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月影沙丘

68、终结（九）

　　猛然间，只见一道高墙轰然倒塌，漫天灰尘扬起。
　　高墙之外外的打斗场面带着极大的冲击力展现在众人眼前，其中的惨烈相较于场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个的不知何门何派之人就这么衡躺在地上，满地血水。无魂之主，不单单只存在于高墙之内。
　　层层的扬尘中，紫金色泽的袍服身影以着鬼魅般速度落入众人视线当中。手起，剑落，点点寒光，随着艳丽的血色，和着滚动的无魂之主的头颅，一同点缀起此时炼狱中最是绝丽的色彩。
　　“是明剑山庄庄主梅少隼！”看到那道紫金身影的出现，有人惊呼。
　　殷念远微微侧首，循声看去，眸光流转，唇角处扬起如春笑意，负手而立向着来人看着。
　　高墙倒塌，场内外连接成一片，无魂之主渐渐被包围到了一起，蜂拥而上的人群在将整个广场包裹的水泄不通。
　　只是看着被包围住的无魂之主们，场中众人心亦是五味杂陈。那一张张原本代表着本帮派未来的面孔，此时顿变的如此的陌生，让诸人嘘嘘，心下莫不是对着楼台之上的莫少怨气陡然冲天。
　　“娘的，老子杀了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蓦然数道寒光向着楼台之上飞掷而去。
　　只听得咣当几声，寒光一一落地。十二道银白的身影不知打从何处出来，前后左右的将那六个冒冒失失飞掷利刃的壮汉包围住。
　　壮汉们一愣，脚步不由向后连退了几步。
　　“你们要干什么？”其中有人出声道。
　　银白身影们未答，只是默契极佳的同时向着六壮汉同时出手，攻势凌厉。壮汉们心中大惊，纷纷举刀相抗，将袭击而来的利刃费劲隔开，然而银白身影的默契着实惊人，如同一张坚硬密集的网，将壮汉们紧紧的给包围裹住着，几招下来，壮汉手中的刀剑便一一给打落在地，一柄柄利剑给架上了他们的脖颈，让他们一时间不敢妄加动弹。他们中间有人本想来个金蝉脱壳，在利剑刺向而来的那一瞬间抖落身上罩袍，身形拔地而起，向上越逃。怎料他的速度碎块，却还有人比他的速度还快，也就在他刚越出利剑围攻的阵圈之中时，四根细长的钢丝竟然猛的缠上了他的双脚和双手。“啪”的一声，被钢丝用力一拽的壮汉五体投地的重重摔在地上，震的五脏挪位，六魂飞散。两柄利剑同时迅速架上壮汉的脖颈，而两柄利剑的主人手上个拉扯着两根银光闪闪的钢丝。
　　“无极公子！”因为察觉到这突然的变故，有人惊诧出声。
　　“无极剑阵……”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沸腾了。
　　归云山庄，文有记事，武有无极。然而自新上任的武先生接手后，无极便如同这个武先生一般神秘莫测，未曾有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就便是小道消息也无他们的踪迹，让人误以为“无极”一词已成历史。
　　向云天一个蜻蜓点水飞身而下，一手拾起地上一柄泛着寒光的飞刀，走至趴在地上的壮汉跟前，“剑锋萃毒……”他看了看手中利刃，扫视过众壮汉冷声问道，“你们这是想暗杀莫少呢还是要武先生？”
　　站立着的几人未答，反倒是被迫趴在地上一时无法动弹的壮汉抬头看向向云天，啐了一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既然想包庇那畜生，又何必使出这栽赃嫁祸的把戏，给我等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们倒还想问你们包庇那畜生究竟是何用意呢？”
　　他的声音极大，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再嘶喊般，将江湖众人的视线引来。
　　向云天冷笑，蹲下，看着壮汉半晌，猛的伸手摸向壮汉的鬓际，猛的用力一扯，在壮汉“啊”的痛叫声中一把扯下一块带血的面皮。面皮之下，是一张青白交杂的尖瘦面孔。
　　“那你遮掩真容，仿冒他人这又是何意？”向云天掂量着手中的人皮面具道，“你不会是要说你怕自己的其貌不扬吓坏了他人，故而弄了张人皮面具给自己冲冲场面吧？”
　　众人惊诧，只是无魂之主的频频进攻令他们无暇多顾，此事的后续发展，暂时也无法进入他们的关注当中了。
　　“崆峒第七任掌门鲁建元，我等可是在此恭候你多时了。”卢劲起身，冷笑着，旋顾四周，扬手下令，“将他们全给带走！”
　　如同来时一般，无极公子再次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连同那被抓走的六人。而这一切的变动，如同整场战役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然而也就是这个看似细小的插曲，其随后所带来的变动，却瞬间影响了整个局势的变化。
　　鲁掌门那几柄飞射而来的利刃如同刺破了迷雾般，让莫少顿感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坍塌了，他抬起头，眼神犹茫然变得慢慢清澈了起来，看着鲁掌门几人被抓走的身影，放声大笑。
　　笑音中，无魂之主一个个眼神也由空洞变得清澈，但也一个个瞬间如染上殷红血色的花朵，迅速凋零。
　　莫少的笑意越发浓厚，只是笑声当中浸染着无尽的绝望与苦涩，一口温热的气流上涌，大口大口殷红的颜色自他口中涌出，双唇染得异样地艳丽。
　　莫少看得清清楚楚，那几柄利刃，有飞刺向殷念远的，但更多目标却是直指莫少他自己。他若死，无魂之主便永无清醒之日，且其功力也将迅速提成一个境界，青城山局势将彻底地控制在令主手中。鸢尾组织内部等级森严，以下犯上者，只有死路一条。那几人皆是直属于莫少，低莫少几级，因为血毒的关系，他们的生死全是被莫少掌控着。莫少若死，他们六人也绝对无法独活，但他门今日却敢冒死行刺，绝对是受他人所令，而那个下令之人除了鸢尾令主不做他人所想。生死与否，他并不在乎，只要令主一句话，他立马就可以双手将自己的人头奉上，绝无半句怨言。其实早在他们要向他动手之前，莫少便想好了以死激发无魂之主功能，掌控整个玉清堂乃至整个江湖的势力。但……
　　莫少看着殷念远那高风亮节的身影，再看向楼台下兵败如山倒的无魂之主们，终于敛起笑声，只是底下头，颓败而苦涩的说了句：“你赢了。”
　　殷念远回转身，只是挑眉不语，脸上再无笑意，哪怕是那微微钩起一丝毫的唇角。
　　“我依旧不能断定你说的那些是否属实，但你的目的却是真正达到了。你成功的扰乱了我的心智，转移了我的视线。你很清楚那个并非是什么噬魂，而是鸢尾，一种与噬魂极其相似的蛊毒对吧。这两种蛊毒虽同样受制于实毒着的操控，但与噬魂相反的却是，施毒着若死，被蛊毒控制者不但不会清醒，反而将永久的丧失神智，成为上上等的杀人工具。”莫少耷拉着头，如同没了生命般，声音似游丝般在空气中飘忽。
　　神匠铁通一听，心下兴庆不已。好在莫少一直被殷二爷制约着，没人胆敢向莫少出手。
　　戴正堂也与邱沅面面相觑，一脸后怕的神色。幸好啊幸好，幸好因为一批批涌上来的无魂之主消耗了他们大半的精力，否则他们绝对不敢打包票不会向莫少出手。
　　殷念远仍然面色平静，眼神依旧高深莫测，没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殷念远才缓缓开口道：“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无法看清真相，只是一味的让思维变得偏激。当看到他们不因自己的痛苦而幸福生活着的时候，恨不得伸手一丝丝的将他们的幸福撕毁。但也唯有看着他人比自己还要痛苦时，才能心中得到一点点的喜悦。可是这样的喜悦却如同寒风中摇晃着的烛火，转瞬即灭，于是痛苦加倍。”
　　莫少惊诧的看着殷念远，油尽灯枯眸光中瞬间激起了一丝火花，只是转瞬又灭了。
　　“我所言是真是假，其实你心底早已给了你答案。但你不敢承认，因为一旦承认了，你所将要面对的深渊，绝对是现在的你所无法承受的，哪怕是用一生的时间来准备。原以为自己才是棋盘上执子之人，可谁又能想到原来从头到尾自己才是那枚真正的棋子。”殷念远继续道，“傀儡戏台上，傀儡师与傀儡，世人皆愿选择做操控者傀儡师，而非傀儡这个被操控者，若不幸成了被操控者，那么自欺欺人，便也成了自己最好也是唯一的一个武器了。”
　　莫少不语，只是抬头看天，脸色惨然。
　　场中局面已然一面倒，一个个无魂之主不是丧命于鸢尾蛊毒之上便是丧命于利刃之上。
　　殷念远看了看莫少，眸光扫过场中众人，目光最后落在站在戴正堂身侧的邱沅身上，淡淡然道：“看来邱长老已认可了司徒老先生的选择了。”
　　邱沅点头：“是。”
　　殷念远微微扬唇，走到邱沅跟前，将半卷委任书及一枚梅花戒递给了邱沅：“既然如此，那么某也算完成了司徒老先生的临终遗言了。”他钩唇微微一笑，眸光宛若华彩锦绣，瑰丽非凡。殷念远若有心以色惑人，想必这世上也难有几人能逃脱他特意布下的魅惑之网。
　　邱沅一个愣怔，随后正神，恭谨举手托着殷念远递给他是什物，看着场中的狼籍，无过往那般的猖狂。
　　“众玉清堂徒听令！”殷念远的声音在嘈杂的声音响起，沉稳中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浸淫极高权势多年的身姿，如同腾空而起的蛟龙，凌云傲然，睥睨众生，令人心折、全然的信服。
　　“即今日起，封玉清堂第十七代徒戴正堂为玉清堂十五任掌门。”昂扬的声音清晰的传遍了整个广场，“玉清堂第十七代徒戴正堂何在？！”
　　“玉清堂第十七代徒戴正堂在！”戴正堂站出身，面向殷念远，单膝跪地。
　　“今委以汝玉清堂掌门之职，汝之今后起，当以团结稳定玉清各坛为首务，以护徐州之安危为己任，守一方安定，护武林正道，汝可堪此大任！”殷念远口中之词稍有改动，将过往以发展壮大玉清堂为首务改为了当以团结稳定玉清各坛为首务。
　　邱沅等人虽有诧异，但思及今日玉清堂分崩离析的现状，便也知殷念远口中之言并无何不妥之处。
　　“玉清堂第十七代徒戴正堂谨遵指令，吾自当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戴正堂恭谨的接过邱沅呈上来的半卷委任书以及那没梅花玉戒，正声回答。
　　“玉清堂第十七代徒邱沅何在？！”殷念远再发令。
　　“玉清堂第十七代徒邱沅在！”邱沅单膝跪下，亦面向殷念远。
　　“今委以汝玉清堂善法堂总务司，汝可意愿！”
　　殷念远此语一出，整个广场顿时沸腾了。玉清堂善法堂总务司虽说职位低于掌门一职，但其因掌管着整个门派的刑法且享受不受掌门所控制而自成一体的权利，所以善法堂总务司其实从另一方面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和掌门平起平坐的。正因如此，前两代掌门在担任掌门的同时也兼任着善法堂总务司一职。而今殷念远突然将此权利分割开来，怎能叫人不震惊。
　　“玉清堂第十七代徒邱沅可意愿！”殷念远再次出声，问着恭敬跪地的邱沅。
　　“玉清堂第十七代徒邱沅愿意，吾谨遵指令。”邱沅深吸了一口气，这方大声答道。今日无论他拒绝与否，他也十分清楚眼前之人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位落实到自己身上了。
　　“玉清堂掌门对此可有异议？！”殷念远再将视线定在戴正堂身上。
　　“戴正堂无异议。”戴正堂自然清楚，别说是这个善法堂的总务司，就便是他刚刚被任命的这个掌门职务，只要他殷念远乐意，随时都可以改动。更何况以今日之局面，也非一人之力可以恢复玉清堂以往繁荣的，他现正需要一个强力的助手。
　　“玉清堂中门徒可有异议！”
　　“无异议！”众门人齐声回应，声音震天，撼动了整个青城山。
　　“玉清堂掌门戴正堂，善法堂总务司！”
　　“在！”两道声音齐出。
　　“自今日起，二位必要齐心协议，整顿堂务，扬我堂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切忌称霸江湖，威慑庙堂，前车之鉴，须以警惕！”
　　“谨遵指令！”殷念远之话，多有警告意味，邱戴二人又怎么能不清楚。只是那个前车之鉴，却令人费解，倒不知是指因为势力过大而被朝廷灭城的飞鹰堡还是指他们玉清堂之所以弄成今日局面的缘由，或是都有之。
　　“善法堂总务司传令！”再一令起。
　　“是。”邱沅站起，在台下寂静无声中，开始了玉清堂的宣令。
　　没有人注意到，或者说有注意到只没有在意，在宣令读完后，原本站在邱沅一侧的蓝色身影已不知所踪，连同其身后的几大随扈。气场那般强大之人，到离去之时，做的确是如此的寂静无声，着实令人惊骇。
　　莫少躺在楼台之上，一动不动着，心口不再起伏，想来是已断气许久。其实莫少之死，已是必然。青城之变，江湖已然无其立足之地，而青城之败，鸢尾一组织定也无容其生之理。
　　士为知己者死，亦为知己生，然若知己并非真知己，其死则显可笑，其生则更显可悲。
　　莫少眼角滑落的泪痕，或许诉说的正是那份对鸢尾令主视为唯一知己信念的破灭。多年多年的坚信，在这一刻变得何其可笑。当信念破灭，残烛燃尽，生命瞬间终结。曾经风光月霁的非凡公子，到头了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怎不令人感叹。
　　神匠铁通本是外堂之人，故而殷念远宣令之时老老实实的退到楼台下个武林人士中，原本是嘻嘻哈哈的性子，左顾右盼，然而却在扫过殷念远睥睨万物的神态之后，竟然一改先时的玩世不恭之姿，而如此的正色起来，以至于殷念远究竟是何时离开的，倒有些茫然。
　　茫然，在词令宣完，在众人等着殷念远再一个指令之后，这一词，瞬间显现在众人脸上。场中再次沸腾，只是这次声音确实极小，只有相互间交头接耳的动作在传动。
　　其实消无声息不见踪迹的又何止是殷念远，明剑山庄庄主梅少隼，归云山庄文先生及其众公子已全都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