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闪耀之时》未来将至

8、08、月光

　　夜风笼罩着喧闹过后安静不少的街道，白日里出行的人群已经散去。
　　远远望到尼刻街亮起的数家灯火，跑了一天已经疲惫的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都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不知不觉被落在后面的沙树和安妮罗杰两人并肩走着，不知不觉，两人都抬头望向高处的星空。

　　“星星，真美啊。”安妮罗杰感叹道。

　　“是啊。”沙树也抬起头望向天空。

　　“看着这样冰冷遥远的群星，就会感觉到自身的渺小，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都会融入银河中消失不见。”
　　安妮罗杰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哽咽。

　　沙树回过头，望向安妮罗杰。
　　还没等她问出口，安妮罗杰便很快收敛了情绪，笑着点了点沙树摘开戴到侧边的面具：“真是辛苦沙树你了，要戴着这样的面具一整天。”

　　“还好。”沙树想了想，含蓄地说道：“天气还没有热起来。”

　　“不要误会莱因哈特。”星空和月影下，安妮罗杰美丽的面容比月光还要皎洁：“沙树你第一次来祭典，可能不知道，那个马戏团的两条街外原本有一场蒙面的情侣庆典，他可能是觉得没什么区别吧。”说着，安妮罗杰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声。

　　听了安妮罗杰这么说，沙树才反应过来下午他们刚开始出发时，好像确实有一些戴着面具的情侣从他们身边走过。
　　可是，他们戴着的都是假面舞会类型的羽毛假面，可不是她一直戴着的遮住整张脸的光秃秃金色面具啊。

　　沙树又无奈又好笑，轻轻摇了摇头。

　　“可能，他只是不希望你就这么回去吧。”安妮罗杰声音轻柔地说道：“沙树，莱因哈特很难相信一个人，可是当他真的信任一个人时，就不会轻易改变。”

　　夜风转向了。
　　沙树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吉尔菲艾斯家前，吉尔菲艾斯的父母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了，在和吉尔菲艾斯一家道别后，莱因哈特也凑了过来。

　　“姐姐，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你听见了吗？”安妮罗杰轻轻搂过莱因哈特的肩膀。
　　“没有。”莱因哈特眼神忽然变得警觉：“难道是什么我不能听的话？”

　　“只是女孩子间的话题罢了，你不会感兴趣的。”安妮罗杰轻轻捂住唇，银铃般的笑声倾泻而出：“姐姐等会儿回去的时候，要帮沙树收收拾一下东西，你要早点去睡哦。”

　　说着，她轻轻躬下身，亲昵地点了莱因哈特的鼻尖一下。

　　“姐姐你在胡说什么！”
　　顿时，莱因哈特脸色一变，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狮子一样，从安妮罗杰和沙树身边跑开了。

　　“自从你来了以后，莱因哈特的性格活泼了不少。”安妮罗杰望着莱因哈特的背影，感慨道：“他对你很感兴趣，虽然嘴硬了些，但却总是愿意出现在你身边。沙树，你也许会成为他身边的一缕新风，为他翻开新的篇章。”

　　沙树回想了一下平时莱因哈特的表现，有些怀疑。
　　不过她还是相信安妮罗杰的判断的。安妮罗杰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的弟弟，即使是她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齐格习惯跟在莱因哈特身后，而我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实在无法跟上莱因哈特的步伐。我所能做到的，只有站在他的身后，包容他的一切，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予他怀抱而已。”

　　“有这样的人，莱因哈特已经很幸运了。”沙树注视着莱因哈特的背影，由衷地说道。

　　“可是，那孩子还是太孤独了，仅仅有吉尔菲艾斯一个朋友。”安妮罗杰忽然转过头，对着沙树认真地说道：“沙树，我相信我的判断。请你答应我——”

　　——不管发生什么，无论面临怎样的境况，即使是在我们契约完成的三年后；在莱因哈特难过的时候，在他遭受苦难之时，在他千钧一发之时，请你像齐格一样，陪在他的身边，支撑着他，纠正着他，为他指明正确的航向，为他的痛苦提供名为友谊的解药。

　　——你愿意吗？

　　夜风中，沙树停下了脚步。安妮罗杰在向前走了几步后，也停了下来。

　　“这不像你，安妮罗杰。”沙树开口道：“虽然我有信心我们的感情会日益深厚，但以我了解的你，是不会对仅仅认识十几天的人说出这番话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妮罗杰？”

　　夜色之中，两人彼此回望。

　　“请先告诉我你的回答。”安妮罗杰的声音十分坚定。

　　“我……”沙树迟疑着张口。
　　继而，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低下了头。

　　等重新抬起时，她已经是坚毅的表情。

　　“我答应你，安妮罗杰小姐。”

　　“那么，我也可以坦诚相告了。”安妮罗杰苦笑着说道：“我要向你道歉，沙树，但为了莱因哈特，我不得不这么做。”
　　看着沙树露出的疑惑表情，安妮罗杰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通过一些手段，拿到了你的行程轨迹。”

　　沙树的瞳孔猛然一缩。

　　*

　　“你要入宫了？”
　　沙树不可置信地说道，这光怪陆离的一天最后的一道霹雳劈在她的头上，让她有些头晕目眩。世事千变万化，但生活的车轮如此硬生生地碾到头上，还是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当机立断，握紧了安妮罗杰的右臂，恳切地说道：“不要去，安妮罗杰，那样的地方…就像是地狱，会把你吞噬到什么都不剩的！”

　　沙树对佛瑞德李希四世很是了解，那个垂垂老矣，好色多疑的腐朽之人；也清楚安妮罗杰一进宫就要面临的对手，也许那位少女也曾经天真纯洁，但幽暗的宫闱生活已经改变了她，此时，她已经是一名形容高傲，心如蛇蝎的妇人——培尼明迪侯爵夫人。

　　安妮罗杰沉默不语。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像是触电一样，沙树脱口而出：“如果只是提议，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曾经为了某个人将自己出卖，苟延残喘地作为奴隶飞越银河，来到了缪杰家。
　　认识安妮罗杰和莱因哈特，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幸运的事情了。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但沙树一直认为，友谊的高贵与否和时间的长短并不存在必然联系。

　　泽尔教导过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们给予了她那么多，是她在这个孤单冰冷的奥丁里，唯一的温暖和依靠。她不介意为了他们，再一次飞越银河。

　　“我们可以逃到……逃到同盟去！”
　　沙树压低声音，颤抖着说道。

　　——同盟。一个在帝国内部，贵族之中，堪称禁忌的词语。

　　自由行星同盟，是在距今六百年前，由原本作为帝国奴隶的海尼森，带领着最初被迫害的共和主义者们，长征一万光年，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开辟出的全新星域地带。他们在那里生活居住，坚持着共和民主政治的形式，对抗银河帝国的独裁帝政。

　　但在故步自封的帝国内，这个词意味着背叛，是不能公开使用的。高登巴姆王朝的银河帝国坚持将同盟的军队称为「叛军」，而同盟的居民，也只能叫做「叛民」。

　　虽然，在如今的年代，自由民主的同盟也已经堕落……
　　但是，如果他们到达了同盟，起码还能够一直在一起。

　　安妮罗杰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她：“沙树，你知道帝国每年叛乱的人群中，真正有多少成功的吗？”

　　沙树怔住了，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忽然加快。

　　“只有不到一成！沙树。”安妮罗杰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指甲嵌在肉里，生疼：“而且一旦我们逃走，将会被皇室视为奇耻大辱。那样，追击我们的士兵，会比追击其他人的士兵多出不知多少倍！我不能，也不会让你和莱因哈特冒这样的险！”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沙树在大脑稍微冷静下来后，也不得不承认安妮罗杰所说的话是对的。

　　“至于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安妮罗杰露出哀恸的表情，缓缓闭上了眼：“昨天，在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自称是宫内尚书，是他告诉我的。我原本不肯相信，但昨天晚上，我询问了父亲，他告诉我是真的。”

　　“那位尚书还告诉我，本来应该是昨天来迎接我。但他了解到今天是莱因哈特的生日，又得知我和弟弟感情很好，才拖延了日期。”

　　“他们什么时候来？”沙树追问道。

　　“后天早晨接我走。但明天，宫内就会正式宣布消息了，会有人专门过来宣旨，到时候，也瞒不住弟弟和齐格。”
　　安妮罗杰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清晨即将被太阳蒸发的露水。

　　满室寂然。

　　半晌，沙树感觉自己仿佛生了锈的嘴巴终于找回了说话的方式。她期期艾艾地说道：“可是，这也太快了…这…”

　　“是皇帝陛下亲自要求的，这一点，就算是宫内尚书也无能为力吧。”安妮罗杰苦笑道。

　　——逐渐地，沙树的大脑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绝望感之后，她脑海中升腾起的是无边的愤怒。

　　“所以，缪杰先生就这样接受了……”她的大脑像是沸腾的岩浆一样，思绪在其中愤怒地翻滚着。

　　安妮罗杰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垂下：“这也是我所最担心的事情，沙树。”

　　望着少女阴沉的面容，安妮罗杰解释道：“莱因哈特一定会迁怒父亲。我虽然…也对他将我送入宫中一事不满，但我非常清楚，作为一名贵族和一名懦弱的男人，他是无法违抗皇帝的命令的。你要摁住他，像是摁住一直暴烈的狮子。此时此刻，愤怒已经于事无补，你要帮助他控制自己的脾气，走上他命运的道路——”

　　她急切地抓住沙树的手，恳祈地望着她身边除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外，她认为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美梦破碎的声音如同钟声敲响一般传来。

　　沙树伸出唯一的那只没有骨折的手臂，笨拙地握紧了她的手。

　　“好。”她说。

　　*

　　这天晚上，她再次梦到了男人。
　　她很少叫男人父亲，那人也不喜欢她这么叫他，嘴上说为这样会显老。
　　但她知道，他只是害怕她回想起那些被抛弃的时光。

　　一般她都叫对方的名字，除了难以抑制感情的时刻之外……不过一般，她都能克制的很好。

　　其实，她很想对他说，我早就不在意那些人了。
　　你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爸爸，我只此一个的，爸爸。

　　为什么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呢？

　　“泽尔。”梦里的她恢复成了自己四岁的模样，扯着男人的衣角，抬着头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安妮罗杰小姐不要走呀。”

　　“她很好，她会做甜甜的蛋糕，穿着天使一样的裙子，笑容就像阳光一样温暖……像是只存在于书里的人，所有的美好都像是为她而生的。”

　　“她对你很好吗？”
　　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俯下身，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脖颈边。

　　她点了点小小的脑袋：“她对我特别特别好。”

　　之后，她把脸深深地埋进男人的脖颈，眼前忽然湿润了。
　　——就像你对我一样好。

　　火光明灭，梦中的她被泽尔抱在怀里，感受到久违的安宁，意识逐渐融化，陷入无垠的深海。

　　沙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但她已经不再感到疲倦，睡不着的夜晚过于漫长，于是她悄悄穿上鞋，走到了院子里。

　　她意料之外地发现安妮罗杰也在那里。

　　月光下的少女凝望着皎洁的明月，一滴泪水从她娇嫩的脸颊滑落。沙树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前去，默默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对方的身上。
　　安妮罗杰惊惶地抹掉眼泪，望着沙树，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

　　“抱歉，让你也失眠了。”

　　“没有。”沙树摇了摇头：“虽然很短暂，但我久违地在梦里见到了想见的人。”

　　顿了顿，她忽然说道：“今年安妮罗杰小姐的生日时，我会把我亲手做的蛋糕给你带进宫里的，到时候就算难吃，也要都吃干净啊。”

　　安妮罗杰诧异地望过来，片刻后，她破涕为笑。

　　“嗯，一定会的，沙树小姐。”

　　“我也会好好看着莱因哈特和吉尔，不会让他们去做傻事。”

　　“嗯，我相信你，沙树小姐。”

　　“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好的，安妮罗杰，我在此以月光立誓。所以……”

　　月光下，黑发的东方面孔少女静静地牵起金发少女的手，置于唇边轻轻一吻：“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自己。答应我，如果你需要我，随时告诉我…答应我，要好好地活着，安妮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