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沙洲铃

19、第 19 章

　　你走进酒楼里才会明显地感受到这里和都城那些酒楼里的热闹还是不一样的。第一，人不多。第二，人都是闷头夹菜，窃窃私语，酒楼该有的呼朋引伴的热乎劲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大概也就这一点才让人觉得这是个大战之后该有的模样儿。
　　一楼占地挺广，也就只有两桌有人。顾司彦看都没看，直接往楼上走。可二楼竟然一桌客人都没有，能看到边上有一个小隔间，厚厚的棉布帘子垂着，但听不见有一丝声音传出来。尹晵就要往那儿走，才一动，却见顾司彦已经往三楼去了。三楼的结构是这样的，等你上到楼上，还要走过一个仅容两个不胖的人并肩行走的，两边悬着珠帘的通道才能看到摆桌儿的地方。
　　尹晵跟上来的时候就见顾司彦妥妥地立在通道中间，在他的前面站着一个至少看上去是肥不是壮的人堵着道路。尹晵这时候护主的责任感全冒了出来。他几步跑上前挡在了顾司彦身前，怀里的芋头包袱仍然紧抱着。
　　“下去，这里被包了。”胖子挺着个看着魁梧的身材，还仗着点人势的样子把手指头往楼梯下方指着。
　　顾司彦依旧站着没动，这时候的尹晵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一样，先前在小摊前的木讷不敢多言，捧着包袱踟蹰来回的样子都没了。包袱交于左手，他的人和踢起的腿都到了胖子眼前。这过道里不算明亮，他人又高大，完全挡住了胖子的眼睛能得到的亮度，脚尖飞踢那根怪讨厌的手指。还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胖子也不慢，手是第一时间要收回来的，然而一定以及肯定还是被尹晵的脚尖尖碰到了那么点，因为顾司彦看到他脸色变了，不再是起初的傲慢，而是不可置信和疼痛。
　　当然应该很痛的。尹晵是在战场上大开大合过来的人，他真出手时的力道角度都是奔着生死去的，这也是顾司彦经常让他注意分寸拿捏，又时不时会冷着他忽视他，刻意练他耐心沉稳的原因。在看不见真刀明枪的地方，生、常不在掌控，死、亦常在度外。
　　胖子往后退了半步，侧身，欺近，端的是灵活。地方狭窄，两人腾挪起来非常不便，何况还有一个杵在当中不移不动的顾司彦。两人攻出的招数都在顾司彦面门前闪过，胖子也是想要乘机攻顾司彦算了，一拳击出不及招式用老就要横击，就见顾司彦的脖子稍微一转，尹晵的掌风就恰好迎来包向了拳头。这边尹晵更是要顾及顾司彦几分，不由心头火恼，也想着推走他，可顾司彦完全不接他暗示，仰着脖子抬头看屋梁或是在间隙间伸出手撩拨一下珠帘子。
　　在这拳脚相加的两个人快要联手将顾司彦架起来的时候，温孤南锦终于出现在了那一头：“干什么你，这个死胖子，狗仗人势。这俩人和本姑娘一起的，今儿就要在这三楼吃喝了，怎么着。屋里头那四个都同意了的，你还敢拦！”
　　胖子倒也听话，闻言立刻收了手。看看冲出来的温孤南锦，再瞧瞧气定神闲的顾司彦和虎虎生威的尹晵，摸了把自己的鼻子，往边上一让，还咕哝了一句：野蛮的大易人！
　　尹晵听到这话就要出拳再揍过去，无奈顾司彦已经提步，还直接就从两人中间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惹得尹晵只能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紧了手上的芋头包袱跟在后头。

　　三楼的地方其实并不大，进来了也就看清了，这内里胜在布置精巧雅致。原也就只能容纳一桌的客人，在四周或垂至地面，或垂了半幅，或只垂下两三格错落有致的珠帘包围中，多一桌都会觉得拥挤。
　　而这一份恰到好处如今就这么生生被温孤南锦给破了。
　　主桌在层叠珠帘环绕的中间，四个人围桌而坐，桌边垂下厚厚的褥子把四人的腿脚都遮盖住，边上搁着一个铜脚的炭炉取暖，室内还薰着香，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副会惹人遐思的奢靡场景，不像是酒楼，倒像是哪家府邸的内院。
　　顾司彦进去后只扫了一眼也没多余的动作言语，走到边上的边上明显是临时置下的小桌旁就坦然坐了下来。筷碟早已放好，他拿起小勺子接了碗热鱼汤，捂着自己冻着的手先喝了。尹晵却是站着四顾瞅了下，顾司彦没理会那四人，可那四人中至少有三个人的目光聚了过来，有研判的，有好奇的，有警告的。尹晵在那时候是无比肯定那一刻的顾司彦在那几人眼里一定比面前的珍馐更有味道。
　　而他们看着他的将军就让他浑身不舒服，于是硬逼着原本侧面对着那几人的顾司彦起身换位置，变成背对着他们，而他自己站到了顾司彦的对面，可以用他凶狠的目光将那几人逼退似的。同时无比恼恨地问南锦：“楼下那么空，你干啥非要挤这里？”
　　“我就喜欢这一层的珠帘子啊！”南锦也已经坐下了，仰着脖子看着尹晵，顺手去拉他的衣服：“你坐下来我跟你说”说着她还特意看了喝汤的顾司彦两眼，在看他反应似的：“我…我刚是打着我是梁国沈家军的…的人的旗号。”
　　“什么？”尹晵才坐下，被温孤南锦的话惊得一下又跳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边鬼叫着边又回瞪了那边一眼。那四个早已收了目光，互相交接着又开始推杯换盏了起来，尹晵和其中本是一直低垂着头的一人撞到了视线，眉头不自然地一皱。
　　顾司彦此时一碗汤已然见了底，身上暖了，抹了下嘴巴，抬眼正对上南锦带着探寻的眼神，再看了看站着的尹晵，终于抬手发声，却是一句：“哎，你先去把这芋头交给店家，给整来吃了。”
　　尹晵被噎了半死，不情不愿地走开。南锦也没顾上去问什么芋头，小心翼翼满脸忧心地看着顾司彦：“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要真出了事儿，我来担。”她用学来的那个以拳击胸的动作狠力拍了下自己的心脏处：“真的，我都想好了，你就把我这身份抬出去，我不怕的。”
　　顾司彦笑了笑，似乎全不放在心上，甚至于，温孤南锦以为自己花了眼，她看见他的眉眼间竟然能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会有什么事？我只是才知道沈家军的名字竟然还可以这样用，这几人应承了才是奇怪。你快吃东西，都冷了。这冬天的，冷的食物吃了肚子痛就是有事了。”
　　“我是说真的！”顾司彦不像以前那样冲她骂她，这样心平气和地她反倒是更害怕担心了。壮着胆子挪了挪位置，伸手过去抓紧了他的胳膊凑近了，挺神秘地说：“你别回头啊，那四人里有一个我认识，是大易人。不然我也不会说沈家军。就是那个穿紫色圆领袍子的，头上也是紫冠束发的。哎…说了让你别回头啊！”
　　“我不回头看怎么知道你说的哪个紫色袍子？”
　　“你刚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么？”南锦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到什么地方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查勘地形的……”
　　“没啊”顾司彦回应她的是一脸无辜相：“这又不是战场，我就是奔着你给安排的吃的来了，你又没让我先看人。”
　　统共就这么几个人，空间又不大，他自然都是入了目的。往更早了说，他走在前面，那四人四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便已经看清了长相装束，只是这些他并不准备告诉温孤南锦。看她此时一副自己知道的比你多的骄傲得意相，他是愿意纵容一次的。
　　南锦也真的是高兴着得意着，并不全为了她似乎比顾司彦高明了一回，而是因为顾司彦那句“奔着你给安排的来的”，她给安排的，她选的地方，他就这么信任和认可了么？只是这样一份小小的还是自己猜测中带来的窃喜，也已经足够让她脸都红了起来。再靠近一点，她攀着他的胳膊小声道：“那个人是郭家的庶出，就是吏部尚书郭家！”她怕顾司彦不清楚大易的这些官职人员，特意强调了下：“说起来，他还算是国舅爷呢，就是不算正经国舅爷。他母亲是郭尚书的一房小妾，这尚书大人子嗣单薄，郭夫人膝下只有一嫡女，也就是如今朝阳殿里那位，听说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不满百日就夭折了。这个庶出的就成了郭家的命根子，受宠的很。”
　　“那他认出了你么？不是一母所出，照理也没什么机会进入后宫去探望他姐姐，也没机会见过你。”顾司彦突然一顿，手上筷子夹着的，本想要直接塞进她嘴里的菜兜了一圈，放进了他自己嘴巴里：“我得转身看看他长的如何，不是他进宫见过你，那就是你出宫的时候去见过他。现在还说出了事你来担……”他神色一变眼里带笑地望着南锦：“他是不是太后给你看好的人家，你们兄妹一个娶郭家一个嫁郭家，郭阁老的门生故吏可都被你们温孤家掌控了。不错，好姻缘，我这假兄长也一定要给你掌一下眼。”
　　他说得眉飞色舞，温孤南锦却听得整个黑下了脸：“不是那样的！”她一下放开了原本扒拉着拽紧的胳膊，人也腾地要站起来。是用力太猛还是俩人位置靠得有些近，她这一动静差点就绊住了椅子腿往后摔倒，顾司彦眼疾手快地反抓住她的手臂把人拽回来，也趁这机会往那四人的地方微微点了下头，以示对这番闹腾打搅到了他们报以歉意。
　　尹晵再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拉扯的一幕，往前疾奔了两步：“这又是怎么了？”
　　“发公主脾气了呗。”这声公主倒也不算叫错，王姬和公主也就是不同朝代不一样的称呼。只是温孤南锦和尹晵却是同时脸色一变，还下意识地都往隔壁那桌看去。顾司彦反而无所谓地重新坐了下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问着尹晵芋头送下去了，厨房什么时候能做好。
　　南锦闷闷地也坐了回来，拿着筷子戳着碟子里的土豆：“我的意思是他父亲既然是大易朝堂上的人，总会顾忌点我的身份。”
　　“恩，说的有理。可是，他一个大易吏部尚书的独子，在西陵的土地上和这几个西陵人这么亲密，也不怎么妥当。”
　　“对啊，这几个人的装束非富即贵，且最初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们勾肩搭背，西陵人还送了匹好马给他呢！”尹晵插嘴道。
　　温孤南锦看看尹晵，再看看顾司彦，这才觉得郭承弼这样一个在都城名声并不好，整日游手好闲又精于算计，她会知道他，也是某一次他在大街上耍他的公子哥儿脾气，从一旁百姓的口中得知的。这样一个人，在这冷得要死的时节会出现在离都城这么远的长野郡，比起沈颐珩会出现在这里更令人奇怪，也更不妥当。
　　“这好好的土豆都给你戳烂了…..”顾司彦只淡淡睨了她一眼，从她手下抢出半块土豆，转移话题的说了句：“你该不会就为了见他才非要来这‘归来阁’吧……..”
　　“也不是，本来是见到认识的有点好奇，再有….”南锦撇了撇嘴，声音低低地咕哝道：“再有是因为这归来阁的名字让我想到了梁国你带我去的那间归客楼，差不多的名字，看着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