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死去的作者

8、关店

　　“我既不想睡下去，也不想醒过来。”凌晨三点，我失眠了，我没开灯，坐在客厅盯着门廊，往上望。电话同我预料般的响起，他问我为什么还不睡。我接着说，“就算我不睡，也不醒，天也很快就会亮了。”

　　“沈君扬，为什么你的生活从遇到张殊闲的那刻起就整个垮塌了？”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和他共用一个电话号码，你和他住在一起吗？为什么我已经惹怒你了，你还会再打电话过来？”

　　晚上太安静了，打火机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他吸了一下鼻子，又轻咳了一声：“你没有惹怒我，是我自作自受。而且，这是我的号码，一直都是。前几天张殊闲找我借走了一天，他打给了你和钟离。”

　　“钟离是我房东的孙子对吗？”

　　“是的。”

　　“那天我吞药自杀，你让钟离来阻止的时候，他应该掉了一个东西在我这儿。”

　　“他的说法是这样，可张殊闲不信。”

　　“你在帮张殊闲向钟离要回这个东西对吗？”

　　他说：“嗯，但我现在没有成功帮他要回来，你小心一点儿，别靠近他了，他说不定会对你再次下手。”

　　“他要是再伪造一次现场，送我去警局，那我也不想出来了。萧然，我的人生不是从遇到张殊闲那刻垮塌的，我打小就是一个违章建筑，又危险又廉价，我烂透了，你离我远点儿。”

　　“什么萧然，我不是。”

　　“是的话，天亮见。”

　　我挂掉电话，栽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开始想萧然高中时候的样子，他不可一世，又敏感易怒，自尊心强，不能忍受被人控制，还跟我打过几架。打完架他就不回我这儿了，说不想看我脸色，不想寄人篱下。我完全不知道他的这些感受从何而来，我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连威胁都得裹在糖纸里，温声细语地跟他说。

　　不过他很聪明，他才不会稀罕糖纸。我可稀罕了，半年前，张殊闲在小区里搞装修，往高层吊材料，桶在三四楼的时候翻了，他推了一把正在楼下走的我，自己被砸了一肩膀灰，还问我有没有事。后来，他把安全帽递给了我，戴着白手套给我点了支烟。这张糖纸，我藏了这么久也没扔。

　　清晨，大雨。

　　我撑着伞走到萧然所在的餐馆时，裤脚和外衣湿了大半。餐馆里没人，冷冰冰的，我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萧然从厨房里出来，他看见我后笑了笑，转身又回去给我端了碗豆浆出来。

　　店里一直没来客人，萧然把豆腐脑、鸡蛋和肉包送上来之后，我让他坐下来聊聊。他摇头，说自己有点儿事情要忙。我抓住他的手腕，他回头看了看我的手，坐了下来。

　　我问他：“我想我得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

　　“老师，在你的世界里如果有家道中落这个词，我想你就能理解我的处境了。”

　　“理解不了，你上的是很好的大学。”

　　“你还知道我上了什么大学啊。”他微笑着看我，没有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沈老师，你不是在我高考之前就离职了吗？你不教我了，也没在公司工作了，甚至还临时买车票去了一个很远的省……”

　　“我那时被怀疑泄露公司内部消息，接受停职调查，调查取证甚至还去了我家，他们怀疑我把钱款进行了转移。”我摇头，“后来调查清楚了，我并没有窃取公司机密。”

　　“是啊，我是相信你的。”萧然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然后他侧身望了望外面，“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外面的街道都被淹了，你要不然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吧。”

　　雨一直不停，这个城市泄洪系统太差，街道上的水始终浑浊、恶臭，不消褪，我身上的衣服半湿半干，十分难受。

　　萧然按住我的肩膀，对我说：“我就住在二楼，你上去换件衣服吧，我给你开暖风机，再倒杯热水，你会舒服很多的。”

　　我犹豫着，却没有拒绝地上了楼。很快地，我听到了卷帘门轰隆下降的声音。萧然把店关了，提着热水上来，替我找了件外套和裤子，我在铺盖里换好，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水，轻轻地往杯子里吹气。

　　“你闭店了？”

　　“嗯。”他低下身，去开暖风机和电热毯。

　　“萧然，你不是这里的服务生对吧？这家店是你的，所以你才可以决定大白天就关店。这里也不是你在住，被子有股油烟味，和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而且天这么冷，这里又没有空调，按理说你应该经常开暖风机，但是你好像不太会用它，第一次调档的时候调到了冷风，你还用手去试了试温。你递给我的衣服，无论是外套还是裤子，尺寸都太大了，我穿都宽松，你更穿不了。”

　　“沈君扬。”萧然叫了我一声，然后俯下身，抱住我的肩膀。

　　我往后退，没挪动什么位置，反而半躺了下去，他把头埋进我的肩膀，腿也搭了上来。

　　我问他：“所以呢，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还要不要再拼一次，还是现在，我就该放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