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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转 ...

  •   桢芷说她想要去给孩子们买过冬的衣衫,青柘自然也欣然陪同。当然照顾孩子们的重担也就落在了协天容疏的身上。他们离家之前,协天容疏忍不住大笑几声拍拍君青柘的肩膀:“哈哈……你这小子的爽气简直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啊!”说罢又是一脸严肃的递给协天桢芷一个瓷瓶,倒出一个丹青色的药丸。他看着协天桢芷花白的发瞬间青丝,憔悴的颜容刹那如同倒转三十年般。他看着协天桢芷寂灭的眼神,道:“你莫要觉得不值。你出嫁之时嫁妆里也没有我的分子,现在算是补上了。”
      协天桢芷勾起嘴角,颔首,不语。
      望着君青柘挽着桢芷离去的身影,协天容疏的泪竟也不禁洒下。又不禁抚摸起那把红尘巨刃,看着自己温热的泪洒在冰凉的红尘上,然后泪渍慢慢干涸:“觅珂……我在不停的赎着我犯下的罪,但是否还是在不停的犯着罪……觅珂……你笑我痴,我从未听信。如今看来,我当真是痴……”
      痴人……我何尝不是呢……
      情痴、剑痴、术痴、痴魂、痴想、痴儿女……
      我何尝不是呢。
      我们都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已经得到还是将要得到或是永远都无法得到,我们就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而痴狂。
      然后消亡在痴狂中。
      像划过天边的灿烂火焰。带着华丽的轻狂的梦,瞬间划过。

      两人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季节近冬,买东西过冬的人熙熙攘攘的走在街上。君青柘全然不顾街上人惊羡的目光,将手掌里冰凉的柔荑握得更紧了。协天桢芷一颤,转过头看着君青柘耳畔一荡一荡的垂发,抿起唇笑了:“柘。”君青柘回首,见桢芷柔情的目光,浅笑:“怎了?”桢芷抬手,指了指不远的一个店铺:“你耳畔的垂发长得漂亮,我想买件发带配上去”君青柘不语,拉着她的手到绸缎摊前。卖家是个面善的老婆婆,看着这对神仙眷属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俊的姑娘,小伙子你还真是有福气。”协天桢芷手下挑着形形色色的缎带,唇角也勾起了一丝笑意:“承蒙婆婆您夸奖了……”
      挑了一条青、一条蓝、一条黛——“蓝色的是给泊晰的,黛色的给芷颜……这条青色的,我看到第一眼,就觉得和你好相配。”她将那细细的发带缠绕在君青柘耳畔的垂发上,满意的笑起来。那老婆婆见他们恩爱的样子,拿起那条金色的带子递给桢芷:那婆婆挑了条淡紫色的塞在桢芷的手里:“孩子,你收下吧。”桢芷见盛情难却,就将发绳别在了发髻之上,随着微风轻轻荡漾。她看着婆婆沧桑的颜容,但是那双看破红尘的双眸仍闪着利光,心里一颤:“多谢婆婆了……”说罢挽起君青柘的手,离去了。
      老婆婆看着那一青一紫两道发带在微风中左右摇摆,似是笑一般,慢慢眯起了眼眸:“芷儿……”

      山崖之上,君青柘拿出柘叶薄刀,含在唇间轻轻的吹起。协天桢芷靠在他的肩上,垂眸:“柘……我想看雪。”君青柘放下刀,在手心里攥了一下,抱着她的肩膀:“恩,深呼吸吧……深呼吸就会看见奇迹,就会下雪的。”然后用传音入密急急召唤——
      协天桢芷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深色的眸子猛地睁大:“真的……下雪了……”协天桢芷的眼角忽的湿濡,身出双手,看着片片雪花熔化在自己的手心里:“真的……深呼吸就能看见奇迹,真好。”君青柘抱着她的肩膀,狠狠的咬着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他才平定了内心波澜起伏,道:“恩,是啊。只要深呼吸就能看到奇迹的……还未到下雪的季节,只要深呼吸,看,多大的雪……”桢芷把头埋在他的胸前,默默啜泣,君青柘望着天空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朝着不远处山颠上的蓝影轻轻笑笑。那蓝色影子看了他一眼,伸出手,雪愈下愈大。君青柘觉得内心里一阵寒气袭过,紧了紧寒衣,把协天桢芷抱得更紧:“芷——”桢芷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看着他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带泪的脸上不忍又浮起了一丝微笑:“柘,冷么?”君青柘摸了摸被风吹得有些痛的脸,也是浅笑而对:“你觉得呢?我冷吗?”
      桢芷的脸上抹上两片绯红,然后又把头靠在君青柘的胸口:“不冷……柘的怀抱一直很暖,一直很暖的……”
      只是……
      雪骤然而止,君青柘一愣,望着那山颠,才发现蓝影已然消散。
      “雪停了呢……”协天桢芷的眼眸中瞬间只剩失望,“好短暂……”君青柘勉强勾勾嘴角,道:“没关系呢。还不到季节,到了季节我们再过来看,绝对不仅仅是这般景象。到那时,整个山坡都是银白色的,很美的。”协天桢芷一颤,眼角又忍不住泛红:“我们说好……柘,等到整个山坡都是银白色的时候,我们还要到这里来看雪。不许爽约。”君青柘在她额上一吻,道:“好,一诺千金。……我们回去吧,容疏伯伯和孩子们还在等我们回去。”协天桢芷将环着他的手圈的更紧,轻轻摇摇头:“再陪我一会好吗……我就想靠在你胸口,好吗?”君青柘不语,深呼吸了几下,默默闭上双眼。
      如果深呼吸就能看见奇迹,那么神界的神官真的是有的忙了。
      我们之间的因缘,是否只像雪片,纯洁、晶莹、但脆弱得随时会融化在阳光下……

      数日之后,昔日协天桢芷的手下灵微来看望桢芷和青柘。君青柘起初看到灵微消瘦的面容也是一愣,不过看到他温暖如初的笑意又放心下来,带着孩子们出门买些玩意去了。
      桢芷留下来招待灵微,拿出竹制的茶具为他斟满了茶:“你在神界的时候就好用竹杯子饮茶,起初我不明所以,后来才发现竹杯子里有着一种特殊的香气,绕齿不去。”灵微低下头轻轻一笑,端起茶杯:“桢芷大人……”他端起茶杯只说了四个字,却蹙起眉,像喝烈酒那样一昂头咽下。协天桢芷为他的杯子中续满了新茶,又摇摇头道:“莫要再叫我桢芷大人,我已不是你们心目中位列七重天、神界大将协天桢芷了。”灵微勾起唇角,望着杯中摇摇晃晃的清茶,道:“是……我们都变了,这么多年里,我们都变了。”灵微又饮了一口茶:“可惜的是,桢芷,你的生命以近殆尽了……我们也再也经不过下一个‘这么多年’了……更谈不上什么变化。”协天桢芷垂眸,望着远处西去的暮色,沉默了许久。
      灵微掩住冰凉的双唇,轻轻叹了一声,并未让协天桢芷发觉。而协天桢芷只是看着窗外,让夕阳洒在自己的脸上。许久她才道:“太阳亦会落下,何况我们?只是,有些时候会很不甘心罢了。”灵微饮尽了杯中的余茶,茶初入口时香甜,越品才越觉苦涩,然而想将它急急咽下之时才又发觉了绕在唇齿之间的余香。他抿了抿唇,道:“叶子最美的时刻,便是叶子落下的瞬间。一日中最美的时刻,也恰好是夕阳……或许,这样真的很不甘心,但是没有办法的。风皓改变命谱,却脱不开一切的归点。虽然延长了我们的寿命……却无可避免的增加了我们太多的痛苦。我走了,若有事……就用传音入密唤我吧。”灵微转身本想走,却被协天桢芷叫住:“等等……灵微,你的手……”灵微转身,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着那些被折磨的坑洼扭结的手指,笑道:“无碍……我的手虽然被扭毁,但是如今行医起居也并无大碍,只是再也动不了兵器罢了。”说罢自己也有些嘲讽地笑了,道,“是不是很可笑呢?我们本来,本来就是被当作战斗傀儡被制造出来的,现在,现在却连兵器都碰不了了……草木枯亡,花盏调败,金光照天亦可被黄沙掩埋,亘古名刻仍可被漫漫长空而风化……正式如此,得到的才更值得珍惜,得不到的,才更值得期待吧。”
      桢芷在他的喃喃声中也并不抱怨,窗上的雕花纹路映在她的面上,斑斑驳驳。
      “罢了……世事弄人罢了……”协天桢芷叹了一声,道:“正是因为风皓擅易的改变,连不可篡改的命运都可以被他一笔划去。那么不变的东西不就更值得珍惜了吗?灵微,这么多年之间,我们都变了。但是,却仍有不变的东西才持久。我今日所讲的话,希望你能铭记于心……你的路,还有数十年呢。”灵微默默点点头,长啸一声:“我们……唉,令我们视若珍宝、以命相换的东西究竟是永远得不到,还是得到了也无法更改花开花败……我们一直所忧伤的,到底是得不到力量,还是因为有了力量也终究会寂寞孤苦……?我们自誉为神,还不是在杀人的人,被杀的人,爱人的人,被爱的人之间迷失了自己的本愿……所谓的神,竟然连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都记不得。呵呵……可笑啊……”他说罢,望了一眼协天桢芷深邃的双眸,转过身,倏然而逝。
      协天容疏推开旁屋的门,缓缓道:“灵微……他比你和青柘懂得多,但是,却没有你和青柘豁达。紫陌剑在他手中想必习习生风,只可惜他一双残手……”协天桢芷将目光缓缓移向协天容疏背后的红尘巨剑:“他那时初返神界,呈上来的案宗工工整整,字字娟秀。若是让他现在再写,恐怕连孩童都比他写的漂亮多了。若非他手中持着紫陌,他那双手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神魔联手之事,您也有所耳闻吧。他那双手就是在那时候被根根折断的!”她说到此,轻轻按住喉咙,不忍再说下去,“现在想来,我还真是残忍……竟任他单枪匹马抗击根本没有胜算的敌人……”协天容疏勾起唇角:“这又何尝不是好事?因无法碰及兵器,所以才远离了血腥的喧嚣……这不很好?”
      协天桢芷转过身,不再做声。双眸中充满的却是无尽的哀思。
      枯树落叶,潭湖成冰,花盏凋谢,悠悠红尘紫陌,转瞬风云骤变。不变的,是否真值得珍惜?还是,因为变的太快,而使我们缺失了珍惜的权利?
      “令我们视若珍宝、以命相换的东西究竟是永远得不到,还是得到了也无法更改花开花败……我们一直所忧伤的,到底是得不到力量,还是因为有了力量也终究会寂寞孤苦……?”
      灵微说的没有错,我们,早就在红尘紫陌的纷扰中,失去了本愿。

      数十日后,天气骤冷。君青柘披上了件丹青色的大氅,那还是在他仍任魔将是穿着的。协天桢芷看着他披着宽氅的样子,轻轻的笑了:“若非见你穿这衣衫英姿飒爽的样子,我还当真要忘记了,你曾是魔界大将,君青柘。”君青柘理了理衣衫,用手轻轻舒了一下大氅领口出的绒毛:“若非前几日那些神将来看你,我也会忘记你曾是神界大将,也会忘却我曾困你于兵阵七日,也曾与你交手三日不绝。”协天桢芷见他越舒越乱,就帮他抚了抚领子,还有衣襟上已被补好的伤痕:“当初我那一剑从你的璇玑穴一直划到鹰窗穴,好在你用柘叶薄刀刺我鸠尾穴,剑行到鹰窗穴时留了孔隙。若我当真一剑刺下,你心脉全断。”君青柘轻笑,道,“好在那时我知痛,柘叶薄刀也欠了些力气,不然你也会血滞而亡吧。”
      “原来,我们曾经如此厮杀,招招损命……”协天桢芷靠在君青柘的肩上,双手环着他的腰。君青柘任她抱着,顺了顺她的发丝,然后也搂住她的肩膀:“桢芷,我们不要管从前,我只知道,现在,你是我的妻。以后也是。”
      协天桢芷靠在他的肩上,忍不住笑了出来:“呵呵……柘,我想看日出。”君青柘嗅着她发间的香气,道:“好,那我们明日就去。就到我们看雪的那个山崖去。那里是看日出最美的地方呢。”
      “那么,就依你吧。我们今晚动身。”

      协天容疏得知他们又要出行的时候脸上浮起了一丝无奈,说泊晰和芷颜两个孩子太顽皮,非要让他给他们讲故事不可。然而奈何老头子讲遍了他会讲的所有故事那两个孩子还是喋喋不休的说:“再讲一个么。”然后又回忆起当初教养桢芷和幽翼的时候。协天桢芷忍不住看了君青柘一眼:“当初我就说要把孩子们养成一个翩翩浊世美公子,谁知他非要养两个调皮鬼。”君青柘也毫不客气,回击道:“若是像你说的翩翩浊世美公子,岂不是天下女子都被他们千篇一律的表情吓走了?”
      说至此,他忍不住看了眼协天容疏的面色,连忙道:“时候不早了,若再不动身,就看不到日出最美的时刻了。”说罢匆匆而去。
      此时正是夜分时刻,协天容疏望着漫天星光,忍不住一叹。“容疏……”他一惊,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故人,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那老婆婆一笑,道:“容疏,数十年不见,难道我镜觅珂在你心中……只是无言以对?”协天容疏长叹一声,抚着红尘:“觅珂……数十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镜觅珂走至他身前,轻轻抹去了协天容疏脸上流下的泪:“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情意中人。不过旧人相见,不过韶华白首,光阴荏苒。泪又如何?爱又如何?恨又如何?倒也好在有情,若你薄情而去,那镜觅珂就不是今日的镜觅珂了。”镜觅珂转过身去,银白色的发丝因为月光的照耀而溅起一圈冷光:“我镜觅珂自私,宁要我负尽天下人,我也要你记得我,永远也不要忘记。”协天容疏轻笑了一声,道:“怎么会忘记呢?怎么可能忘记呢……又怎么会薄情呢。只是芷儿的命数将尽,我倒怕君青柘那个孩子看不开了。”
      镜觅珂也是几声轻笑:“呵……他若如你一般……”她忽然间静默下去,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皓月当空,却并非那般皓爽。只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我总觉得,总有一天当所有的事情全部尘埃落定的时候,当我静静的等着她归来的时候,她会微尘不惊地走到我面前。到那时哪怕垂垂老矣,哪怕人老珠黄……也不枉。”
      尘埃落定,人老珠黄……
      原来,真的等不起了。
      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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