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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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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离从少主的浴室里走出来。正看见离遥坐在房间的阴影深处里喝酒。
夜了,晴天,月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一地的清凉。离遥一个人倚着窗边坐在地上,望着窗外广袤的夜空。室内灯光幽暗,更多寂寞的银色月亮光投映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那张脸容莹白如玉,皎洁如月。
天上一个月亮,地上一个月亮。地上的月亮追着天上的月亮。一样的清冷,一样的寂寞无声。
刘离本该离去,可是少主的寂寞胶着了他的脚步。他看着他吸着雪茄,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那瓶清酒。旁边的小几上不是没有摆着菜肴,可是离遥一口没动。空腹饮酒,对身体不好的。
“没关系。”离遥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刘离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刘离窘得脸颊飞红,正要离开,又被离遥唤住:“过来。”
少主人召唤一个下人,不能拒绝吧?
再说刘离本心里也不想拒绝。
虽然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人,这个高高在上地位超然的人,的确有可能就是刘离最亲近的亲人之一呢。
刘离小心翼翼走过去,规规矩矩坐在离遥身边。
离遥问他:“会喝酒吗?”
刘离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却又摇摇头。
离遥笑了:“酒量不高?”
刘离想了又想,胸脯一挺,豪气干云说:“三五瓶啤酒总是没有问题的!”他的意思很简单——老大,您看着点灌。
离遥果然被逗笑了:“哈哈……来,”亲自倒了杯酒,放到刘离面前,“喝!”喝白酒当然用小杯子,一口一杯的那种。
刘离举起杯来,先小心翼翼尝了一口,随即放下心来,一仰脖子全喝了——清酒,酒味淡雅,度数低,不是那种要人命的小烧或者56度的二锅头之类。喝一瓶子他也醉不到哪里去。放心。
喝完了才想起来,这只杯子,正是之前离遥用过的那个。
刘离微微有些窘然,离遥却不在意。问:“听说,你打算留在这里。”
刘离点点头,回他一句:“听说,您已经同意了。”这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离遥笑了:“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们这是干什么的吗?
刘离点点头,很肯定地说:“知道,您救了我,您是好人!”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说话不是有点蠢,而是非常蠢。可是他觉得,好象也只有他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傻冒白痴,才能带给离遥真正毫不设防的快乐吧?
果然离遥大笑。因为刘离的回答,离遥很快乐,仿佛全心的寂寞终于有了一个出口:“好!陪我喝酒!”一高兴,又给刘离倒了一杯酒。
刘离却不敢喝多了,不然谁知道酒醉之后办什么错事说什么错话。离遥这样居上位者,懂得如何放松,能欣赏由一个愚笨的人带给自己的轻松快乐,却不意味着他能接受别人愚蠢的冒犯。刘离拿着酒杯迟疑:“少主,我……”他的心事,到底要不要说?要不要说?
离遥打断他:“私下里,不用这么拘束,叫我离遥好了。”离遥摆摆手,豪爽的,大方的,不拘小节,礼贤下士。
他的确是有这个资格。龙柱是势力多大的一个毒枭?公子一句话即可以令他退避三舍。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势力威望,有资格能对他直呼其名的人,的确已经不多了。
不过一个“下”字,已经说明所有问题。
离遥对刘离身世不感兴趣。离家没有丢失过的孩子,即使有,离遥也不愿再提。
刘离的心怦怦地跳着,不知道是黯然还是轻松,失望还是……伤心。
刘离又狠狠灌了自己一杯酒。
离遥很欣赏他的大胆自然:“怎么,这么年轻,就有心事?”
刘离干喝了两杯酒,虽然还没醉,不过心理防线却已经放了很多了:“哪个成年人没有心事?您就没有?”
离遥笑了:“没有。”他不习惯把事放在心里。
刘离叹气:“你真幸运。”离遥态度太随和了,刘离索性连敬语都不用了。真拿他大少爷当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了。
离遥索性又给他倒了一杯:“怎么回事?她不喜欢你?”这样年纪的小男孩儿,也不过就这么点心事吧?
刘离干了那杯酒,一下子笑出来:“我才没那么幼稚!”
离遥又笑:“那,什么是成熟的心事?”
刘离沉默一会儿:“百颐……”
离遥静静看着他,别说,这倒还真是个事儿:“你已经回不去了,这你知道吧?”低沉的声音,冰冷的眼神,离遥亲切放松的样子褪去,冷酷深沉的公子又回来了。
刘离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当然……”
离遥冷淡地:“希望我自作主张的行为没有给你造成困扰。”这个故事,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之后,会有什么发展?狗咬吕洞宾?农夫与蛇?
刘离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一叠声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我本来也不想在那里……我……”刘离急得满面通红。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离遥把玩着那个小酒杯,淡淡问他:“怎么回事?”
刘离握紧手指,强自平静下来,眼圈儿却红了:“我,我父母没有工作,身体又不好。我……”刘离哭了。
离遥还是玩着那个酒杯,良久没有说话。脸上淡漠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
刘离平复了情绪,继续道:“我就到百颐去做门童,做了三个多月。工资小费也不少,可是担负家里,还是很难。后来,碰到一个当侍应的,他跟我说,去做侍应就可以赚更多的钱,还帮我打通关系……昨天,我们一起伺候那个姓龙的。他替我受了好多伤……”想起当时章子棋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可怕伤口,刘离心里真是担心得不行。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离遥冷淡地,静静地:“所以,你希望我把他也带出来?”
真奇怪,是什么让他觉得,他是这么好说话的呢?
这孩子,不会是这么太不自量力得寸进尺的人吧?不然,那可太让人讨厌了。
刘离愣一愣,摇摇头:“……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昨天,他伤得很重。”他哀求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离遥,“可以吗?”他确实特别担心章子棋,也特别感激他,特别想救他。但是他不能胡乱借助别人的力量去完成自己的愿望。他对离遥而言,不过还只是个陌生人。离遥昨天帮他,已经仁至义尽。他不能利用他的同情,或是其他的什么,再对他提出更多要求。
离遥听了这样的回答,长时间静静回视着刘离。
咦,他还挺知道分寸的。
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睛,温润纯真,那样天真的信任依赖,真是可爱。
刘离看他良久没有说话,微微担忧地:“是不是……昨天,我给你添麻烦了……”事情太大,不能摆平吗?刘离看到昨天公子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直觉以为他是游刃有余的。从没想过他可能会面对什么很难解决的困扰。也许他答应龙柱的条件让他很为难。也许百颐通过什么渠道给他压力了。也许……公子的共同利益者,或者家人,不能容忍他为了自己这样一个身份的付出什么太额外的代价。
刘离很担心很紧张地看着离遥。看得离遥想笑:“担心我?”
刘离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事情毕竟是因我而起的啊……”刘离垂头丧气的。
离遥笑了:“放心吧,要是真的有事,你以为你还能继续待在这里?”
刘离还是担心:“你呢?”刘离努力回忆,“那天,我好象听到你,好象是答应了那个姓龙的什么……”
“放心。”离遥很明显不愿意再谈这事了,“我能解决的。”
刘离懊悔极了:“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
离遥打断他的自责:“以后别再那样了。”
刘离愣住:“什么?”
离遥笑着问他:“龙柱头上的伤,是你干的吧?”
刘离脸红:“谁让他……他实在是太……”
离遥淡淡地:“再怎么样,你都不该伤他。甚至,不该反抗他。”
刘离愣住,心里混乱委屈得不行:“可是,可是我……”
“放心,你以后应该不会再碰到这种事。”离遥看住他,“但是,恃强凌弱的事情,你就是跑到天堂去,也少不了。我希望你再碰到龙柱那样的强者,别再激烈反抗。连想都不要想。昨天幸亏是碰到了我,所以你才会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次厄运。可是你不是每次都会碰到这样的好运气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昨天没有碰到我,你会是什么下场?还有你那个朋友,他会是什么下场?”
刘离没想过。他不是没脑子,只是没胆子——他根本不敢想。就是现在,他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之下,回想起昨天那惊险一幕,还会让他心悸。刘离后怕得不行。所以他不敢再去回想。昨天那举动,实在是他心慌意乱走投无路之下的奇迹,他也不敢保证,如果有时间有机会让他仔细思考过了,他是不是还会做出那样英勇的反抗行为。
离遥的意思很简单,当你与对方的实力相差太多时,如果被他欺负,最好别去反抗,否则,你将面对更大危险,失去更多东西。
这样无情而冰冷的世界,真叫人悲伤无奈。
刘离不说话,深深陷在自己恐惧悲伤的情绪里挣扎。离遥也不打扰他,直接把瓶子里的酒倒进嘴里。室内顿时陷入沉默。又被突然而起的敲门声打破。
门外是卫长安:“少主,他们来了。”
“让他们去我书房!”离遥从地上站起来,吩咐刘离,“把桌子收拾了,然后就去休息吧。至于你那个朋友,我安排一下。过两天给你信。”
“谢谢你!”刘离也赶快站起来,感动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干脆直接给离遥鞠了个躬。
可惜离遥没看见,听到他道谢,不过随意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拉开日式古雅的推拉门——
“少主。”刘离叫住他,“以后,你再觉得寂寞的时候,可以叫我。”
离遥诧异地回过头,深深凝望着刘离。眼中目光深沉难测。
刘离刚才不过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窘到不行。可却没有回避离遥的眼光。
他是真的觉得他很寂寞。
他是真的愿意陪他,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行。
离遥默然很久,微笑一下:“好。”
刘离心花怒放。
离遥进去书房。
沙发上等着的两个人站起来:“少主!”
离遥手一扬:“坐吧!”自己也走到首位坐下,“说吧,什么结果?”
那两个人同时对视一眼:“我们查过了,刘离的背景,果然有问题。”
离遥右边眉梢微微一抬:“什么问题?”
李确说:“首先,他的家庭情况,与他的描述不符。还有……”
离遥冷冷地打断他:“够了。”
然后,沉默。
呵,果然有问题。
呵。
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又怎么能不寂寞,看,听不到一句实话。谁能不寂寞?
心软和感动的那个离遥,果然还是不适合他。他还是做回他平常的离遥吧。
离遥沉默一会儿:“调查报告有没有?”
右首的一个人恭敬地递上一份资料。
离遥接过去,看了会儿封面,又搁下了:“辛苦了,我会看的。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下首那个人迟疑片刻,低声道:“秦钧已经过审讯,中午已经被关到慎戒室里。等少主吩咐。”
离遥架着腿坐着,右手搁在膝上,左手轻轻抚着眉梢,目光散漫又犀利如电:“白峰,那是不是你的人?”
少主一语中地,白峰低下头去:“少主,白峰惭愧。”
离遥笑得慵懒:“没关系。百颐的规矩定得苛刻,偶尔出轨,可以理解。看你的面子,就不追究他别的了,按门规处置吧。”
白峰站起来,低头躬身:“是。”
离遥又道:“李确。”
李确坐着欠身:“是。”
离遥道:“秦钧这件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干了。肯定,也不止他一人会这样做。你回去准备一下,把百颐领导层的人给我洗洗干净。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碰到第二次了。”
李确站起来:“明白。少主放心。”
离遥道:“尽快。手段狠一点,别舍不得断手。”白峰的人你当然不会放过,你自己的人呢?
李确低头:“是。”
离遥又问:“昨天那个,跟刘离一块的,叫……”想不起来了。
白峰低头道:“章子棋。”
离遥点头:“对,是他。好好照顾他,外头,有人想着他呢。懂吗?”
白峰一愣,赶紧道:“明白明白。”
离遥摆摆手。好了,小型会议开完了,你们可以滚了。我也可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