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陌路》颜谆

2、承

　　君青柘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蒙面的玄色衣衫人，道：“前辈何人？”那人高笑几声，道：“哈哈……区区名号何足挂齿，你可是魔界大将君青柘？”君青柘攥紧了手中的柘叶薄刀，也是一笑：“前尘往事而已。今夕，我只想做一草芥。”
　　玄衫人明邃的双眸如利剑般在君青柘的面上来回游走，顿了好久才道：“好，好气度！不愧是君青柘……今日一战过后，我定要与你大饮三日，不醉不休。”君青柘亮出柘叶薄刀，轻轻抿了一下刀刃：“前辈也是豪爽之人……好，我君青柘答应。”
　　他话音刚落，玄衣人一掌劈向他胸口，他侧身，左手一格，右手捻着的刀已拂了出去。玄衣人身子一低，轻松掠过：“君青柘，我可不是要陪你玩玩的。”说罢一指直逼君青柘眉心，君青柘眉头一蹙，拂袖，那片片薄刃织成密密气网，玄衣人“嘿”了一声，提足一踢，挑走了一枚薄刃。君青柘见那枚薄刃朝自己飞来，唇角添了一抹浅笑。
　　“君青柘，亏你也是个大将。竟只会这法子？”
　　君青柘挑眉：“哦？那前辈的意思……青柘让前辈您失望了？”
　　骤然，漫天薄刃收于手中，君青柘唇间衔着眉薄薄的刃，然后浅笑：“……”
　　“那么前辈。”
　　他的笑意更浓，
　　“那么前辈，青柘……恐怕会让您大吃一惊。”
　　犀利的鸣音滑过夜空，空气似乎静止数刻，然后。
　　无数的柘叶席卷漫天，捻在他指尖的薄刃在夜光下悄悄发着光，然后一闪即逝。只见满天的青色交织成青黑色的网，黑夜中的那片片柘叶薄刀，就如同萤火虫般荧荧闪光，把这片天照得亮如白昼！只是刹那瞬思，
　　青光漫天。
　　玄衣人一悚，连忙御气护身，却被重重气网包裹，动弹不得。
　　“哈哈哈……好一个君青柘！竟将我困至此！”玄衣人大笑几声，然后凝足了全身的真气，大喝一声：“喝——！”
　　风雷骤止！
　　半天的叶刃落下，君青柘看着凌在空中的玄衣人，凝眸——
　　玄衣人手中，持着一把巨刃。剑长六尺，柄三尺，刃三尺，通体泛着一层红色光芒。君青柘一顿，道：“这……”玄衣人一阵狂笑，傲视着一脸惊诧的君青柘：“如何？君青柘，你怕了？哈哈……”
　　说罢，不给君青柘任何思索机会，横剑袭来，君青柘一惊。连忙起身飞退。
　　“格——”
　　玄衣人的攻击骤然停滞，看着眼前自己的巨刃贴在了一柄细若微丝的刃上，然而——自己的颈上，贴着一枚薄刀！
　　“前辈，不管这场比试公平与否。我，不，我们赢了。”君青柘开始也是一愣，然后对着眼前这个女子展开了眉，“芷，你怎地来了？”
　　协天桢芷啐了一声，然后道：“你还叫我不要担心你，你还不是险些落败？”说罢伸手挑开玄衣人的面巾，看清出他的眉眼才道：“……爹！”玄衣人微叹，收回了巨刃，道：“唉，想不到还是被你这个丫头揭破。些许日子没见，倒也成了人妇……”君青柘收回薄刀，走至玄衣人身前，恭身道：“原来是岳父大人……青柘方才多有得罪，岳父大人海涵。”
　　玄衣人又是把君青柘打量打量，然后用粗厚的手拍拍君青柘的肩，道：“哈哈……芷儿嫁的好，嫁的好啊……”协天桢芷收回了清箫，浅笑，不语。然后靠在君青柘肩上：“父亲大人……你莫要被他这张脸骗了。他这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我哪里有你讲的那样。”他的指绕上桢芷柔软的发，然后道，“好了，快去歇息吧。你的身体好凉……”
　　玄衣人又是大笑几声：“不打扰你们歇息了。我名唤协天容疏，你大可唤我作容疏伯伯……”君青柘颔首，道：“嗯……容疏伯伯，不如就在此处住下吧，我带您去房间。”
　　协天容疏本想推辞，但是点头道：“如此也好。”
　　桢芷的面容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连青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天天变得虚弱。
　　青柘抚上桢芷苍白的面容，心疼的蹙起了眉：“芷……”桢芷在发髻上别上钗子，乌黑的发中已有了几许银丝，更应得她的孱弱：“最近你是怎地了？总是莫名其妙的叫我名字。”君青柘摇摇头，努力的挑起唇角：“没什么啊……呵呵……”挑起一丝银发，轻轻的一扯，举到桢芷面前：“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的头发都白了，会不会很像濮阳家的人？”协天桢芷拿过白发，挥手：“你莫要拿我打趣……我若是像了濮阳家人，我爹爹还不气死？”
　　君青柘唇角挑起更大的弧度，笑看协天桢芷。协天桢芷别过头，道：“好了，你带孩子们上街玩去吧。我有话要对爹讲。”
　　“恩……”君青柘转身，忽然一滞：“芷……”
　　“什么事？”
　　君青柘看着憔悴的脸，慢慢道：“今天风大，多披件寒衣。”协天桢芷瞥了他一眼，挥挥手似打发一样，道：“真是真是……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妈……我自己还不知道冷吗？”君青柘勉强的笑：“是是……我多想了。”
　　桢芷看着青柘的身影渐渐远去，然后回过身。
　　那绝美的面上带着的却是重重的悲伤。
　　再也掩埋不了的，重重的悲伤。
　　青柘。青柘。青柘。青柘。青柘。青柘……
　　柘。柘。柘。柘。柘。柘。柘。柘。柘。柘。柘。柘……
　　原来。原来自命坚强的我……也会如此脆弱的落泪……
　　看着啪啪落在木台上的泪珠，桢芷捂住额头，任泪在面上肆虐。
　　怎么办怎么办……柘……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不要离开……

　　“……爹。”桢芷轻轻一唤，协天容疏转身，轻轻颔首：“恩……”两人呆立了许久，协天容疏才缓缓开口：“芷儿……你都知道了吗？”协天桢芷抬头望天，吐了一口气：“恩……神界下令打破了我的神格，神格毁，神灭……我命不久矣。”
　　协天容疏枉自叹了一声，道：“芷儿……”他顿了稍顷，才道，“不要恨你娘，她也是情势所迫。”协天桢芷轻笑出声，然后苦笑：“呵呵……恨？恨吗？我没有理由去恨她，就算不是这张脸，我的所作所为，也理应被废除神籍。况且，她做的只是保护她最爱的人而已，没有错。就像我现在也一直认为，那一刻我没有错。但是，但是对于整个神界，我确实是个罪人，因为我背离了神当走的道路。”
　　“芷儿……你很懂事。”协天容疏浅笑，拍了拍桢芷的肩膀：“那一刻你母亲放弃了毁掉阕天镜，转而抱住了将要被魔军刺死的你和幽翼……她没有错，她只是想要保护她的孩子而已。但是……”协天容疏又是重重的一叹，泪水也忍不住顷下，“但是因为她的这个过失，却让阕天镜助了魔界，关系至今……所以，在整个神界眼里，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人。天界下令打散了神格，同你一般。”
　　“那么爹……既然打破了神格，岂非魂飞魄散？”协天桢芷幽幽的一叹，顺了顺花白的鬓发，清咳了几声，然后稳了稳眉脚。看着自己父亲全白的华发，也不禁红了眼圈：“那爹……你这又算什么呢……等的又是什么呢……”
　　她看着远处猩红的枫叶，看着风清云淡，看着不远处小小的木楼。
　　“不知道……就是觉得她不会这么单纯的死……”协天容疏蹙起眉，拿过负在背上的红尘巨刃慢慢抚摸，“我总觉得，总有一天当所有的事情全部尘埃落定的时候，当我静静的等着她归来的时候，她会微尘不惊地走到我面前。到那时哪怕垂垂老矣，哪怕人老珠黄……也不枉。”协天桢芷的双眸里显露出浓浓的寂灭，许久才吐出几个字：“尘埃落定……垂垂老矣……我早已，等不起了。”说罢闭紧了双眸，把两行清泪锁起。

　　若所有情感，离愁，别绪，惊惶，不舍，恐惧，私心……一切的一切……能够如同锁住泪水一样锁在心里，那该多好多好。只要锁起，只要不由钥匙打开，就没有人会知道那些情感，那些引起情感的故事也会随着时间的失去而消磨直至无痕。然而，那把能够唤起一切的钥匙，却早已风化在了锁起的那一刻。
　　只要钥匙风化了，那么尘埃就能够落地了。
　　只要钥匙风化了，那么尘埃就能够落地了？
　　我们……谁都不能预知我们的结局，也不会预制我们将要经历的未来。
　　只可惜，柘，我们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我终究等不起属于我们的结局了……
　　再见。
　　再见。
　　……永别。
　　许久，协天桢芷才缓缓睁开了双眸，凝视远方。
　　“爹爹……”协天桢芷重重的一叹，她深紫色的双眸中闪出点点耀光，她说，“若有一天，我真的魂飞魄散不寻踪迹，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柘。”
　　协天容疏双肩一颤，却仍不改深沉的语气：“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协天桢芷此生不悔。今生是不行的了，如有来生，定伴君一生。若来生不行，那么还有来生的来生……协天桢芷说到做到，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