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之石》半城风烟

5、四?疑云初现

　　白棣夫人入宫两日，便又有圣旨颁下来，后宫几位得宠的妃嫔伺候得当，依旧习升半级。这其中就有莲世姬晋位才人，玲珑娘子晋位顺人，另外有一个管弦司的乐伎，身份过于低贱以至于没有氏族的青顺人，连续升了两级成了温人。
　　不过对后宫震动最大的，还是娆美人齐姜氏同样被晋封为夫人，还有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的权力。听说这是皇后向昭帝建议的，不过娆夫人自昭帝五年开始便宠冠后宫，齐姜氏又是朝中重臣，她的父兄多次率兵击退蛮族，战功赫赫，她倒也实至名归。
　　这些事是赤棠去找莲送上那件迟来的生日礼物时候听她说的，已是才人的莲很是珍惜姐姐送来的礼物，屏退了一切仆役，亲力亲为给自己的姐姐端来一杯雪顶含翠。看着被烫到舌头的赤棠，她带着一分无奈含笑道，“姐姐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虽得宠，也不敢太出风头，生怕树大招风，日子倒也安稳。”她款款问道，“我想姐姐既然是白棣夫人的迎亲少使，我便与娆夫人走得略近些，显得不偏不倚，并不刻意讨好哪方，姐姐觉得这样处理可好？”
　　“别提了，我最近都不敢去见人家白棣夫人，”赤棠飞快地吐着舌头晾着，“我答应给人家查查一位安朱氏的女官，结果连跟安朱氏的头发丝都没查到。”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不安，向莲隐去了那女官的名字，手指在轻薄的玉茶杯边沿摩挲，偶尔轻轻弹动边缘，杯子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莲裹在精致的天水碧缎面棉裙里，那一圈儿毛茸茸的白狐领子衬得她一张小脸分外可爱。她敲了敲赤棠的脑门，“那便快去向人家娘娘道歉请罪啊，就说你找不到那位安朱氏的半点讯息，想来她不会为难你的。”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赤棠抿了一口茶，清苦的味道在舌尖漫溢，“这件事我得查下去。”
　　是夜，躺在枕月轩的榻上，她还不习惯着身份的对调。从前在家里，在外面，总是她来保护着莲，可如今在这重明宫里，她竟要仰仗着莲的恩宠。
　　赤棠想起来雪执言，这可怜的小姑娘便是因为自己无功，荆美人又长久不受重视，如今还被两位夫人打压一头，虽然内务府尚不敢得罪正二品的美人，可八品芥子一般的女孩他们还是能欺负的，否则雪执言也不至于每天都巴巴儿来借炭火，还不敢僭越了身份借银屑碳，只敢借烧起来呛人的黑炭。
　　她也是得罪了司宫的人，眼下当紧的事理当是先在皇上面前留个印象才能巩固妹妹和自己的位置，可是赤棠心中总有些疑云不能驱散，在此之前她也无法专心求荣。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顶着帷幔上垂下的流苏想着，宫中记录和朝廷修史都无这个棠女官的半分记载，想来定是这女官早逝，毕竟二十年过去了……
　　——等等！问题就在这儿，赤棠猛地起身坐直，披散着头发揉着太阳穴。
　　但凡入宫的女子，不论做女官还是妃嫔，不论籍籍无名还是闻名遐迩，不论前朝故人还是如今新妇，至少都该留下一行记录，某某氏于某年某月某日入宫，不论这女子今后犯了多大的错，这些记录都不会消除。而这个安朱氏的棠女官，却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个女官没有升迁，没有功勋，没有照顾妃嫔皇帝也就罢了，她还没有参与过祭祀，没有参与过迎亲，没有参与过祈福，没有参与过问卜，没有参与过求雨……倘若所有这些缺席尚且可以用她只想明哲保身，低调过活来解释，那么她的入宫都没有记载就十分可疑了。
　　这有两种情况，一是阿诗兰当年遇上了一个小骗子，这点可以通过让她来看看自己身上的女官外袍来确认，袖子和领口的花纹是特制的，一般人仿效不来。但是另一种情况……就有点可怕了。
　　为了确认情况确实是第一种，次日她早早便起身洗漱好了去宸风宫。自然，在宫门口，这六品少使还是让几个小太监颇为不屑，拦着她不让进。赤棠差点准备抡起袖子动手，却被阿诗兰，如今的白棣夫人出来制止了。
　　“若是少使有陶氏来宸风宫，你们都要把她当做上宾款待，马上通知我……马上通知本宫。”阿诗兰仍旧不习惯中原礼仪，开口自称的时候总会犯些错。接着她扶起随众人鞠躬下拜的赤棠，领她到了聆风台。
　　聆风台一带粉墙黛瓦，镂门雕窗，上百竿芊芊玉竹随风摇曳，声如絮絮低语。室内宽敞明亮，阿诗兰陪嫁的精灵典籍，那些诗书史册的丝帛在一边整齐码放着，差不多半人多高。赤棠一进门便问，“阿诗兰，你还记得那个棠少使是什么打扮吗？”她展开她厚重的外袍袖子，那上面月白色徽标样花纹在日光之下光彩变幻，深浅流动，“她的袖子上有这样的图饰吗，或者衣襟上有这样的花边？”
　　美丽的女子点了点头，“她的装扮与你如出一辙，所以我才会认错啊，”看赤棠的表情又凝重了，阿诗兰脸上出现那种一如白驹过隙般短暂细微的柔和，“多谢你费心，阿棠去远方对付难缠的魔族们了，看到她的亲眷朋友都好，我想她现在可能也过得不错，只是责任在身没法回来罢。”
　　赤棠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你确认是魔族而不是蛮族？”她自然是不信的，魔族早在二十年前，前朝文帝时的四海之战中，便在辰君法术威慑下，被驱赶到了离大殷万里之外，离阿诗兰的故乡，精灵的聚居区便更远。如果说威胁，边境上那些夷狄蛮子威胁更大。
　　但不待阿诗兰回答，她便忽然一激灵。
　　赤棠一直觉得二十年这个时间段听起来很是熟悉，而现在赤棠的确是清楚这熟悉感是哪儿来的了。阿诗兰看到了她的脸色变化，赤棠便开口了，“阿诗兰，你二十年前是在哪里见到那个少使的？”
　　对方呼吸微微一窒，睫羽轻垂，低低道，“我答应过她不能讲给别人听。”
　　赤棠略有失望，“微臣懂得。”
　　她安慰自己，说不定那个少使是前朝临时封的女官，结果一打仗就当了逃兵或者不幸罹难，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留下记录。转头看看那些典籍，她跟阿诗兰行礼告辞出了门，正准备再去找自己妹妹，却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从司宫处换了出门的手令，又从御马厩里领了马，赤棠去了襄阳王府。慕云听说是她来了，甚是高兴，领着她穿过回廊到了书房，“我有好多东西要请教你呢，”他说，“我师父听了你的故事后，只会说些一派胡言和奇技淫巧。”少年目光明亮，“可是我亲眼看到你用竹篾做出了那么精巧的荷花，眼见为实，我还是更喜欢你。”
　　“王爷过奖。”这几日在宫里，赤棠的野性子收敛了不少，“不知道王爷想要些什么，若是赤棠做得出来，一定效劳。”
　　慕云很是不快地皱起了眉头，“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套，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便好。”见赤棠放松下来，他才笑道，“想来赤棠少使定是有事来访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但说无妨。”
　　“不是大事儿，只是想让你帮我到处打听一下四海之战的故事。”赤棠笑笑，“就是各类传说啊，故事啊之类的。自然，若是有史书记载，那便更好了。”她理了理自己头发，“毕竟我是女官，过问这些总归不太好，而王爷是男子，对这些战争传奇感兴趣，却是理所应当的。”慕云爽快应承了下来，又搬出一座西洋自鸣钟请赤棠看看，说是发条忽然断了，问问她有没有办法修好。赤棠答应回去帮他试试，慕云笑道，“麻烦你了，除夕家宴的时候我去找你取罢。”
　　“若是修不好，可不要怪我。”她眨眨眼睛，“这玩意儿可难修了，未必能找到合适的零件，也许你还得等个一两年呢。”
　　“无妨，反正我赖上你了。”慕云丰神朗朗，满是明媚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