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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大将王檀 ...


  •   宫人将她拖到贾后面前一丢,然后退出一丈之外围成一堵人墙。

      裴泠站在少女身侧,目光怜悯,双眉深皱,分外无奈。

      “女君!女君救我!”这名少女抬头,从贾后一一看过来,终于对上裴泠的眸光。许是觉得众人之中只有她尚且怜悯自己,便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突然伸出,死死攥住她的裙裾,布满血丝的双眼迸发出求生的渴望。少女不断哀求,声音凄厉又悲伤。“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腹中的胎儿!他才四个月,他还这么地小!我见过杜才人的孩子,已经六月多了,被她用长戟朝着肚子那么一划,血糊糊的胎儿就堕了下来……现在我也步上后尘,可是我不能让她杀死我的孩子!女君,你像是神仙一样,你能,你能,求你……”

      贾后并不阻止少女求救,甚至在一旁宫人欲出言制止少女说起往事时,她还冷笑着挥了挥袖袍。

      裴泠深知贾后用意,也感受到她犀利的目光正紧盯自己。

      “娘子,我救不了你。”裴泠敛眉露出歉意,弯腰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少女的手。她眼角已见到去而复返的宫女手中抱来一柄长戟。起身时裴泠掠过少女绝望空洞的眼眸,忽然间感到似曾相识。好久以前,她也有过这样的眼神。而那人答复与她此时如出一辙,一言一行早已不是一言一行,字字句句都是利刃,无情斩断所有希望。

      那是她唯一一次觉得无能为力,但又深深地憎恨自己突如其来的罪恶,同时又莫可名状地眷恋一种即将失去的温暖的信仰。

      但她彼时毕竟还有反击的歇斯底里。但是这个少女,面对强势的贾后,是如此薄弱,不堪一击。

      裴泠所有防备都被这样的眼神彻底摧毁,溃如决堤。她忽地偏头问贾后:“皇后殿下这是何意?”

      贾后并不犹豫,看不出她是料到了裴泠的举动还是没有料到,只是一手抓过寒光凛冽的长戟,阴沉道:“让开!本宫行事何须你来过问!”

      “然这事关皇嗣!裴泠恕难从命。”钩吻已将浑身发软的少女扶起来,裴泠柔弱的躯体拦在她身前,隐去笑容,冷静地直视贾后。

      “皇嗣算什么?本宫是皇后!”贾后冷笑一声,将长戟对准裴泠的腹部,语气危险,“你若不让,本宫可就当你抗旨不遵,一并诛杀了?”

      皇嗣算什么!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也只有她敢说,因为她手里的长戟便是皇权,她承认的皇嗣才是皇嗣。

      裴泠面庞微微迷离,仍不躲不避,目光无声掠过贾后狠戾的眉眼,最后骤然定格在云龙东门宽阔的石道上。

      彼处有人正在前行,她朗声道:“但求无愧于忠君之名,裴泠虽死犹荣。”

      贾后诧异地盯了她片刻,不明白她何以这样坚持,要知道这并不是在恐吓她,自己真的会动手。而贾后相信她应也深知这一点。

      那柄长戟高高扬起,但最后并没有划落下来。只因有人从身后握住了它,无比稳而有力,牢牢地握住。

      “臣王檀拜见皇后殿下。”握住长戟的人微一用力,便将之拔出来扔到了一边,行了拱手之礼。因他甲胄在身,无法跪拜。

      贾后神色一变,高深莫测地笑道:“免礼,大将军怎么今日回京了?”

      王檀字锦灰,出身琅琊王氏,又英勇善战,曾领四千精兵在淮河一役中力挽狂澜,大破匈奴汉兵。是以年仅二十六便官拜荆州刺史,兼任镇北大将军,假持节,都督青、徐、荆、江四州诸军·事。此等大权在握的将领非经传召,一般不得擅回京都。

      “陛下下旨宣召臣从兄王冰石进京任司徒,录尚书事。而臣又听闻诸王蠢蠢欲动,整兵待发,恐洛阳陷入危难,故同从兄一道进京面圣,以为权宜。”王檀说是今上下旨,然而谁都心知肚明,所有诏书皆由贾后与嵇相所下。

      贾后闻言,脸色青白交加,咬牙不发一言。

      天下将乱,诏王炽进京授予高官,本是笼络琅琊王氏的手段之一,与此同时也有牵制他们的意思。然而王檀领兵进京,一方面保护了洛阳安全,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最大的隐患。偏他还以如此冠冕堂皇且令贾后无法拒绝的理由。

      “……大将军。”裴泠心不在焉,冷不防看见王檀正望向自己,她一怔,很快微笑点头。

      王檀反倒吓了一跳,连忙回礼,面色古怪地道:“额,裴姑娘好久不见。两年前姑娘在琅琊时,锦灰只匆匆一面便不得不赶赴战场真是十分遗憾。如今在京中相见只觉姑娘仙姿更胜从前……另外,从兄他现下早一步回了官邸休憩,裴姑娘闲暇可……”

      王檀话尚未完,裴泠已冷笑道:“还是不要会面的好吧。冰石公子未必见得愿同我说话。即便相见,也不过徒增尴尬。大将军以为呢?”

      “呵呵,呵呵,锦灰不在琅琊,不太知道。”王檀分明了然得很,但他闻言连连假笑,不敢横插一脚到他们那一群人的浑水里。无奈实在太浑啊。

      裴泠被他逗乐了,也不逼他多说。王檀便向贾后告退,随意扫过那名衣衫凌乱的后妃。沉凝的目光在她腹部停留一瞬,道声:“请保重。”对女子拱一拱手,他正欲离开,忽闻贾后口气颇疑惑地道:“大将军,本宫有一事许久不明,不知何为‘冰石雪里埋’?总听大臣提起这句话打趣令从兄王司徒,倒是未解其意。”

      王檀倏尔脸色一变,急忙回头来看裴泠。她面庞虽极力镇定,静如止水,但肤色早已白如古旧月光下一株老桥梅花,寒冷得欺霜。

      “皇后殿下,此乃同僚之间戏闹的混话,臣恐污殿下尊耳,故请恕臣不敢妄言。”王檀深深一拜,立即顺势退下。他转身离开的姿态也仿佛醉在沙场一样威武,行动间自带驰骋纵横的风血气,且浓烈得咄咄逼人。

      无怪连第一隐士南山孙翁也要赞叹一句:王锦灰真乃天生大将耳!

      贾后没有追问,余光扫了一眼那名妃子,竟不再为难她,面上带着令人如芒在背的笑意转身回宫。裴泠也笑,临去时对少女低声道:“娘子,若你信我,请疾步赶往明光宫面见嵇太后,恳求她允你一直住到诞下皇嗣。如今只有她能救你了。嵇太后的兄长,是嵇相。”

      少女深信不疑,感激地答:“妾万没有不信女君的道理,若真躲过此劫,必叩谢女君恩德。”

      裴泠以为送她进明光宫更为万全,奈何贾后催促,只能作罢。

      回到昭阳殿贾后自去午睡,留下裴泠在案几前奋笔疾书,她须在议政之前看完所有奏疏,记下要点与决策呈递贾后,此为拾遗分内之事。正俯首间,忽听遥远的宫墙间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乍响在沉寂天空,只那一声便没了动静。

      她想一想,命宫女去探听情况。不久那宫女颇受惊吓地进了殿中,神态扭捏,似不好回答。裴泠强令宫女直言,宫女才上前伏耳小声道:“是明才人在嵇太后宫前被咱们宫里的人刺了一戟,她、她腹中还有一名未成形的胎儿……明才人已没了。奴婢去看时,她还捂着血如泉涌的腹部朝明光宫的丹陛上爬呢。”

      裴泠眼前依稀又浮现初见明才人时,她青春动人的笑容逐渐转变为狼狈匍匐在地,拽着自己的裙裾求救。而后她悦耳如风吟的笑声也骤然转作高亢急促的凄厉惨叫。尚且还在妙龄风华,一生之中最灿烂的时光。她的余生还很漫长,可是已经结束了。

      在嵇太后的宫门之前!

      有贾后这等无法无天穷凶极恶的人来做一国之主,实在是荒唐。裴泠早有预料,微微一叹,沉默不言。

      她于昭阳殿后殿偏房休息,夜已深。裴泠起身点灯,铺开纸笔,写了一张信筏装进信封里,加三道火漆,递给钩吻道:“将此信交给尚宫局冯司记,她自有办法传出宫。速去速回,不要被人注意。”

      钩吻将信揣进怀里,拢袖低头,悄无声息离开昭阳殿。

      当晚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故,她梦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河东闻喜县,熟悉的裴氏府邸一枝独秀,气象开阔慑人。

      厅内已有十余位华服男子正襟危坐,见到裴阮负手信步而来,均纷纷起身拱手寒暄。在座的十余人中,正好有羊苏子。

      裴阮客气地笑,请众人落座,而后将三封书信递给众人,开门见山道:“今日华英请诸位来,正是为了此事——兖州赵王府长史传信,称赵王去雍州前,已联合义阳王、齐王三军,即将起事一同攻入洛阳勤王,诛毒后奸相。而成都王、河间王、常山王也已准备妥当,将分三路进发。最后,纨素自京都传信……”

      裴阮说到此一停,羊苏子取出信筏,展开来看:只有短短一句话,正是裴泠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的汉隶。在这崇尚书法的年代,她自幼临摹字帖,苦练十余年,以致足够笔势生风。

      大势所趋粮为令。

      所谓天下大势都将以粮草为重中之重,岂非是大乱将至,可以起兵之意吗?

      正在此时,高贵的裴府大门突然被人一剑劈开,大批卫士冲进来,兵戈之声吞噬祥和。一人浑身寒光熠熠的甲胄,长缨在手,杀气十足,一步一步走到众人面前。蓦地他将缨锋一挥,指向裴阮与羊苏子,吼道:“把存姿还给我——!”

      裴泠惊醒后哑然失笑,最后那手持长缨的男人分明是司马律,但他竟然说把存姿还给他。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可存姿从来不是他的,又何谈“还”之一字?桓衍来说这句话还差不多。

      不过,最近的确并无贾后问罪东海王之事。难道他真的没有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大将王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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