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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问卜神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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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日子总是比其他地方要长些,临近新年了,雪还是没化多少,倒是折了一室的雪光,枕月轩里就着雪光读书也是明亮。
将问询的事情委托给了襄阳王后,赤棠的负担轻了不少,自鸣钟修的半好不好的,倒是能走,却不能准确报时。不过慕云也不在意,因为他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两人实在彼此彼此。
赤棠还是被打压着,先前昭帝宠爱着莲,她早成了后宫嫔妃们嫉恨的对象。尤其是娆夫人,任莲如何小心恭谨,依旧看她不顺。这份宠爱疏落下去,被其他几个妃嫔分了后,她们姐妹的处境就越发难过起来。内务府慢待着莲,而许是娆夫人示意,赤棠又没能跟着其他女官一起准备新年大典,而是被打发去给沉疴日久的庄美人荆氏治病。
清润殿跟它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像,整日浸没在苦涩的药香之中。日光好像只能照亮这宫室的一点点,剩下的便隐没在无休无止的黑暗之中。庄美人躺在榻上,从赤棠的手中接过药碗,喝一口缓缓道,“你是个有大才干的姑娘,理当做一番大事业的,现如今却要伺候一个病秧子,不知何日才能一展宏图,来本宫这儿太委屈你了。”
“娘娘真要是觉得委屈了微臣,还是烦请好好调理自己的身子赶快好起来,”赤棠看她喝完,收了药碗,又拿来些蜜饯叮嘱她,“若是全嚼了嘴里更苦,一点点吃。”
消瘦的女子含笑道,“本宫记着少使还小,可如今照顾起人来,倒让本宫觉着自己才是你妹妹。”
“算了吧,娘娘可真是折煞微臣了,”赤棠笑道,“微臣自己有个妹妹,她可比我强多了,如今是正五品的才人呢。”她有些伤感,“只不过如今我碌碌无为,若是有一日妹妹怀孕却没有资格照顾她……”
庄美人面上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眼睛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赤棠,你可知自己为何碌碌无为吗?”
“咳,左不过是不懂规矩脑子里又太多歪点子,”赤棠百无聊赖地玩着帷幔上的穗子,“我觉得这样挺好,要是一家两姐妹都位高权重,三千宠爱,难免树大招风。像如今这样我也只要能晋一晋位分,保妹妹一生安稳,自己也别无他求了。”
有风穿堂而过,拂起她细碎额发,赤棠敛目看地上石板光影流动,清润殿里这样安静,静得仿佛连时光都忘记了这里。而庄美人便在这样的安静里,将自己静成了一方深潭,其中沉淀着无限的智慧和经历。她感到这女子纤细的手指解开她的蓝色头绳,梳了梳她的头发,又重新绑好。
“如果本宫告诉你,你的碌碌无为,其实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赤棠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她咬了咬嘴唇,“微臣自认驽钝,可是微臣从来都是与人为善,有陶氏也是小族,绝不会威胁任何人啊!”
庄美人看着她的目光幽幽的,“有些人让你碌碌无为,是为了让你无为而安,为了保护你。”她把赤棠的发尾绕在指尖,“可你命中注定不能无为而安。”
“娘娘对微臣说这么多,用意何在?”赤棠望向那多愁多病的女子,她说的自己不懂,却隐隐之中觉得自己明白。
庄美人整肃了神情,“前朝后宫,家国天下,如今这世道,一个人纵是不争,也不得不争。”她道,“你是承天命而生的人,注定要为了天下而争而斗的。就像明珠,纵然蒙尘,也终会光华熠熠。”
“是我爹娘吗?”赤棠眨眨眼睛,入宫之前父母就叮嘱过她们,能建功立业或者荣华富贵固然好,可最要紧的还是保全自身。况且小时候她有了什么成绩,也会被爹妈打压不可太过得意。如果是他们担忧自己女儿出事,那倒也说得过去。
“不是。”庄美人笑着摇摇头,“本宫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为这天下争斗?”
赤棠摇摇头,“我不愿意。”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庄美人愣了一下,发髻上一支旧年的素银铃铛簪子轻轻一晃,“你刚刚,倒是很不忿自己被打压呢。”
“娘娘恕罪,微臣不愿为天下争斗,因为天下太大,而微臣太小了,如果把自己都给了天下,能够留给妹妹的就很少很少。”赤棠低下头去,投在地板上的大片阳光里,一枝花影斜斜逸出,破开那金黄的色泽,“但是微臣愿为了妹妹一世平安喜乐,来争一争。”
第二日刚刚照料完庄美人服药,便有一个老宫女站在门口,“少使有陶氏,”她说,“皇后娘娘有事要问你。”她端着碗还道,“烦请姑姑等我为美人娘娘收拾好汤药便来。”却被庄美人一推,“去吧,”她含笑看着赤棠,“去吧,你该时来运转了。”
冬日的风是冷的,赤棠跟在她的后面,少使厚重的外袍在这样大的风里亦不会飞起,一步步庄重而严肃。这条路很是陌生,她从未走过,而两边都没有什么洒扫的宫人,显得空旷寥落。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再抬眼时,发现自己已是到了北辰塔前。
明净的蓝天下,这座送辰君少邪升仙的巍巍高塔经过本朝几次翻修,飞檐斗拱,金碧辉煌,气势分外雄伟。汉白玉台阶两边遍植梧桐树,如今叶子已然落尽,平添萧索之感。赤棠心中一动,并不多说什么,在那位老宫女的指引下走上塔去。
攀爬那传说中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没把她累个半死,气喘吁吁地到了顶层,皇后已经在等着了。她逆光坐在那里,身上虽然是便服,那纯正的明黄色亦是掩不住的皇家威严。
“你到底……还是来了。”她见赤棠俯身要拜,阻止了她,说的却不是往日一般的“免礼”词句。赤棠惶惑抬头,“娘娘,微臣年少轻狂,不懂宫里这些事,庄美人前日尽说了许多,而微臣一念,不过是自己妹妹罢了。”
倏然间目光对上皇后那雍容端庄的面庞。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然而她依旧是极为美好的,仿佛时光厚待,只为她增添了成熟的风韵。赤棠只是不懂她为什么每次见到自己都会有些失态,明明,她看起来是那样处变不惊。
“赤棠,你像极了本宫的姐姐。”良久,她才幽幽道,像是对赤棠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那天一见你,我还以为是姐姐到底舍不下我,终于肯回来了。”
当今皇后只有那一位姐姐,这话让赤棠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更不敢接话。最后还是皇后和颜悦色地扶起她来,“赤棠,虽说如今女官都是吹嘘自己有着各种神通,真正有实打实法力的没几个,可本宫想你还是该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微臣……”赤棠想了想,“微臣的法术大多要靠放血,力量也实在不强,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若有所思,片刻后道,“既然如此,你不妨来试试看一眼凤凰石,试试能不能懂。”她抬起手斜斜一指,“本宫原来还想,这凤凰石运行的法子是血祭,你也许并不熟稔。但听你之所言,倒像是歪打正着,正好对上了你的长处。”
赤棠疑惑起身,走到塔中央的祭坛处,凤凰石被牢牢固定在黄金底座上,四周是奇怪的凹下去的纵横花纹,她研究了半天,才看出这是一种引流渠。而珠子本身则是紫黑色半透明的质地,那黑很不均匀,像是某种瘢痕,又像是某种乌云,可其中如银屑般灼灼闪烁的光芒,却也格外明亮。
“问卜凤凰石的问题越复杂,需要的血液就越多,本宫不欲你受伤太重,便问问凤凰石今日御膳房送来的会是什么饭菜好了。”皇后微笑道,“你取金针扎破手指,直接滴一滴血到凤凰石上即可。”
赤棠依言照做,心中默念着皇后的问题,而凤凰石便在血融入的那一刻发出了璀璨的光芒,光芒稍后黯淡,汇聚成几个图样,头一个是顶帝冕,第二个是一口鼎,第三个是一匹骆驼,等等。赤棠看罢,从台上下来,深深施礼,“启禀娘娘,今日皇上会跟您一同进膳,因此御膳房会依礼奉上饮食,其中有来自国外的珍品食材。”她略一迟疑,“不过……凤凰石还说,这些东西,您已经知道了。”
“你倒是看得很明白,”皇后笑了笑,“不过赤棠,这事儿除了你知我知,再也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好不好?”
“娘娘,为什么……”赤棠刚要问,便被那女子打断,“还记得我看到你的珠子时说了什么吗?”
赤棠点点头,然后皇后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串艳丽灿烂的璎珞,下面坠着一颗镶金的五彩玉珠,颜色斑斓,“以后再有人问起来你出生时含的珠子,就把这颗给他们看,记住了,你能看懂凤凰石,你的珠子,这两件事都绝不可以对其他人提起,否则本宫也保不住你,你懂了么?”
“微臣明白。”赤棠恭恭敬敬地行礼,陪着皇后一同下了塔。不知为什么她感到有点疲劳,向皇后告退后回到枕月轩就沉沉睡下了。
而在明坤宫的正殿里,皇后久久地呆坐在凤座上,怔怔地笑,“如今你已经成了别人的姐姐了呢。”说着说着,竟有一行清泪,顺着她光洁的面庞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