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陌路》颜谆

4、结

　　协天桢芷和青柘坐在崖上，如今已是冬季，树叶只是残残的留在枝桠上，不忍离去。然而北风无情，那寥寥残叶也卷落天涯。远处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协天桢芷紧紧看着天空的那一线，似乎要看穿一般。
　　“你说……我们如果能永远在这里看日出，那该有多好？”协天桢芷勾起了一抹浅笑，眸子中浮起一抹氤氲雾气。不知是泪，还是雾。君青柘紧了紧披在自己和桢芷肩上的大氅，双眸也是凝望着远处初升的太阳，并未注意到桢芷双眸中凝起的雾茫：“嗯，是啊。但是这时候的天气最冷了。”协天桢芷知道他素来怕冷，也拉紧了大氅挂在肩上，眼睛只是一阵干涩。太阳耀眼的光芒使她的眼睛有些承受不住，她扭过头，看着君青柘被染成淡金色的脸庞：“我不怕，我们以后天天都要来看，不止是日出，还有太阳落山，我们都要看。这样子……才好像抓住了分分秒秒，让我知道我都和你在一起。”
　　君青柘不语，只是把头别到一遍，沉默了许久才道：“怎么了？今天……忽然说这么这些。”阳光洒在协天桢芷绝美的脸上，她苍白的脸也似乎蒙上了层红润：“没……没怎么我只是觉得，以前对你不是很好，有时候就是逞能，其实，本该对你很温柔的，对不起。”她把左手举起来，掩着眼角出突兀的山，只把初日最灿烂的样子留在眼底。君青柘回过头，看着协天桢芷浅笑，手指间透过阳光，在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他轻轻的低吟，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我不是也很喜欢这样的你么？”
　　协天桢芷听到此话，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丝惨笑，然后摇摇头。
　　“我……”她只说了一半，然后哽咽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抛弃你了，不要你了，连正眼都不瞧你了，你会怎样？”君青柘一愣，拉过她放在膝上的右手。苍白的手上有着明显的骨节，指甲已是一种凄凉的惨白，君青柘心里一阵酸楚，道：“我不知道……可能会去做我的霸王，也有可能会去做真正的魔，生灵涂炭。”桢芷猛地一颤，被君青柘握住的右手抠紧，在他的手上留下了几道痕迹。“你……”她咬牙，泪水忍不住从脸颊慢慢滑过，右手也渐渐松开，“你能不能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君青柘并不理会那几道指痕，抬手拂去了协天桢芷面上的垂泪。无奈泪珠接连不断，君青柘把她拥入怀中，任她的泪水洒在肩上：“今天怎么了？我又惹你不开心了不成？”
　　协天桢芷靠在他的肩上，只是啜泣。待一声声的抽噎归为平静，手臂上也加了些力道，将他推开：“你走……”
　　君青柘被她推开了几步，一脸茫然：“芷……”大氅被方才她带着内劲的一掌吹起，鼓着风缓缓飘落，坠至二人身前。协天桢芷抱住头，有些嘶哑的喊道：“你走……走！”君青柘咬牙，起身在她身前一虚晃，待她格手挡格在回身之时已然落入了他的怀抱：“放开……你走……你走好不好……求你……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在好不好？”协天桢芷紧闭双眼，双掌胡乱打在君青柘前襟。君青柘默默挨下，臂上的力道用的更狠，将协天桢芷揽入怀中。“不好，你要让我留下。我是你的夫君……说要陪着你的。”
　　协天桢芷慢慢安静下来，把头深深埋在他的单衣里。君青柘昂起头，道：“还记得吗？你曾说过的……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你还说过……”他把眸子转向朝阳，忽然间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眼眶一湿，眼前已是朦胧一片。协天桢芷抬起头，面色却是如纸一般惨白：“柘……别哭……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是在你身边陪着你的，就算人不在，我的心也在……”君青柘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把食指竖在唇前，轻声到：“别说这样的话，好吗……我们不都说好了永远的吗？”
　　其实我们谁都知道，心底埋了很久的堤坝终于有一天会被无尽的忧伤所冲毁。
　　但为什么，心里还是难过的很……还是心痛……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就觉得，你是很坚强的。”君青柘扶她坐下，把她拥在怀里，“当我用计将你困在包围里的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可爱。”协天桢芷靠在他的肩上，可以看到他耳畔的垂发，还有上面系着的细细的青色的带子：“呵呵……原来柘一直都很喜欢我啊……”她顿了顿，苍白的手指绕上那一缕发，，“其实我对你那么凶……其实有很多都是假的……我只是想，多和你说几句话罢了。”
　　君青柘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施了些内劲渡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内力不过泥牛入海，根本比不上协天桢芷自身真气流逝的速度。
　　“我知道。”君青柘垂下眸子，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的叹了出来。协天桢芷慢慢阖上眼眸，趴在他胸口听着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道：“柘……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心跳动的声音也可以这么美……也可以……”她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为什么我原来一直没有发现呢？难道真的像俗人说的……只有……只有要失去时，才知道要怎么惋惜……柘……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呢……咳咳……柘……我怕，很怕很怕……我不要离开你……”君青柘紧紧抿着唇，只是应允了一声：“嗯……”许久才说出一句，“我不走，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协天桢芷的身体变得慢慢虚幻，像是蒙上了一层白烟，一吹即散：“才不要……才不要你陪我，你要好好的活，要好好的照顾我们的孩子……柘，答应我……”她深吸了一下，然后莞耳，“柘……我好像看到了雪……好大好大的雪……”君青柘闭上了双眼，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留住那片白芒的光，手间忽然一轻，睁开双眼才发现协天桢芷的身躯早已消散，留下的只是她那件紫色的衣衫。
　　君青柘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初日照亮的天空，轻若鸿毛的莹白缓缓落至鼻尖。君青柘收回目光，像藏着珍宝一样的把那件衣裳抱在怀里，垂眸，滴泪成冰。远处传来隐隐的箫声，如泣，君青柘哀叹的抬起双眸，看着满山遍野的惨白一片，在箫声落雪中变得如此氤氲。
　　如同过江之鲫的回忆在脑海中不停翻转，数千年黄泉碧落，数十年红尘紫陌……值得流连之事也不过寥寥，而你，却是我唯一的眷顾。
　　君青柘站在崖前，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绿被白色所掩盖，怀中的衣物也失去了温度。那自天上蹁跹而下的雪带走了这最后一丝温暖，之后就是整个肃杀的冬季。
　　整个我们谁也逃不走的冬季……
　　然而要经过多少个冬季，我们才会明白寒冷肃杀到无处可逃；经过多少次失去，我们才会知道珍惜并没有用；经过多少次扑空流萤，才会知道自己根本就捕不到风？要奈何多少次离别，才会知道哀莫大于心死？
　　冷风如刀，割的他身上一阵不舒服，他稍微松懈了一下真气想要动一动身子，寒气却如厉鬼般席卷而至，挥之不去，想要再聚起真气御寒才发现自己的真气早就在为桢芷渡气的时候接近散尽。刹那间身心俱疲，寒气灌顶。他想要去告诉自己不要哭，告诉自己其实很坚强，要活的很好要照顾好孩子。才发现自己的心早就如同槁灰，再也凝不起来。
　　眼前一阵眩晕，君青柘脚下踉跄几步才站稳脚，然后又自嘲的笑了起来。若说数千年黄泉碧落不比数十年红尘紫陌，不如说这数千年、数十年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那黄泉紫陌红尘碧落，不过都是雾里看花，黄粱一梦。若说不羡鸳鸯不羡仙，这人世究竟是寻寻觅觅还是冷冷清清，是凄凄惨惨还是暖如春水？究竟是沉鱼落雁还是魑魅魍魉？只道是人间百态，枉是神魔也看不破、道不明。

　　君青柘推开窗子，屋外的花圃已经凋谢了，前几日接连大雪，今日回暖，院落中的雪要不化了，要不就被芷颜和泊晰扫除干净。只有残雪仍留在屋檐之上，黑白相交，斑斑驳驳。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君青柘轻轻的叹了一声，走至院落里。他向来惧寒，这几日又受了凉，那日给协天桢芷续命也耗费了他不少内力，也就显得更加消瘦。从那日他与协天桢芷站在院落里整理花草到现在的物似人非，也不过短短半载。君青柘深吸了一口气，持起门楹旁被孩子们乱丢的扫帚，立在一旁。自己靠在门楹上，轻轻合上了眸子。
　　若能时空倒转，荏苒光年，那个会笑他不知花的女子，那个会在他担心她的时候嗔他句婆妈的女子，那个会在他险些败北的时候会出手助他的女子，那个单纯的相信深呼吸就会有奇迹的女子，那个在最终的晨曦最终的雪中含笑的女子……还会在一切的一切之后，再趴在他的胸口，抑或，再站在这片花圃中不知倦的修剪着花草；而他君青柘，坐在竹椅上一下，再一下的摇着，摇过了遥遥岁月，峥嵘年华。
　　眼上跳动着蒙蒙的光感，君青柘抬起眸子，又是自嘲的笑了。不是梦……自己早知不是梦，是梦又何得能撑得过如此多时日？既已知不是梦，又何能陷入如此虚空的幻想？莫不成世事本如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得为凭？却不知是谁用情至深。肝肠寸断，迂回百转，得之则生，弗之则死……
　　镜觅珂悄然走至他的身后，拿出丝绢，拭去了清箫上的薄尘，置于唇边轻轻吹起来。君青柘起初一颤，后来又靠在门楹上，蹙起了眉。她吹得是一首《沁园春》，悠长婉转，凄楚动人：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一曲终了，镜觅珂才开口道：“曾经我只道君青柘是个骁勇善战的魔将，却不知他用情如此。”君青柘不语，从怀里摸出了用惯的柘叶薄刀，望了望湛蓝的晴空。天气晴好，几朵闲云悠悠而过，让人想不到日后会是如何的风卷残云电光耀天。
　　“曾经，我只赋给了它个名字叫柘叶薄刀，却忘记了它还有个本名，叫做黄泉。也才知道……原来，到了黄泉，就真成陌路……”君青柘轻轻勾起唇角，兀自道，“但是我知道在路的尽头，有一个我刻骨铭心的记住的人，在默默的等着我。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他提起了一口气，默默的道：“如今我可算认清了我的本愿……我的本愿，就是要顺着这条路，慢慢的走下去……无论有多少羁绊，都要走下去……”镜觅珂一阵沉默，又擦拭了一下清箫，双手奉上：“这是芷儿最喜爱的利刃，你可要收好，莫要让尘滓污了这清箫。”她转身欲去，又顿了一下：“芷儿她曾经要容疏留一句话给你，如今容疏带着你那两个顽皮的孩子上街去了，只好由我代劳。”她直视着君青柘黑曜般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道：“芷儿她说——‘协天桢芷此生不悔。今生是不行的了，如有来生，定伴君一生。若来生不行，那么还有来生的来生……协天桢芷说到做到，绝不食言！’”说罢，她轻轻的一声叹息，垂眸而去。

　　日后的事无所谓再提起，只知那一刻君青柘泪流满面，清泪纵横。
　　不过是——“青衫湿，意未解；落花去，愁未休；丝难尽，情未了……”
　　来年初冬的薄雪依然如鸿毛般轻轻落在他的鼻尖，花圃里的花儿仍然会开放、荼蘼、凋零，只是那年冬季恸绝的情感已然埋在了雪中。
　　很多很多年以后，一切的一切都被红尘紫陌所掩盖，他们的故事也只是故人怅怀的回忆。那个女子会不会在踏着残雪归来已然不再重要，只是那个年年站在崖前看雪的男子会带着一丝释怀的微笑罢了。若说黄泉成陌路，却为何有人过不去黄泉，谱不尽衷肠，斩不断情丝？

　　来年又是春，君青柘坐在竹椅上一下，又一下地摇着。摇过了悠悠岁月，峥嵘年华。泊晰和芷颜在花圃里打打闹闹，君青柘闭上双眸，兀自笑了起来。
　　“啊！泊晰你讨厌！我的紫菀又被你碰坏了。你以后不要碰我的花。真是的……我的花被你一碰就坏掉了……还指望着用它给爹爹治寒痛呢……”君青柘一惊，抬眼看着君芷颜狠狠瞪着君泊晰的样子，似乎芳华逆流，君青柘眼前一阵眩晕，从竹椅上撑起来，摸了摸两个孩子柔软的发。“芷颜，你也莫要过多责罪泊晰……种花凭心，你有此心，也就不怕泊晰随便碰碰。泊晰，你也不要给哥哥捣乱。”
　　他说罢默默勾起了唇角，从怀里摸出了一片柘叶薄刀，含在唇间。
　　风卷而过，几许淡淡的香意掠过鼻尖，刹那间花雨纷落，芳华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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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后面的话——
黄泉陌路终于写完了，历时多长时间我也记不清楚了。
这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相关思的同人文，总共大概有14500余字，都可以自成一文了。
自己也很佩服自己的毅力，居然写了这么久都没有烦的。
果然还是有爱啊。
最后的最后，正如文里所讲，已无所谓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