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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明珠暗投—血案 ...

  •   “水绕冰渠渐有声,气融烟坞晚来明。东风好作阳和使,逢草逢花报发生。”

      时日推移至二月,《尔雅释天》中将“二”称为“如”,如者,随从之义,万物相随而出,如如然。逢南方尚未莺飞草长,而汴京亦也“春风二月似剪刀”,仍稍嫌料峭,却也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所谓万物复苏,冬去春来,季节交替之间人难免会有些身体不适之感。譬如,开封府尹包大人身边四大校尉之一的王朝,最近几日总觉心口不爽,似有一段去不掉的火气搅得他坐立不安。公孙策为其诊脉后,让他少食辛辣之物,以免心火愈盛。王朝不解,莫不是自己体质特殊才会如此么?

      公孙先生笑道:“非也。乃是因二月对应“大壮”之卦,此卦乾卦在下,震卦在上,底下有四阳,是以阳气推动为震,阴阳刚才动为“大壮”也。虽已是春气浩荡,但仍需护住肾气,辛辣之物易使人气闷、火毒气蕴,微汗可以散去玄冬蕴伏之气,可体内过热于身体却是不宜。孙思邈《摄养论》有云:‘二月肾气微,肝正旺,宜戒酸辛,助肾补肝’。你若照我说的法子做,自当过几日便会好转。”

      王朝闻听得这番“长篇大论”,面露难色道:“公孙先生只管稍叙几句缘由便可。您说的又是卦象,又是孙思邈的,我也不懂这些。”

      一旁的展昭与公孙策相视一笑,轻勾唇角道:“王朝,既然公孙先生已有所医嘱,你这几日就将息一下。至于大人那的人手方面,我自会安排。”

      王朝得展昭批假,自是乐得遵台命偷个清闲了。眼瞅王朝离去,展昭微微一笑道:“王朝这事倒是提醒了展昭,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浪费如此大好光景未免可惜,若是得了空闲,不知先生意欲如何?”

      公孙先生也笑了,道:“展护卫怎得突然对在下好奇起来?”

      展昭道:“恕展某无状,只是方才想起,公孙先生素日里除随包大人外出公干外,余下时日倒确是不大出门。”

      公孙缓缓点头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空了就琢磨些活计便也不愿往外去了,此外气力方面也比不得像展护卫这般的习武之人。”他抬眼看了看展昭,笑了笑,“不过既然展护卫问起这事,莫非你心里已有了计较?”

      展昭微笑道:“前几日偶遇白玉堂,谈话间他提及卢岛主生辰之事,恰逢近些日子开封府之公务也不似往常繁忙,展某思量着向大人告个假前去陷空岛一趟。”

      公孙策道:“原来如此。若是展护卫前去陷空岛见之卢岛主,也替在下向他问声好。”

      展昭笑着点了点头。

      公孙策捻着胡须,忽然道:“在下倒是想起最近东京城有个地方可去。”

      展昭道:“ 公孙先生莫非指的是报慈寺里的《兰亭序》?”

      公孙道:“正是。”

      报慈寺里有王右军摹墨的事最近在汴京城十分令人瞩目。这王公的《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只因唐王李世民将真迹死后陪葬,冯承素、虞世南、褚遂良等人的摹拓便成了稀罕之物,而其中最逼真的当属冯的临摹。一常去报慈寺的香客因缘偶得此物,便慷慨赠与寺院,寺中主持为感激香客之举,故而特意在寺院中择一宽敞之处将《兰亭序》的摹拓本开放,人人可去一饱眼福。

      展昭曾有几次路过报慈寺,皆因公务繁忙无暇一览。今日公孙策提起这事,展昭想了想,正欲开口与公孙合计同去瞧瞧,就见一名巡绰胥役急匆匆进门禀报说是榆林街的春香阁死了一名青楼女子。

      春香阁,取自春意无边香染满园之意,位于东榆林巷与第二甜水巷交接的最繁华地段,乃是青楼名妓汇集之所,在京城的风月场所里颇具盛名。日日恩客纷至沓来,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然而一旦出了诸如此类的刑案,反倒有碍衙门的盘查。

      是以,展昭派出开封府的快班捕头带上几名捕役先行前去清场以便保护案发现场,待他与马汉还有其他捕役赶到之时,春香阁上下的环境已处理的井然有序。

      “展大人。”

      守在死者房门口的两快班捕役看到展护卫赶忙施礼。展昭点点头,让他们继续守在门外,以剑柄拨开粉色珠帘,一撩官袍下摆跨入死者的卧房。

      展昭甫一踏进发生命案的屋子就开始四下打量,素日里那温和、淡然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但凡要有一丝凶手留下的痕迹,一丝与命案有关的气息,都不会逃过他的搜查。

      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并不似寻常胭脂水粉之馥郁,也不似女子缀于发鬓做装扮的鲜花之芬芳。像青草的味道,清淡隽永,似有还无。展昭端详一番,看到摆在妆奁上的青花瓷香薰炉。待揭开炉盖,里面有燃尽的熏香,房中奇香正是来自于此。

      展昭无法辨别是何气味,心中斟酌再三,让捕役将香薰炉先收起来,等回开封府连同里面的熏香灰烬交予公孙策查验。他自个儿顺道留了个心眼,而后将此事暂搁一边。

      地上的尸体被盖着草席,头朝外脚朝内。从她跌倒的方位以及周围的摆设来看,案发前她正对着镜台梳头,故而梳篦恰落在靠近案脚的位置。

      展昭撩袍蹲下,伸手掀开草席,但见死者约莫桃李年华,貌美纤秀,少有烟花女子的艳俗之气。饶是已嘴唇发乌,面色晦暗,仍可令人易想其生前焕发的姿容。展昭微微摇摇头,如此年轻却陡然香消玉殒,实为憾事。

      她面上神色止于苦楚,似有肝肠寸断之情终难了却。原来,死非了了是了了。更非脱一厌字,便可如释重负,连梦里不能张主,泉下又何安得分明?

      是以独美人名将,老病死之状,尤为可怜。

      展昭叹了口气,差人去唤案发后最先赶到现场的捕役,而后起身再次打量屋里布置。

      镜台、几案、美人榻、衣橱、花架等样样俱全,且都摆放安妥。稍待片刻,他打开衣橱,里面衣物叠放整齐,一番细察之下并无有所发现。再拉开多层套奁的几个方匣,一个放着面花、口脂、画眉、傅粉之类的梳妆用具,另两个则都是些各式的步摇、花簪、还有角梳、耳环等物。展昭一样样拿出来翻看,同样寻不出疑点。

      来春香阁玩乐的一干闲杂人等早前已被驱赶干净,鸨母和众姑娘们则被各自拘在屋内不许胡乱走动,以便随时听候传唤。负责调度这一切的快班捕头叫何璧,三十五六岁,看上去眼光敏锐,一脸的精明能干,而他实则也确是很干练。何璧这会儿正在后院勘察,一听展昭找他,立马赶到前面的命案事发地,一进门便走上前拱手施礼。

      在他进来之前,展昭已经把屋内的衣橱、妆奁的方匣、镜台旁的数格小橱,甚或镜面后的几扇小屏风、摆在花架上的花瓶……巨细无遗地搜查了几遍,皆未寻获任何与命案有关的线索。

      微一沉吟,展昭又挑起隔壁内室的珠帘,绕到死者的床前,弯下腰在床铺以及枕头被褥的里里外外仔细翻找。他无意间留意到枕头朝上的一面竟拱起一片突兀的褶皱,像是被里头什么物件顶了起来。是以伸手去摸,果真摸到一块坚硬之物,它被人隐秘地缝在枕头内,若非展昭翻动枕头的动作略大,光凭肉眼,其实很难发现。

      展昭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枕头,将手指探进塞满荞麦籽的枕芯里摸索。待摸到那个硬物,拿出来细心观瞧,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块刻成观音模样、手感圆润的碧玉。

      这碧玉不知此前被谁磕掉一小块,已不完整。从残破的位置大致可看出那原该是观音坐的莲花台。将玉翻过来,它背面还刻着一个字。如今展昭只能依稀辨认出那字的其中一部分是个完整的“炎”,旁边究竟是横折还是竖撇确是再也看不清了。

      除去找到一块碧玉,枕头里还塞着一方锦帕,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分量,显然是上好的绸缎缝制。不过那锦帕呈长条状,一方边缘有裁剪的痕迹,显而易见只是原先的一半而已,还有一半不知所踪。

      锦帕上用丝线绣着的图样也并非常见的鸳鸯亦或牡丹,而是当空一轮残月与月下的一簇红梅两两相望,夜光含蓄静淡,尤显缥缈。乍一看,这图样“梅梢半笼残月”,很有意境。可细瞧之下,那残月、那红梅,其间种种分明浸染着千种幽情、百端离恨,未知心事无处能诉的落寞之情。

      展昭心觉自个儿是否多心了。

      月色虽看似清冷,却也皎洁,不失柔暖之处。而梅于冬日临风傲骨,待凋谢之时,自是暮春将近,一切都会生机盎然。可为何锦帕上这幅二者兼并的图样,竟全然看不见美好,只剩下“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失意哀愁。

      此外不知为何,展昭总觉得这锦帕的绣工施针之细密,针脚之齐整皆都似曾相识,是以心里冷不丁出现一条若隐若现的人影。

      莫非……

      再往下,锦帕左上角处绣的两句诗引起他的注意:“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话。

      诗后面用蝇头小楷还写着句“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墨色的字迹中透着触目惊人的血红,他提鼻一闻,那些字上有很淡的血腥味,原来竟是用血混着墨汁所写成的。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雎的最后一句在清正端然的钟鼓声中结束,故事走到了江南巷陌的幽深处,前路已尽,连悲伤亦没有了。没有结局却有残缺的美感。

      故而孔子评价它“哀而不伤”。

      这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何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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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明珠暗投—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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