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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疏影—与君重逢 ...

  •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又是个雨天,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无由来的回忆和伤感。

      “相见时难别亦难……”

      公孙策走到门口时,屋子里的背门而立的那个人正喃喃地吐露出这句诗来。其实公孙并未听清他在念甚么,那个人也不是甚么读书人,虽然在如此的雨天,念出如此一句诗的人总让人以为多半是个容易触景生情的读书人,但他不是。饶是他身上不乏读书人的温雅,也曾有人评价他是个“多情之无情人”,然而他却并非特别多情亦非常常多愁善感。相反的,他是皇帝赵祯的御猫,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开封府尹包大人最得力的左右手,是要随时凝睹天下喜怒沧桑的人。

      他是展昭。

      认识他的人都晓得,展昭生性内敛理智,虽然他的官衔注定了他手中并不能有多大的权利,可无论是对大宋还是对赵祯而言,都不能少了展昭,很多事他看得很清楚,很多孰是孰非他更分的清楚,那些事只要到他手中,就泰半往他所想要那一方变化,几乎很少出过岔子。

      一个有那么多事需要记在心里的人,若是甚么都惦念,岂非要郁结忧思,很难活下去了么?

      可毕竟仍有些人有些事少不得要例外,是以展昭才会在这样满目烟雨日子里,喃喃的脱口而出那句诗,他的诸多心绪颠簸,甚至连心底云云寂寥都被撩拨开来。只因那某些无言的东西和李义山这首诗一样,为一个女子而生。

      只因那个女子的所为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追究起来,二人的见面缘自于几日那件命案里,死者绿竹手中的那方锦帕。展昭其实早就心有所知,当衙役们回来说找到绣锦帕之人,名唤水寄萍之时,他一点都不意外,那锦帕上的针脚花纹与水寄萍的手艺一模一样。

      之后,展昭是在都尉府见到的水寄萍。那府中的主人门晋元曾任陕州刺史,永兴军路副都总管,负责永兴军统路兵马的指挥官,现任京城上骑都尉,水寄萍自是因绣工出挑,被门夫人请回家做活,才住进的都尉府。李冬告诉过展昭,水寄萍起初是为了照顾他,且顺道赚钱补贴家用才开始在一间绣庄做活的。李家家财万贯,水寄萍原本不需要如此,可她觉得那些钱都是李冬的,得留着等他自个儿去处置。

      水寄萍的表现在展昭看来自是正常不过,她本就是性情柔韧的女子,柔弱是其外表,坚忍才是内心,否则在李家那些年所受的折磨又如何度过?换作旁人只怕早就忍受不了了。

      李冬说水寄萍很忙,是因她一直在替门夫人打理府中上下。门夫人两年前生产后便身子虚弱,常常需要卧床静养,是以得有个人来替己负担,放眼府里她便挑中颇得好感的水寄萍来帮忙,这两年府中的事务在水寄萍手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展昭对李冬言 “只要你姐姐想做的”,必定能做好的。李冬笑道展大哥对姐姐如此有自信,展昭说因为我从来都相信她。

      在见过了门夫人后,展昭看到了刻意三年未曾相见的水寄萍向自己走来,而后站在自己面前,于是,他们两个就那样静静站在那儿,一双茫然失神的眼,一双幽深明澈的瞳,默然相对的眼眸彼此互相纠缠,默默传述着讳莫如深的情感。

      他堪然地凝视着她,事过境迁,诸如这般那般曾经历的往昔已慢慢被岁月风干,这个他一直以来为之心动的女子,三年过去,依然如一朵花般干净美好,神思嫣然,当然还有别的,在她身上似乎不见了从前的拘谨,变得越发沉稳得体起来。这是他乐意为之看到的她的蜕变。

      “萍萍,三年未见,你还好么?”

      这是展昭说的第一句话,他自是晓得水寄萍过得如何,然而从别人口中得知,与她亲口说出毕竟还是不同的。

      “我过得还好,昭哥你呢?”展昭没有留意到水寄萍在说“还好”之时,交握的手指突然紧紧地抓住前襟,若非太过注意她的神情,展昭又怎会忽略了如此的动作,顾此而失彼,有时却又是如此难以言明的事。

      展昭道:“我也还好。”

      “不,你并不好。”水寄萍凝望着展昭,轻轻叹了口气,“昭哥,你看起来比从前清减了。”

      说完这句话,她感到心一阵阵的疼痛。

      展昭默然无言,在开封府当差,每日繁复纷乱的公务忙都忙不完,他重任在身;替包大人分忧他又责无旁贷,他是官,不是庶人,这或许是展昭最为悲哀的事,虽然他常常都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些,在他毅然决然弃江湖而入官场之时,早就知晓会是如斯的命运。

      水寄萍不晓得展昭在想些甚么,可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那份无奈。她心里缠绕着浇不灭的惆怅,假若她能帮他分担,哪怕只有一点该有多好。其实这样的事她都想过,她也不意外展昭可以找到她,既然在同一个地方,能遇到是迟早的事,即便他并不是专程前来找她。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起三年前的分离。展昭是不想提,而水寄萍是不敢提。过去每每想起那事,水寄萍便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然后便会搂着被子默默流泪,想着自己为何要如此自私,竟连只字片语都未留下。明明晓得昭哥对自己的感情后,饶是离开也应该满足了,可是为何心里的一股黯然,在离别之后却变得更加的浓郁,心里的牵挂,在离别之后也越来越强烈?

      但当时她真的找不到应该留下的理由,展昭的妻子不能是个瞎子,更不能是个有过婚约的女子,饶是她能抛得下阿冬跟昭哥走,她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安,更何况她抛不下阿冬,更何况她确是配不上昭哥。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或许她离开了,昭哥便会想通了,然后去过他该过的人生。

      可惜她还是错了,她不知昭哥是否遗忘,可她却明白自己忘不了,有些事明明想去忘却,
      才了解那是永远无法遗忘的。

      要解脱?谈何容易——

      她曾经为此在一个尼姑庵里躲过一段清静,试图用佛门的安详来洗涤内心的焦躁不安,然而庵里的一个潜修多年的师太在了解了她的心事后,温和地笑道:“倘或心有痴念,逃到贫尼这儿来亦是无用的,贫尼此处虽远离凡尘,但毕竟还是人间。你有你的孽,贫尼有贫尼的劫。贫尼的劫可以靠常伴青灯古佛,修行坐化消去,而你的孽只有靠你自己走过去,扛起来。”

      水寄萍淡淡扯了扯嘴角,恳然问道:“师太在菩萨面前修行数十年想必消去了不少劫难,可否告诉我,如何忘情呢?”

      “忘情?”师太微微一笑,“贫尼无法教你。”

      “敢问师太这是为何?”水寄萍讶然道。

      师太莞尔一笑道:“贫尼本身还不能忘情,又如何教你?”

      何为忘情?既然生而为人,又怎么能够无情呢?情并非可忘,只不过不愿面对之时,将其暂且埋藏心底,假装不知道罢了。

      掩耳盗铃,不过这般。

      既然如此,那么还是面对吧!

      水寄萍很想笑一笑 ,然而却笑不出来。她的手慢慢抬起从发际一直往上延伸,而后停在右边的一处髻发,那儿埋藏着她不愿相信,却实实在在存在的秘密。她曾多么期望这个秘密只是个梦,一觉醒来甚么都没有发生。可现实远比梦残酷的太多。

      她暗自幽幽叹了口气,眼泪几乎就要掉落下来。她只有短暂的毅力,她不能忍受更多的别离,可还是要去忍受。

      因为她不得不这么做。

      如此,倒不如仍旧各走各的路,老来,还有一点念想可以相互留恋,这不是比甚么都好么?她真的不愿意伤害他。

      展昭自是不知道水寄萍那些千头万绪,然而他却看得清楚,水寄萍藏着很重的心事。

      展昭道:“萍萍你……“他很想问她在想甚么?有什么负担是不能和他说的?他是这么想的,却没有这样问。

      倘若她想说自然会说,何须勉强。

      而这一点,水寄萍显然也很明白,是以她是不会说的。

      勉力按下心思,水寄萍淡笑道:“ 昭哥今日登门想必有要事,不知寄萍可否帮忙上甚么忙?”

      展昭点点头,今日过来自是为公事儿来,其他暂且放在一边再说。于是便道:“一家叫春香阁的勾栏里死了名唤作绿竹的青楼女子,我在她房里找到一条锦帕和一块玉佩,手下的弟兄们经过一番盘查,了解到那块锦帕是萍萍你绣的。”

      “什么?绿竹她死了?”水寄萍闻言很是吃惊,顿时难过起来。

      展昭将锦帕递给水寄萍辨认,水寄萍说确是自个儿替绿竹绣的。

      水寄萍抿唇道:“那锦帕上的花样子并非是出自我手。”

      展昭想了想道:“可是绿竹姑娘自己画的么?”

      水寄萍道:“不错,我当时看到她给的花样子也很是意外,因为那太……绿竹并非是个悲观之人。”

      展昭明白水寄萍的意思,并非悲观之人却做出如此绝望之画作。

      他续道:“萍萍,你可知那绿竹姑娘可有甚么亲近之人?”

      水寄萍想了想,“我曾听绿竹提起她有个相好之人,二人几或论及婚嫁。”

      “那你曾见过她身上的这块玉佩?”展昭又把玉佩拿给水寄萍观瞧。

      水寄萍茫然的摇摇头,临了她却道:“会不会是绿竹的相好之人给她的信物?‘炎’字会否是那人的名呢?”

      展昭沉吟道:“这玉佩缺损之处使人混沌其之来历,如今也还为寻到可靠之线索。或许你说的是或有些干系,但只能暂且再作打算。”

      展昭之后又询问了些事,然后告一段落。他顿了顿,刚要说起别的,水寄萍忽然道:“若是没旁的事,寄萍就先回去了。”说着,她转身就要往里走,展昭见她要走,便伸手拉住她的手,水寄萍怔了怔,便想要挣脱,道:“这样不好,此处是别人的府邸。”

      展昭自知如此也有些不妥,放开手,而后微叹了口气,道:“抱歉,萍萍,你生气了么?”

      水寄萍摇摇头,道:“想必昭哥开封府的事很忙,就早些回去吧!”

      展昭闻言一蹙眉,道:“要我走?”

      他觉得水寄萍的言行有些古怪,他自是不会不懂得分寸,但她为何……

      水寄萍敛眸道:“寄萍手头也有些事要做,就先失陪了。”

      展昭正色道:“萍萍,我不会耽误你的事,但我还有些话要说。”

      水寄萍咬了咬嘴唇,道:“男女授受不清,寄萍既已嫁人,就该守妇道。”

      展昭未想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道:“你明明晓得阿冬他……”

      水寄萍截口道:“对不起,昭哥,我不可能丢下阿冬不管。”她眼圈一红,几要掉泪,不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是为了这句话到底有几分伤人,她何其忍心。

      展昭微微一震,为何同样的场景,三年前发生过,三年后还是如此。为何萍萍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静默了片刻,他略微点头道:“好,我走。”

      打那次回来后,展昭的心绪便陷入一种落寞,平日里将心思藏得好好的,只待无人之时才觉得一丝丝痛楚溢满心胸,他甚至感到些许从未有过的悲哀。

      是以这样烟雨缭绕的日子里,便也不觉口诵出那些个善感的诗句来。

      公孙策站在展昭背后看雨也看了许久,若非包大人有事关照,他倒是愿意继续陪着展昭看雨,毕竟,展昭素日实在太忙,可以看看雨想心事,是如此难得的事情。何况还是那样的心事……

      公孙策等候了一阵子,不见他回过神来,是以不得不开口了。

      “展护卫,大人让你过去一趟。 ”

      展昭负手而立,闻言回过头来,“原来是公孙先生。” 他怔忪一下,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失态过,“展昭失礼,这就过去。”

      展昭走到公孙策身边时,公孙策忽然道:“展护卫,若是等天气好了,何不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展昭愣了愣。

      “出去走走,或许很多事你就想明白了。”公孙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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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疏影—与君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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