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佩》虚负凌云

33、CHAPTER 33

　　完颜亮把我托给贵儿，吃穿用度只是捡上好的给我使用。我与贵儿同寝同住，她待我真如同亲姐妹一般。只是一样不大好，她整日里总没骨头一样往我身上倒，半真半假的对我上下其手，摸得我有些不大爽快。

　　过了两天，忽然一个傍晚时分，完颜亮即着人叫我收拾打扮，乘了一顶两人肩抬的小轿随他入宫。抬了一路，曲曲折折，走了很久，重重关卡，几度盘查，到达内宫的时候天色眼见已经暗下来了。有人帮我打了帘子，完颜亮伸手，带我下来。

　　我抬头环望，只觉得宫闱深深，暮色沉沉，四周高墙，士兵森严，不禁手掌有些微微发抖。

　　完颜亮感受我的异状，低头轻声问：“怎了？”

　　我故作镇定道：“没什么，认认路。”其实心中颇有些紧张。以前在自己的时代，见过最大的领导不过是个校长，这次一下叫我见皇上，我一小家碧玉又是冒牌货，不免心中忐忑。

　　完颜亮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笑道：“这是你第一次入宫，别嫌我啰嗦，一会进了殿里，唯一那个有小胡子的，就是皇上，其余都是内监，莫错认了。”见我还是死盯着石板路，又俯下身来小声说：“姑娘不用思量太多，皇上与我是堂兄弟，长的也有五、六分相像，虽然没有我青年潇洒，也是一表人才，从不吃人的。”

　　他说得轻佻，听得我有点想笑，紧张的感觉顿时消磨大半。抬起头，正对上他微笑的眼，板起脸假装正色道：“皇上一定威严尊荣，不像你，见了女人油腔滑调。我看皇上也不能让你常常进来，免得扰乱后宫。”

　　他对我眨眨眼，“姑娘把我瞧的忒小了，天下绝色何其多，又岂在小小一个后宫？民间自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有温香软玉，沧海遗珠……”说着又笑，眼珠只管上下打量我。我知道他整日没个正经话，也不去兜搭他。前面早有一个提着灯笼的黄衣小太监等着，见我们走上来，急忙行个礼，引着上殿去。

　　正走到殿门等那前面的太监去通报，一个穿女真服饰的侍女匆匆从一旁走过来。见了完颜亮，忽然疾走几步，行了一礼，拉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说几句话。声音压得极小，只见完颜亮听完，微微一皱眉，旋即笑道：“晓得了，你去罢。”那侍女转身走，面孔在灯光下一闪，瞧着有些熟悉的影儿。我正想走近些看分明，那女孩已经闪进一边偏门中去。

　　只听内监在殿上报：“禀皇上，领行台尚书省事完颜迪古乃觐见。”殿上一个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上来罢。”这才引了我们上殿。

　　眼前这个宫殿内饰十分简朴，我左右看，四面墙上挂了些水墨图画，有些箱子开着，里面都是书卷竹简，正前面一张书桌，上面散放了文房四宝，书桌后面一个大的几乎遮了半面墙的屏风，上面画个秋日狩猎图。看起来是个书房的样子。书桌后面坐了个男人，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已经被完颜亮扯了一把，跪在地上先行了女真族的跪拜礼。

　　上面那个男人说：“起了罢。”这才站起来，顶眼去看时，这皇帝五官确实和完颜亮有六七分相似。唇上三牙掩口细髯，看面孔不到三十年纪，眉头深促，一双眼睛看着似乎心事沉重的样子。

　　皇上见我直勾勾看他，只是疲倦一笑，问完颜亮：“迪古乃，这位姑娘就是你密信中所提之人？”

　　“回皇上话，这位姑娘名叫也先朱，字青羽。之前臣弟已将来龙去脉，并信物、锦帕都呈过了。不知皇上……”

　　“得了，别说那些个官话，叫她上来给我瞧瞧。”皇上挥挥手叫我立在旁边灯下，眯起眼睛细细看了一回，问道：“姑娘几岁了？”

　　“回皇上，奴婢正是二九年纪。”

　　他点点头，从桌上那些乱纸卷中翻出那对青鸟，在手中把玩了一会，道 ：“我已经命人查过，这对玉雕确实是父王生前心爱之物，正是十几年前不见。算起来年份倒是合的。”皇上抬眼看我，“你母亲，之前可曾和你提过父王的事情？”

　　我摇摇头，照之前编好的故事回答：“奴婢母亲过世的早，只留下我与弟弟在亲戚家相依为命，幼时的事情，多半不大记得了。”

　　皇帝点点头，又随口和我攀谈几句，无非是些读书教化，在这里居住如何之类的闲话，没说几句，竟然打了哈欠，显的精神十分不济。转头对完颜亮道：“得了，你去和宗事府打个招呼，叫国师定下个日子滴血认亲就是，这种事情也教我戒了三日酒，真是难熬。教人送姑娘先回你府中去，你留下来陪我痛饮几杯！”

　　我听着愣一愣，这皇上作事也太敷衍，本以为有一番盘问，做了十足准备功夫，最后竟然如此草草了事。正要行礼告退，忽听屏风后后面有个女子尖声道：“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皇上听了脸色一变，脸上立刻乌云密布。只见屏风后面转出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大约三十上下年纪，头上明晃晃遍插珠翠，一张长圆脸，眉目间隐隐带着煞气。完颜亮见了她，赶紧拉我恭敬的拜下去，“参见皇后娘娘！”

　　我糊里糊涂的拜了，起来想一想，才记起这位大概就是他反复提过的那位裴满后了。看面相也不是个善碴，又想到她善妒的个性，赶紧把脸板的死紧，生怕她看我笑嘻嘻的不顺眼。

　　那裴满后眼光扫了一圈，先落在我的身上，慢慢走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左右端详，嘴里冷笑几声。手再上一用力，扳开的嘴，连牙也看了看。我寻思她这是认牲口呢？心中有老大不满，只是不得不隐忍，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裴满后松了手，高高吊起眼角。“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完颜亮抢到我前面答：“回皇后娘娘，她叫也先朱，字青羽……”

　　“谁要你多嘴！我问她又不是问你。”

　　我深吸口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叫也先朱。”

　　她别过头去，对完颜亮冷笑道：“呦，瞧瞧你带的可人儿！看样子长得挺伶俐，怎么礼仪不好好教就送进宫来了？我好歹也是统领六宫，还没见过这样硬邦邦站着跟我回话的。”

　　完颜亮拱手笑道：“皇嫂不要和她一般计较，也先朱姑娘刚才进宫，诸般礼仪尚未谙熟。这次看臣弟面上，暂且就饶过她罢。”一边过来暗暗握住我的手，安慰似的紧了紧。

　　那裴满后眼尖，看着我们手里交握，声调又往上拔了个尖。“这是什么规矩？我叫她拜，你还舍不得怎的？这就急着上来护着。”

　　我挣开他的手，直直跪下去，按礼仪正正式式又拜了她一遍。口中道：“奴婢初来，一切礼仪失调之处，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完颜亮也拜，“是臣弟教导不利，娘娘休怪。”

　　裴满后连正眼也不来看我，只是对完颜亮道：“你回京这好几日也不来拜见我与陛下，我道是什么事情耽误了，还以为你自在府中和姬妾逍，原来是教导这位姑娘。别的事情倒不见你这般急。须知调你回来，乃是天家恩典，难道你不知感恩么？”我听着她语气酸溜溜的，再看，她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完颜亮，眉目暧昧，一番话说下来，似嗔似怨。心中已经有几分明白。

　　完颜亮不慌不忙，低下头缓缓道：“臣乃戴罪之身，不敢轻易进宫，一向疏于问候，还望娘娘见谅。”

　　“我才不管什么问候不问候的，谁稀罕你。”她白他一眼，“我倒问你，这姑娘哪里来的？有何凭据就说是先王骨肉？随随便便就带上殿来，万一是汉人的奸细，实来刺王杀驾，你担待的起？！我就不相信，先王尊严庄重，怎会在民间留下野种。莫不是借着幌子，倒替你哥哥找人进宫罢？你……”完颜亮一双墨色眸子晶亮，盯的皇后面上飞霞，剩下的话，渐渐都化在嘴里了。

　　饶是这样，坐在书桌后面的皇上已是按奈不住，一推桌子站起来，对她大声道：“你这妇人实在无理！我自在这里认天家骨肉，又不是广选嫔妃，何时轮到你来插嘴？我调王弟回来，就是要见先王遗珠，难道任由我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就称你心意了？！这天家恩典又不是你发下的，要你一口一句地说？！你尽自回去管好后宫内苑，好好做你的皇后就是！”

　　皇帝语气激烈，我听着都有点瑟瑟发抖，那裴满后竟完全不当回事般，只是冷笑。“你兄弟不知打哪里捡了个姑娘，就说是天家骨肉，我替你好好盘查倒当我多事。我又不曾真骂了你的妹子，别说今日不知是真是假，就当这丫头是你妹妹，我堂堂一国之母，哪个公主郡主不得叫我一声嫂子，怎就说不得了？”

　　皇上气的浑身发抖，一手拿起桌上物件对着她就砸，“泼妇，我早晚休了你！”

　　裴满后身边早出来几位侍女护着皇后，自然砸不着她。裴满后口中也不闲着，扯了几根头上金钗，拉几缕头发，一路哭哭啼啼躲到完颜亮后面来。“皇上当真要杀便杀，臣妾只当命苦！自薨了太子，圣眷日薄，独活在这世上孤零零的好没意味！你干脆就杀了我，让我们母子两个做伴去！”

　　我看目瞪口呆，打小家里就我和老爸两个，夫妻吵架这种节目从来只有电视上能见着，没想到第一次进宫就能看见帝后亲身表演，实在是太精彩，太难得了！再看那些周围的内监女侍们个个面不改色，有条不紊，一队护着皇后战略性撤退，另一队小心翼翼的在下边接着皇上扔下来的易碎物件，一班一轮换，极具组织性纪律性。果然深宫内苑，卧虎藏龙，道行稍微浅点的都不能干这个。

　　完颜亮趁乱将我抓着下了大殿，我眼里只有热闹，过了第一个偏殿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他一边走一边扳过我的脸，语气中带着无奈，道：“别看了，以后你常来，还常有的看呢。”

　　我大为兴奋，拉着他的袖子紧问：“什么时候再来？！他们天天有的吵么？！”这不能怪我小市民心态，古代实在是太无聊了，那本宋版连环画早被我翻得没趣扔一边，难得有真人吵架节目看，我还不得抓紧机会。

　　他冷笑，低声说：“帝后不合天下皆知，只要碰面总是如此的。日后你住在宫中便知了。”我高兴得连连点头，他却忽然莫名烦躁起来，不悦的问：“我府中待你不好？怎一说进宫，你就如此高兴。”

　　我高兴哪里是为了进宫，不过那点阴暗的思想怎么能说出来，只诺诺道：“大人待我很好，只是……”

　　然而后面一把女声，远远叫道：“迪古乃大人！”刚刚在皇后身边护驾的侍女从后面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拉住他袖子，道：“大人，您怎么走得这样急，刚才说的事情您忘记了？”刚才混乱着，如今月光正打在她洁白的面颊上，那侍女容貌清丽，我仔细看，更是隐隐觉得有些面熟。

　　完颜亮紧紧拉着我，眼波流转急速变化着，转头对她一笑。“还要麻烦珠格姑娘转告一声，本王今夜还有些私人事务，晚点赴约。”

　　“大人不是推搪罢？”叫珠格的宫女冷笑道：“你知道那贵人的性子，素来不是好相与的。大人这次能如此快速回调，我家……那位贵人可是费了大力气。贵人说了，今夜叫奴婢一定要请到大人，要是让那唐括夫人赶了先，大家的面子可都不好看了。”

　　“珠格姑娘，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即答应了，那就一定会去，何必这样咄咄逼人，让人一片热心，都被姑娘弄得冷嗖嗖的。”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带着笑，语气中却暗藏讥讽。

　　珠格脸色一变，敛了眼眉，低头道：“大人不要为难珠格，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

　　完颜亮拉着我的手紧的让人发疼，我偷偷看他的脸，却是笑得一派祥和。“知了，你先回去禀告，就说今夜三更，自在老地方等我就是。”

　　珠格答应一声去了，他拉我继续走，我却站着不动，眼睛里聚了一片玻璃碴，闪闪发光。呲起大牙对他笑。

　　“怎了？”

　　“大人好兴致，刚才那个……”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是皇后的侍女吧？”这才叫奸情！这才叫后宫秘史！嘿嘿嘿嘿~~~

　　“不关姑娘事情，姑娘还是别多想，赶快随我回去就是。”

　　我噘起嘴，拉着他的手左右晃，“完颜大人，大家相识一场，你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告诉我啦！！”

　　他无奈的笑，“姑娘……你只有这种时候叫我。”他忽然一把将我搂在怀中，额头顶住我的，鼻子轻轻磨擦着脸颊，低声在我耳边说：“叫我元功……我就告诉你。”

　　用奸情来交换奸情？这种亏本生意我才不做。我很有节气的哼一声，努力把脸后扬，尽量离他远一点。“完颜大人，之前你曾答应过，绝不再勉强我的。”

　　他嘻嘻笑道：“我没有勉强你啊，分明是姑娘有求于我在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姑娘因该知道吧？”

　　“那我不问了还不成……”我小声嘀咕，扭动着身体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怀抱。他只是任我离开，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姑娘可以走了？”

　　“你可以不说，但是我可都看出来了~你跟皇后……嘿嘿。”我奸笑几声。

　　“姑娘说完了？走吧。”

　　“等等，我给你机会否认，来，说吧，反对我吧！”

　　“你想知道答案？”他又靠近我。

　　“不，不！不……不用了！”我紧张的摆手，生怕他又叫我用身体去换。“我不问了还不成。”

　　那夜，完颜亮送我回府后，一晚未归。我跟府里那姐妹三个打通宵马吊，盈利十两银子。开心之余，心中却不时想起那桩八卦界的悬案。他和皇后到底是……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