9、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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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放弃我吧。”
他躺在床上，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好，再等一会儿，我放弃你。”
“一会儿是多久？”
“沈君扬，我高考前，你说你离开一会儿，去买包烟就回来。你那时候的一会儿是多久？你心里想的，根本就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把手收回，也坐起来，“你说我的一会儿是多久？”
他歪头，望向我，像在等一个答案一样。可这个问题并没有预设ABCD，答案却又缱绻又像是控诉。
我太难受了，谁对我发出一丁点儿善意，我就会像个藤壶一样附着上去，又坚硬又难缠。我无法逃脱出这样的情感怪圈，总在投入感情之后，发现对方给予的不过是陌生人最普通的善意。可那样的糖纸我都不要的话，我连糖的气味都闻不到了。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像天空在倾倒柔软的石头，轰隆而下、声势骇人。空气里全是水腥气，难闻，熏得人头脑发晕。
我忍不住用手去捂脸，开始痛哭。
“我不是在这里要挟你要爱我。”萧然跪坐起来，低头，伸手去擦我脸上的水，“老师，这段时间没能保护好你，我很抱歉，给你惹麻烦了，我很抱歉，说一些让你觉得是负担的话，我很抱歉。我会帮你解决掉眼前的这些麻烦的，解决完我就走，再也不会回来。”
我说：“你就是我最大的麻烦。”
“是啊。”萧然收回手，“这个麻烦，当然也会解决的。”
我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止住了哭意，像喉咙突然被扼住一样。我平静地躺在床上，任由大脑空白了一阵，然后慢慢地起身，走出了那里。我不记得我有没有跟他告别，出去的时候也忘了带伞，凭借某种身体记忆回到了出租屋，被冻得浑身发抖。
我洗了热水澡，蹲坐在沙发上，感受着自己呼吸和心跳的频率。四周很安静，像我失聪了一样安静。一个人生活，是我最好的选择。我是个巨大的麻烦，我没有活着的那股精神气，我怠惰、忧郁、道德底线几近于无，跟谁在一起都是拖着他往深渊里下坠。
我紧攥着自己的手，不断向自己下这样的暗示，终于再一次说服了自己，收回了想要伸向他的那只手。然后，我的两只手松开，轻放在腿上。
这个屋子又有人来过，茶几向左移动了一些，已经不再压着地砖的线，桌上的塑料袋形状发生变化，不能像以前那样遮挡住下方的杯垫了，露出显眼的黄色。我把沙发上的那个本该靠近扶手，现在却摆在中间的靠垫拿起来闻了闻，有股护手霜的味道，香味柔和，应该是一个女人来翻动的这里。我起身，离开沙发，在屋子里走动查看，发现厨房有一小块鞋印，前脚掌的，只是很浅的一小圈，较宽，像皮鞋印。到底有多少人来过这里找东西？他们找到了吗？
那天，我自杀，钟离来阻止的时候，经过的地方有门廊、客厅、厨房，其中在厨房里的动作幅度是最大的。我打开壁橱的门，查看水管后方，没有。我站起来，又往水槽里望，水槽底部竟然没有过滤垃圾的盖子，半指以下的东西都有可能滑落进去。我返回客厅拿了个称手的工具，蹲下，去卸水管，却发现水管本身就是松动的，看来，已经有人已经找过这里了。
我感觉，他们已经取到了想到的东西。那一切该结束了吗？我既已明确拒绝了萧然，又不再喜欢张殊闲，丧失了作为一个中间人的立场，那绑在我身上的绳子，等于已经解开了，我该离开这里了。
我收拾好行李，开门，门外黑压压一片，房东的身后站着一堆成年男性，他问我：“我的孙子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疑惑地摇头，握紧门把手，想关，有人把住了门。我在想，他的孙子失踪多久了，为什么会急到雇这么一大帮人来堵我？“钟先生，您报警了吗？”
“别再装了，来不及了。”老爷子咬紧牙根，往后一挥手，那些人向我扑了过来。
我挥起行李箱砸向他们，趁着他们躲闪的时候冲了出去，狂奔，却又无路可逃，再次冲进磅礴的大雨里。我的体力太差了，在数次的追逐战里，我没有追上过任何一个人，现在别人来追我，简直是轻而易举。我的衣服被后方扯住，摔倒，我匍匐着脱掉衣服，站起，小腿又被人踹了一脚，整个人扑向了积水，泥水往我的口鼻腔里灌，我憋气，和身上的人扭打，最后一次尝试着推开他往前跑。
是的，再失败的话，我就放弃了。
冲刺的时候，有人一把抱住我的肩，把我往一个街边的店里推。
“萧然。”我大步跨进店里，又下意识地转身，攥紧了他的衣服下摆。
“你怎么又提这个名字？”是张殊闲的声音。我恍惚了一阵，喘着粗气。他没等我回答，带我穿过了那家店的后厨，走进一条巷子，七拐八拐之后，暂时在一栋只有两层高的楼房下停伫，躲在屋檐下。
我想张殊闲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知道钟离的下落吗？”
“被我杀了。”
我十分惊愕，不理解，甚至于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我问他：“为什么？”
张殊闲看了我一会儿，垂下头：“那样东西，他今天找到了，我从监控里看到他找到了，但他还是不肯还给我。我绑了他，威胁、恳求、搜身……用尽了办法，他不给我，那没办法了，我只有杀了他，才能阻止这种东西流散出去。他找到那样东西的时间不久，来不及交付给其他人的。”
“你在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的东西！”张殊闲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愤怒地说，“我不想告诉你那是什么，我敢保证你也不会想听的。”
“好。”我点点头，推开他，“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他问：“你有地方可去吗？要不要跟我走？但跟我走的话，你会被警方认定为共犯。”
“算了吧，我太累了。从出生到现在，我都太累了。比起亡命天涯，还不如坐牢。”我向他伸手，“有凶器吗？可以交给我。没有的话把作案经过跟我说一遍，你走吧。”
张殊闲皱了眉头：“我不明白，你有那么喜欢我吗？我从来没想过你是真的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了张殊闲，你把我卷进这件事里，让我筋疲力尽，损耗了我最后的求生欲。我现在进退两难，还不如进监狱。”
“没有求生欲就不能活着吗？当然可以，谁不是活在噩梦里，靠着一些虚假又虚伪的理由勉强活下去。”张殊闲拉住我向他伸出的手，“跟我走吧，信我一次。”
“我不信。”我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拨下去，再次回到雨中，“不要我顶罪的话，我就走了。”
我听见了远处救护车的声音，转头，望向远方。
太冷了，冬季的雨就是刀子。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