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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月下笛—疑窦丛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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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默默沉思着,缓缓踱出内室。
何璧就是在这当口进来的。
“展大人,这帕子是……”何璧施过礼,眼尖地看到展昭捏在手里的半块帕子。
“是我在内室的枕头里找到的。”展昭将帕子摊在手心,“何捕头也知晓?”
“这……这帕子和卑职在绿竹姑娘身上找到的帕子是一样的。”何璧赶紧将揣在怀里的物件递给展昭。“应该不是绿竹姑娘自个儿绣的。”
死者唤绿竹。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她的名字就是取自这句诗。
展昭接过,瞥了何璧一眼道:“她不擅女红?”
何璧道:“不错。”
展昭了然点头,将两条锦帕细细比对,何璧递过来的那条与自个儿找到的完全相同,且也是半块。他将两处裁过的边缘拼凑在一起,变成了原来完整的一方锦帕。
看着那越发显得眼熟的针法,他想,莫非绣这锦帕之人真果是她么?
但听身旁的何璧说起绿竹的事。她是春香阁的红牌清倌人,算得上多才多艺,诗、词、画俱佳,还精通音律。据鸨母称,原是平江府人氏,三年前双亲去世,身后留下一笔巨债。绿竹尽数变卖家产以偿债者,也不得全数还清。她想了很多法子,都解决不了。无计可施下,是以不得不依债者之意,卖身进入春香阁以来抵债。
饶是如此,绿竹只肯卖艺不愿卖身,老鸨子瞧她条件确是不错,便破例答应。照这样,日头长久些竟成了春香阁一块特殊的敛财招牌。
她素日里性情温婉,为人懂分寸,行事也得体,故而与姑娘们倒也处的还不差,各自相安无事。今早迟迟不见其踪影,老鸨等不耐烦,前去敲门,片刻也无人应答,索性硬闯进去。
此时,绿竹躺在地上,已然脉象全无,早就断了气息,老鸨慌乱起来,急巴巴的报了官。之后经仵作验尸,发现其身上无有任何外伤,乃是中巨毒而亡。不过因该毒并非中原之物,目前尚不知为何毒,须得花些时日以作验证。
之后,先行赶到的捕役在桌案上发现了她的遗书。
说到此处,何璧总结道:“照常理推断,若有遗书,通常应为自杀。”
展昭闻言心念一闪,想起那块碧玉和背面的刻字、被一分为二的锦帕以及锦帕上梅笼残月的图样,还有以血墨所写的那句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些物件或被藏起亦或有缺陷,到底是何用意?背后还有哪些隐情?
基于猜度之故,展昭对此暂且并未多言,面上不动声色道:“据你目前所了解的,绿竹姑娘可有仇家?”
何璧道:“绿竹姑娘虽为贱籍,却蕙质兰心,甚得常客中那些文人雅士的倾慕,除却原先的债者,并未听说还有什么仇家。卑职方才已请那鸨母前来,展大人待会可细细盘问。”
展昭点头,道:“遗书如今何在?”
“在卑职这儿。”
何璧递上一封信函,展昭拆开一看,遗书由一色的蝇头小楷书写,字迹娟秀。与那锦帕上的字做一比对,确是出自一人之手。
常言道:字如其人。绿竹所写之字和她的长相的确般配。
遗书写得不长,也无甚重要内容。只是感叹红颜薄命,沦落风尘,如今又身染沉疴,是以了无生趣之类云云。
“绿竹姑娘生前的病况很严重么?”展昭看罢信叹了口气,回首问何璧。
何璧道:“丫鬟晓晴告诉卑职,绿竹姑娘确是有些久咳不止,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瞧了有些日子的大夫,药喝了不少,却如何都不见好转。日子长了难保不会变成宿疾,不过倒也不是太打紧。至于还有剩下的……其实那也算不得是病……”
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展昭不禁微微蹙眉。
“何捕头,此话怎讲?”
何璧抿了抿唇,道:“回展大人的话,仵作为其验尸之时,除了确认是因毒致死外,还发现她可能已经怀有身孕。虽不能完全肯定,不过八九不离十。”
展昭对此吃了一惊,当下暗忖道:“绿竹不是清倌人么?若是突然有了身孕,妓院绝不会丝毫察觉不到。”
他背负着双手沉吟少许,正色道:“何捕头,绿竹姑娘之死究竟为自杀还是他杀,目前还不可妄语轻断。因关乎其死因及被害动机,请关照仵作,要他务必再对尸体做彻底查验,绝不能放过任何一处。”
何璧道:“是,卑职明白了。”
展昭想了想,又道:“对了,绿竹姑娘治咳嗽的药还有么?”
何璧摇头道:“没有了。”
“那瞧病的药方子呢?”
“展大人也没找到么?”何璧怔了怔,“卑职问过丫鬟晓晴、鸨母还有其他的姑娘,她们都对药方的行踪毫不知情。之后卑职在这屋里搜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原想着大约是卑职找的不够细,展大人定还是能寻到的。”
这回换展昭怔愣了一下。
“展某并未看到任何药方子。”他感到事情越来越蹊跷。
“这……”何璧也不知如何是好。
展昭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如今只能另想法子。要麻烦底下的兄弟们辛苦一下,请画馆多绘几幅绿竹姑娘的绘像,兄弟们人手一幅拿着去城内各个药铺打听,必须要找到她瞧病抓药的药铺。还有……”他镇定心神,将锦帕和玉佩一起交给何璧,“你且想办法找出它们的来历,出自什么店铺、何人之手。有任何情况,速速禀报。”
“卑职这就去。”何璧领命退下。
他走到门口,将守住走道的杨德福和李老四两名差役叫过来,吩咐他们立刻找画馆绘像。李老四口中称是,但见那杨德福却皱起眉,嘴里嘟囔道:“班头什么都听展大人,也不让人消停会儿。又不是赶着投胎,这么急做什么?”
此人素来有些懒散,若非御史中丞大人念其父曾在自个儿手下当差,因公殉职颇为遗憾,而其家中又有患病老母需要侍奉,是以向包大人讨了个人情,要不早就让他滚蛋了。
可他始终不知勤勉。
李老四听了那话,鼻子里直抽气,心里说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何璧见状更是气的脸都白了,吼道:“杨德福,你小子他妈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这厢正想给杨德福一些教训,未想还没等他动手,杨德福却忽然“哎呦”惨叫一声。何璧揉揉眼定睛一看,却见展昭不知何时出了房间,板起脸,不悦地睨着杨德福道:“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原来是展昭劈头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打的那小子赤红的双眼睁得老大,却只能捂住半边脸嘴巴闭得紧紧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刚吞下一整个鸡蛋。
在场另外两人没一个敢吭声。
展昭又瞥向何璧,嘴角淡勾续道:“何捕头,展某深知兄弟们甚是辛苦。但所谓‘在其位须谋其职’,望你严加督促,若之后还有人不听调度贻误公事,休怪展某公事公办,让大伙脸面上都不好看。”他看似云淡风轻唇边带笑,可眼中却无笑意。
何璧低头微微苦笑,连连称是。这时,忽听得一人说道:“展大人真是官威尤胜当年。”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很动听。就是……说话的语气怪怪的。展昭心里一跳,忽然发现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何璧面色怪异,说了一句:“是那春香阁的鸨母一枝花来了。”
说话间,一女人摇着团扇、手甩丝帕已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她身穿蓝色窄袖短襦,外罩桃红的对襟褙子,下面系着不及地的云水流仙撒花洋绉裙,露出的一对弯头绣花鞋,形状小巧,头发梳成不走落朝天髻。远远就可以嗅到一阵阵玫瑰香膏的香气。
展昭不动声色地和何璧交换了个眼神。
但见那老鸨子到了展昭跟前微微屈膝拜了拜,站起身咯咯一笑道:“展大人可还认得奴家?”她并不太老,眉眼还是很有风情,腰身那儿虽算不得楚腰盈握,倒也差强人意。
美人迟暮,本是件让人悲哀之事,但如一枝花这般不甘于戚戚终老,想着法子做此等营生的女人倒还算有些能耐。没有哪个来玩乐的客人会在乎鸨母脸上的脂粉擦得多厚、眼角的皱纹究竟多少、编好的发髻里有多少是假发,要是谁还在乎这个,那非但是个笑话,而且还无比令人讽刺可笑了。
展昭嘴角一扬,微微笑道:“多日不见,不想你这生意都做回东京城了,我们真是有缘。”
何璧听到两人的谈话吃了一惊,心道:展大人乃正人君子,可焉何与这老鸨子说起话来一副熟人的口吻呢?
一枝花甩着帕子娇笑,脸上的肉不停颤动,上面的脂粉似乎都快要掉下来了。她笑道:“没想到展大人记性这么好。”
展昭淡淡一笑道:“展某怎可能忘记。如你这般开青楼就出命案的鸨母,实在很难找到第二个。”
何璧多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偷笑出声。一枝花却被展昭不温不火的话堵的脸发青,咬牙鼻子里哼道:“我算领教了,展大人官大一级压死人!”
展昭为此不以为意,道:“展某公务在身,有几件与死者有关事宜望你具实以告。”
一枝花碰了一鼻子灰,恨恨地一甩袖子,手里拼命揉着手帕,却又不敢太过放肆。
“展大人,若有问题直问便是。”
一枝花之所以对展昭这般态度,自是从前曾有过怨结,是以当展昭与她再次相遇,便自有一些冤家路窄的味道。
不过展昭全然不把这些放在眼中,如今碰到绿竹的案子,职责在身,他才顾不得一枝花到底哪儿不舒服,针对绿竹的方方面面进行了一番盘问。
虽说一枝花被展昭激得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一口,但也只能乖乖地把自个儿知道的一五一十道来,她可不想再到开封府挨一顿板子,那滋味她是真真受够了。
传讯完了一枝花后,一些开封府的捕役将绿竹的尸体带回去交给仵作继续查验,剩下一些按着展昭之前关照的,找了些画师将绿竹的样貌绘作下来,且分发下去,开封府捕役倾出大半,在汴京各个药铺细细察访起来。当然,同时还要找寻玉匠和绣庄,绿竹的那块玉佩和那方锦帕皆是少不得的重要线索。
这一寻便是七八日的光景。
在这之后,展昭才见到水寄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