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沙洲铃

20、第 20 章

　　来的时候一路走的慢，现在只差7天便是新年了。这时候往回走的话，有的地方雪大难行，能不能在年前赶回梁国还真是个未知数。这边长野郡的保安堂既然要继续驻扎下去，四海车行也要在来年开始行走，要准备要熟悉的事情很多。而几个掌柜更想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亲近亲近这位持令人。他们不敢去劝顾司彦，但以这几个成精的老狐狸的眼光也看出这个随队的妹妹是个能说话的，于是有的在南锦面前叹大雪行车会有危险，有的又不断鼓吹在异乡看看这边的过年风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连他们都不准备错过呢！
　　南锦就眼巴巴地瞅着她这个哥哥，顾司彦这次是绝对地配合，爽快地点头。“来的时候不就问过你愿不愿意在外头过年么？”
　　这会儿南锦就快快乐乐地走在长野的大街上，虽然边上跟着的是尹晵而不是她希望的沈颐珩。她现在要去做的采办的事让她后悔当初没有把阿鱼带上而留她在了梁国，这都是小丫头做惯的事，平素她只是个发号施令的，今儿要自己亲力亲为，也不知道身边这个尹晵银两带够了没有。然而不管怎样，她这时候的心里都是开心的，就像小时候那般做完一件她认为的成功的大事儿，要在父皇来的时候说出来，博得父皇的肯定，哪怕就是拍拍她的脑袋她就能乐上一天。这回，她要把他们暂住的小跨院布置得漂漂亮亮别具一格，她定要得到沈颐珩的肯定，一定要他对她刮目相看。
　　“过新年得要做新衣服的，7天的时间也不知道来不来的及，会不会很多人做。”她自言自语地边说着边就进了间衣裳铺子：“那个….如果需要付加急赶制费你的银两够不够？”到了要用银子的时候她才想起尹晵。
　　尹晵的手里大包小包地已经抱了好多，快要看不见路了。他也就奇了这女人完全是毫无规划看到什么都要买，他后悔没有赶一辆马车出来装货。
　　“姑娘，就是付加急我们也做不出来了，手上都是早就订好的。这会儿只有成衣卖，你看看有中意的么？”铺子老板诚心说道。
　　“成衣…”南锦摸着那些料子犹豫着，她还真没买过已经做好的，大家都能试穿的衣服。这怎么可能习惯，在她的概念里可没有这样的事情。
　　尹晵累得靠在桌边歇着，听了掌柜的话算是放心了，开口招呼着：“死心了吧，打道回府。”
　　女人，再说什么不爱红装爱武装，面对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也是不会轻易挪动脚的，更何况有新年穿新衣的坎儿在。南锦无比留恋地看看这件，摸摸那件，但要她真穿上，她又觉得别人试过的不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便当不得一个“新”字。她目光一溜地看过去，被一件衣服上搭着的面纱给吸引住了。
　　“姑娘也是好眼光，这块面纱尽管是边角料做的，可见着就是别致 ，不舍得废了，便裁了做面纱。这不是听说西陵那边的女子都带面纱么，姑娘难道是西陵人？”
　　“不是，我就是见着它好看。好看么？”这后一句她是问向尹晵的。
　　蓝色的底，金线绣的边纹，双层叠着的纱样透着若隐若现的神秘，当然是好看的。可是她何必去戴着呢，不过是更会让人想起公输乐而已。尹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泼了凉水过去：“谁还没见过你长啥样，多此一举。”
　　是啊，是多此一举了。南锦听着，讪讪放下了已经攒在手中的面纱，难得没有去回嘴。如果回到最初，她也曾轻纱覆面，有一天他将它揭开，是否也有期待，也会惊艳？

　　长野保安堂的存药库房里，顾司彦卷起着衣袖坐在屋子中间，面前的小方桌子上放着捣药缸，他正拿着药杵子专心致志地干着活，外头天寒地冻的，满屋子的各种药香熏陶下，竟是嗅不到那丝阴寒的气味儿，而他的额上还有薄薄的细汗沁出。
　　“将军。”项霄汉被带到门口自己进来，这两步路，他完全不敢昂首。弯下腰，腰背仍是打直的，两手笔直伸着行礼。整个人若从高处往下看来，就是一张平伸出来的桌子。牢牢钉在地上的双腿是桌脚，平展的背和伸长的手臂就是桌面。虽说这桌子只有一边的腿，但相信每一个见过的人决不会怀疑桌子会不稳。
　　他若是孤山一座，便是死撑也会风化成雕刻不倒。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被独自派去西陵三年。
　　“来啦，坐。茶水小炉上烧着呢，茶叶在这。”顾司彦松开扶着捣药缸的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扔过去，继续低头捣他的药：“自己动手，大红袍，你喜欢的。”
　　“好的。”项霄汉重又挺直了腰杆，接了茶包，往边上烧着火的小炉子那儿走去：“您这是在捣什么药？”
　　“这不是下雪了么，眼睛疼的毛病又犯了，我自己都会配这药了，晚上得敷。另外趁这边药材齐全，又在等你，就再弄些金创药备着，有备无患嘛。”
　　项霄汉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到小方桌上，一杯就捧在手里。库房里也没多余的椅子，他也不介意，看到墙角堆着的干草，自己去捧了两把过来铺在地上，就盘腿坐了下去。
　　“眼睛疼就别再看着这些细末子了，闭着眼休息休息不好么？你可以闭着眼问我话，只要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又不会敢糊弄你。”
　　“怎么，不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就经常糊弄么？”
　　“可不是，那天你一进酒楼，我就只能埋下头尽量不出现在你眼皮子底下了，不然怎么和那三个糊弄下去！”
　　这俩人一问一答，家常随意地就像是一对多年不遇的老友在嘘寒问暖，顺带谣言一下各自的邻居。只见顾司彦并没有放下捣药杵，但是眼睛却是听话地闭上了。手上的工作不停，继续发问：“结果呢？那位郭公子这次又卖了多少铁给你们？”
　　“怎么就是我们，我不是那的啊。”项霄汉嗷嗷叫着否认，随后就正经了起来：“这次是送地图来的。”对那位吃里扒外只要钱的郭家公子，他是全无好感：“西陵之所以非要长野的原因就是为了这地图上说的铁矿的位置有关。他们早就不满足郭承弼卖过来的这些铁了，总是自己有个铁矿才方便，除了武器的制造，还有太多其他方面要用。也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长野和伊凉交接的地方有铁矿，这不就心动了么。”
　　“但是并非空穴来风，朝廷里必定也存着相同的说法，不然这地图哪里来。”
　　“对，且西陵王庭是早就知道了，记得伊凉的那场仗么，那时候就有着这目的，据说在那场战役里还走失了一个挺重要的人物，王庭对此讳莫如深。”项霄汉迎向顾司彦突然睁开的眼，脑中也是灵光一闪：“他？”
　　顾司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药杵，想了想，却没接着项霄汉的话，而是转了话题：“他们准备怎么对付我这个沈家军的人呢？”南锦把沈家军的名号这么丢了出去，也只有她会天真地以为郭承弼他们到时候会顾忌着她这温宁王姬。
　　“郭承弼自然是希望斩草除根，他是完全没想到年关的时候会有你这种敏感的梁国人跑到已经是西陵的地盘来。”分明是在说一场可能出现的生死谋划，项霄汉完全没有紧张，反倒是像在说一件已经结束定案的事情：“幸好他是不知道您就是沈将军，不然，不吓掉他们的脑袋才怪，根本不用您出手。”
　　“宁家保安堂开在长野，开门迎客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宁家和梁国的关系也是众所周知，就算沈家军的人为宁家这趟药材护卫也是说得过去的，毕竟这里刚经历战役。他还不会愚蠢到要动宁家，他知道那位的身份了么？”
　　“知道了也会装不知道的，不然还怎么下手？”
　　“说明他的胆子还没有大破天。破不了格局也就成不了大事。”一口热茶温暖进身体里面，这会儿静下来了反而觉得有些冷了。拿了纸把捣药缸里的药倒出来包好了，重新又按着方子上写的龙骨三钱，南红花五钱，川羌活三钱，螃蟹骨三钱，当归三钱，白芷五钱，升麻五钱，菖蒲三钱，川芎四钱……的拿着杆小秤在那配起来。
　　“你这手算是宁家祖传么？”项霄汉看着他拈药的手，总是有些无法把杀伐与救赎连在一起，他会觉得这场景很好笑，也，并不协调。
　　“我倒是打算不多久把你调回来替我承袭这一手”不紧不慢地一句抛回去，项霄汉的脸色立马成苦瓜。
　　“别，回来是想回来，可这一手还是给尹晵吧，他适合。”缩了缩肩膀，懊恼自己挑起这话题的同时项霄汉毫不犹豫地出卖尹晵：“将军，这事儿真不用和尹晵通个气？”
　　“你想回来捣药你就告诉他。”顾司彦头都不抬，直接一句呛回去。“他若知道了，在她面前便会不自在。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那东西，到时候就交给二七吧！”
　　“保证完成任务！”项霄汉拍着胸脯，满脸豪情壮志觉得那是小菜一碟地应了。待见到顾司彦冷飕飕刮来的眼神，立马起身肃立：“末将定不辱命！”

　　那晚，南锦指挥着尹晵爬上爬下地在小跨院的树上，门楣上，各种有梁子的地方挂上她买回来的灯笼。
　　这是一处独门独户的跨院，独处在这条小巷里，是宁家安置相熟的来往商客的地方。在小巷的尽头才有另一户人家，整条小巷也特别的安静。
　　顾司彦在房间里没有出来，他的眼睛上敷着白天里捣鼓的草药，躺在床上听着跨院里传来的笑声和尹晵的抱怨声，白雪皑皑中，如铃铛和棒槌，一个清脆，一个闷哼。硬是让萧瑟融了冰雪，白骨化了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