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洛阳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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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抵达皇城门，守城禁卫双双将手中长戟交叉一拦，喝道：“皇城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驭车人长长“吁——”了一声，裴泠道：“河东闻喜裴泠，奉皇后殿下懿旨入宫。”
语毕，婢女已从马车上下去，手中捧着印有凤印的懿旨。
卫士验过真伪，立刻将之卷好，又取出一枚交鱼符一同交给婢女，收回兵器，笑嘻嘻地放行道：“这枚交鱼符请姑娘收好，出入宫门都要的。”
裴泠端坐在车中，即便车门打开，卫士也并不看她，均是低头回话。婢女收下懿旨和交鱼符回到车上，裴泠扫了一眼，嘱咐身后跟随的护卫人马道：“你们回府吧。”
众人应声而退，马车又嘚嘚驶进了皇城门。
一路过了宫城门、宫门、殿门、隔门，经神虚西门，直通皇后正殿昭阳殿。宫门金钉朱底，丈许之高，宫墙烤蓝漆红，琉璃瓦碧，处处亭台楼阁都精雕细琢，檐脊走兽明黄相映。除开华美，还有俨然而成的皇家气象。这是洛阳皇宫。是帝国中心孤独磅礴的堡垒，他浑身披着璀璨的金甲，脚下用兵戈浇筑起坚固的防御。他理所当然如此庄严神圣。
即便里面隐藏着最肮脏的交易。
神虚西门以北是昭阳殿，裴泠二人不可以再乘车，下车步行了好一会儿，才见到昭阳殿的大宫女。
她穿浅烟霞色襦裙，外罩暗秋香色齐腰夹袄，先训练有素地行了一礼，垂首道：“裴姑娘请随奴婢来，皇后殿下已在昭阳殿等候多时了。”
裴泠微笑跟着她走，算是回礼，在听了宫女夸大之词后，面色并不诚惶诚恐。宫女眼中有异，料想不是善茬，皇后此次挟之以令裴氏恐多生变故。
途径华林园，可见皇宫殿宇之间多有凌空阁道相连，且四周湖光山色，珍异花木比比皆是，望之恍如琼楼瑶台。裴泠目不斜视，拢袖前行，突兀一块石子砸来，婢女眼色一冷，抬手握住石子，再若无其事地垂下，只有些许尘埃洒落。
裴泠静静地笑，宫女分毫未被惊动。背后终于有人“咦”了一声，道：“你刚才是什么法术？”三人闻言停步回首，已见到一名青年跑来，毫不顾忌一把抓起婢女的手，掰开看了看，又去掀她的衣袖，满脸执着的疑惑：“怎么会没有了呢？明明没有掉下来呀。”
婢女瞳孔一冷，在男子触碰她的刹那便要动手，裴泠几不可见地冲她摇头。
这青年大约而立，身上衣饰华贵却凌乱不堪，五官尚算清秀，目光似清澈洞悉又似混沌迷离。
“裴泠拜见陛下。”裴泠拱手躬身一拜。宫女本打算视而不见，但裴泠已行礼，她只好也屈膝行俯首大礼道：“奴婢见过陛下。”
“嗯，嗯，见过，都见过。”皇帝司马猷专心在婢女身上乱翻，根本一副登徒子模样，头也不曾抬。裴泠笑道：“陛下在裴泠婢女身上找什么呢？”
皇帝抬头冲她嘿嘿地笑道：“刚才朕用石子打你，但是被她接住了。朕也没见到落下来，怎么在她手里就找不到了。”
裴泠掩唇低笑了一声，温柔道：“陛下不必找了，在她另一只手里。钩吻，还给陛下。”
婢女钩吻另一只手掩在袖中，五指一张，脚边一块极薄的石子如电闪飞入掌中。随后她抬手递给皇帝，低头回道：“请陛下恕罪。”
皇帝取过石子，仔细看了一圈，越发兴奋，缠着钩吻不走，道：“这可有些好玩了。你跟朕说说，你怎么把石子换到那只手上去的？”
钩吻无言以对，不由望向裴泠，但见她沉默不语，而那名宫女却已经不耐，直言不讳道：“陛下，皇后殿下还在昭阳殿里等着裴姑娘呢。您若要玩，奴婢可以去找几名宦侍来陪您一起。”
皇帝直摆手，把头摇成拨浪鼓道：“不要不要，他们笨得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还是她好玩。”宫女听了皱眉，也不同皇帝多言，只冷脸朝柳枝下立着的那几人道：“内侍呢？还不带着陛下去别处玩，诚心要耽误皇后殿下正事么？”
那几人忙不迭一拥上前，又说又劝地拽着皇帝走了。
三人又继续前行，裴泠并未出声，只是神情微冷。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懒散到两耳不闻眼前事，只顾柳下纳凉，谈天说地。而一名昭阳殿宫女也敢御前喝斥，看来贾后势力的确垄断整个宫廷，一手遮天。而皇权旁落，礼崩乐坏至此也令人震惊！
她忽地回头看。皇帝还蹲坐在莲塘边，衣袍下摆拢起来扎在腰上，仅着绸裤的双腿垂在水上，一下一下地晃动。不时探出身体玩水漂，好似并未意识到危险。
她收回目光。
不久，昭阳殿九阶雪白的丹陛近在眼前。
踏上去便能见到这座皇庭里最尊贵的女人，皇后贾映书。
裴泠二人入内，奢华大殿上方有一驾软榻，贾后横陈其间，以手支头搁在枕上，头绾大气凌云髻，华胜葳蕤，身上茜素红的宫装描龙绣凤，流光煜煜，殿中垂落的珠串帘子更为其增添五分神秘之感。
裴泠俯首行礼道：“臣女裴泠拜见皇后殿下。”
她感到一双犀利的眼在身上流转，并不平和，反而尖锐至极，似要在她身上盯出几个洞来。俄而贾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抬手道：“免礼，赐坐。”
裴泠跪坐在殿中，听贾后幽幽地问：“听闻来时你与婢女跟皇帝搬弄小技，你可知本宫在昭阳殿等着你么？”
“裴泠并不曾在陛下面前搬弄什么，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你的那位婢女很会玩石子？皇后传召，你罔顾正事，只与皇帝玩笑，真是好大的胆子。”
“殿下说什么？裴泠一时没听清楚。”裴泠顿了顿，眉眼微笑，但面色很有些古怪地问。
贾后勃然大怒，猛然摔了手中茶盏。清晰的碎裂声惊得人心口狠狠一跳——
然而这时贾后却突地表情一动，反应过来她方才的话有越俎代庖，无视皇权之嫌。
“这茶，太烫了。”贾后忽敛怒容，不阴不阳地笑着起身，双手展开搭在两旁宫女手上，宽大袖袍尽显无余。她一步一步走下丹陛，珠帘被人利落地拢起来，裴泠抬眸，与她对视，毫无阻碍。
贾映书实在算不上一个美人。她即便如此盛装打扮，但短小的身形，黝黑的肤色，凌厉的眼神以及眉后那一颗硕大显眼的青痣，无不将她女性的美感破坏殆尽。但她此时阴冷地盯着裴泠，气势却像极了一名皇后应有的威慑力，不知几多朝臣在这样的眼神下喘不过气。
裴泠屏息凝神，轻轻一点头，微笑道：“宫人伺候殿下如此不用心，真该拉出去砍了。”
贾后停在三步之外，冷冷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问道：“区区小事，何用打杀？你的戾气这么重，是闻喜的水土不养人？还是裴氏权倾一方，让你放纵惯了？”
“殿下此言差矣。以小见大，伺候茶水尚且如此怠慢，又遑论其他职责？裴泠虽出身偏远一隅，但懂得君臣之道。这无关裴泠本身心性与裴氏门第，裴氏再大，亦是君主之臣。”她对贾后微笑道。
贾后嘴角抽了一阵，欲要冷笑，又并未笑出来，只连着哼了几声，终于点头道：“初见就有劳你指教本宫，看来诏你为拾遗真是明智。”说完她袖袍甩过裴泠的面庞，踏出门道，“跟本宫去华林园走走。”
华袍已从额上抽走，裴泠闭目又睁开，失笑摇头，依旧安静温柔，起身应是。
众人步履沉默，无人说话，方转过一片含苞待放的石榴园，正行向云龙东门和神虚西门，忽闻假山后传来悦耳如风吟的少女说笑声。昭阳殿大宫女原本目不斜视，垂着头恭敬地前行，谁知贾后骤然停步，脸色阴郁，凝视那座假山。众人遂纷纷止步。
裴泠亦神色淡淡，立在一旁。少顷，两名姿仪华美的少女意态亲昵，笑着窃窃私语，从假山后出来，身后跟随两列宫人，可见正是今上的后妃。其中一名身着藕色缭绫折裥裙，外披梅色腕帛的年轻女子更是秀丽清嘉，衣袂翻飞，一颦一笑皆妙不可言。
那两名后妃见到贾后也呆了一呆，穿缭绫折裥的少女右手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脸色惨白，更显楚楚动人。
贾后目光随之从少女灵秀五官移到她的右手处——她正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裴泠也看了一眼，讶然皱眉，少女腹中竟然怀有皇嗣！然而贾后之名早有耳闻，是绝不会允许后妃产下皇子的。不知自己是否应该救她，也不知是否能够救她。裴泠这一刻不禁茫然了。
两名后妃犹豫了一霎，不得不缓步踱过来。她们纤细的身躯藏在衣裙下微颤，簌簌犹如风中枝叶，开口声音都还在发抖：“妾见过皇后殿下。”
贾后默然盯着她们，也不免礼，只是冲宫女张开手掌再霍然五指狠狠一握。裴泠离得这样近，听见了清晰的骨骼声响。
宫女于是怪笑着斜了二妃一眼，点头疾步往回走。
见到贾后动作和宫女的离去，无需多言，二妃已知道即将发生何事。这场景太过熟悉，想必她们也曾远观过多次。不等贾后出声，二妃转身便逃，毫无风度，近似癫狂的疯妇。贾后冷笑一声，一扬手，不管另一妃子，只注视穿缭绫的少女，森然开口道：“把她给本宫抓过来！”
身后一二十个宫人齐出动，速度可比那名有孕的少女快多了。她尚未逃出十丈，便被一名太监拽住飘飞的披帛，上前一脚踹在腿弯处。那一刻她姿态如同扑水之蝶，极脆弱地落地，双手仍牢牢护着腹部。很快她被拖过来，由于狂奔与挣扎，她头上绾好的元宝髻早已松散，稀稀拉拉垂下几缕发丝，步摇也奄奄一息，即将倾颓。配上凌乱的衣着，惊恐万状之色，活像一具发疯而死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第6章 洛阳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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