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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圈套(四) ...

  •   夜色刚刚降临,上空便已染上了漆黑的清凉之气,数点星辰零星的的撒落着,于夜幕中倍显凄凉。徐州府城诸多街道的灯盏并未因夜色的降临而点放起来,过早紧闭的门窗展显出来的是时局过分的紧张之感。有些空寂,有些萧瑟。
      寇焱揭开车帘,借着马车悬挂着的纱笼向外看了看,随着车身的停止而从马车中钻了出来,向马车正对面的万兴楼信步而去。
      万兴楼乃徐州十大名楼之一,里边虽是灯火通明,然而客旅却不多,让人觉得太过冷清了些。他打量了下周遭一眼,按约定向半闲着的店小二询问了下具体方位,便独自一人往后院楼宇走去。
      推开房门,只是迎接他的似乎只有桌上摇曳的灯盏。昏黄的光线将满是渲染的如同迟暮时的木叶般,衰败无力。
      这是一间很是简约的会客房,唯一的特色似乎也就只有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了。
      他左右打量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便随即于椅凳上落座下来。他在等待,带着着店小二口中的那个老东家。
      室内的灯盏时而发出扑哧的声响,灯影摇晃。突然一只体型较大的飞蛾直向灯火扑去,“吱”的一声,一阵扑鼻的烧肉味儿便直向人的鼻端绕去。寇焱不禁看的这一幕出声,伸手拿起灯台上的一个小镊子,将烧焦的飞蛾小心翼翼的夹出,紧紧盯着焦蛾而双目不转。
      只是他这么的出神没多久,门口处便传来了个温润如春的声音。
      “就等了,寇老板。”
      寇焱微惊,手中镊子掉地,发出轻颤的金属撞地声。他旋速回头,看着神采俊逸信步走进来的儒衫男子。
      “你是……”他不认为自己认识这么号人物。
      殷念远温文一笑,走至一旁的椅凳上撩袍优雅的落座下来:“殷念远。”
      他直接言道,眼神只视着寇焱,似乎没有了往常的改弯抹角。
      寇焱半怔,随即连忙俯身跪地:“小人不识逍遥侯尊驾,多有冒犯,还望侯爷恕罪。”这话语虽是恭敬,却不见其中的激动与惊慌。
      “不知者无罪,起来吧。”殷念远笑起,双眸别有意味的打量着寇焱,“请。”他扬手邀请,一身的贵雅之气尽在其举手投足见展露无遗。
      寇焱微微迟疑了下,恭谨的起身,挑了个离殷念远较远的座椅落座下来。
      “不知二小姐她……”他出声询问。
      “她抱恙在身,今日无法前来,故由本侯代替。”殷念远淡笑解释,漫不经心。
      寇焱脸色微变:“不知二小姐现在如何?”他不禁有些替二小姐担忧着,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曾将二小姐放入心底般。
      “寇老板很担心?”殷念远似乎有了兴致,眉眼一挑。
      “不不不,小人只是随口一问。是小人僭越了。” 寇焱连忙起身下跪,解释着。他只是个外人,哪能干涉太多。
      “哦?”这一声可真是意味深长了,“也难怪,毕竟你也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得,你也别跪着,起来吧。”
      寇焱这才再次起身,恭敬的站着,不在入座了。
      “寇老板可是三年前七月份迁移京师至徐州落脚的?”殷念远问道,闲话家常般。
      “是。”寇焱回着,不解殷念远这般问他是为何意。
      “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不愧为二小姐当初千挑万选的人才,只是短短几年便在徐州站稳了脚跟。不错,不错,真的很不错。”殷念远赞扬着,对寇焱甚为满意。
      寇焱只得干笑。
      “不过本侯倒有一疑问,但凡为官府查封充公的产物,若无一定的后门,定是无法轻易拿下归个人私有的。本侯很是好奇寇老板究竟是如何将邬氏为徐州查封的酒楼给顶下来的?本侯记得你当年只不过是邬氏一个小小的账房管事吧?”那笑意,尽显着好奇,只是眼眸中暗藏的光芒,却犀利的直直扎进寇焱的心脉。
      寇焱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半晌才回道:“侯爷这般问,算是为难小人了。”
      “啊,这样啊,那真是抱歉的很。”殷念远似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据本侯所知,寇老板一到徐州便接手了玉瀚楼吧。玉瀚楼无论地理风水,绝对不比沁芳园差,再怎么算,这生意干的也要比沁芳园强,怎就一直不温不火的?”他的语调有些不解,不解的让寇焱背脊微微发凉。
      “这……小人也不懂。”寇焱敷衍般的恭敬回着。
      “果真不懂吗?”殷念远语音温文如水,可是话却绵绵如针。
      “小人不明白侯爷的意思。”寇焱依旧恭敬,声音沉稳,可手心已盗出薄薄虚汗。
      “不明白,没关系,你等下就会明白的。”殷念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让她进来。”他转而对外吩咐着,眸光半斜的看着寇焱。
      寇焱心不由的“咯噔”一下,沉了下。他暗自猜测殷念远的意思,屏息紧视着门口的动静。目光随着那个自门口沉缓步行而来的黑色身影而脸色渐白。
      “侯爷。”来人低垂着首,微微躬身,如是恭敬的称呼着。
      灯盏摇曳的火光疏疏落落的打在来人身上,显现出那张苍白的容颜,清丽而无韵竟那个本早该长眠地下的梅心。
      “寇老板可认得此人?”殷念远笑问着寇焱,细细端详着寇焱变化的脸色。
      寇焱将视线调转回来,僵硬的扯着唇角,声音依旧平稳:“不认识。”
      “哦。”殷念远笑了笑,看了看梅心,“那么你可认得他。”
      梅心抬头,轻瞥了眼寇焱,点头:“回侯爷,认得。”
      “在下常在外边跑动,有人认识我并不奇怪。”寇焱扯了扯僵硬的面颊,冷哼回着,“侯爷,就是要嫁祸也不该如此。”
      “嫁祸?!好严重的一个措词。”殷念远笑意敛了三分,“可是你怎知本侯此举是为嫁祸?本侯可曾说过什么?”
      寇焱一时哑语,脸色僵硬。他是没说过什么,但却暗示的太多,太多的让人警惕过度,防备过度。
      “不过寇老板既然有这种认知,本侯自然是不能太过辜负。”他斜眸对上梅心,“你说你认识寇老板,那便说说你是如何认识他的。本侯倒是想看看是否如寇老板所言了。”殷念远的笑,即便是如沐春风,也是要让人背脊生凉的。
      梅心看了看寇焱,恭敬的向着殷念远回道:“回侯爷,名女曾是其直系上属,多有接触,自是认得。”
      寇焱闻言,立时抢白了过去:“你胡说!”
      “口说无凭,你可有何凭证?”殷念远端坐稳身,直问梅心。
      “禀侯爷,凭证就在他身上。”梅心直指着寇焱,毫无遗漏的将寇焱因紧张而做出的下意识动作——护臂收入眼眸当中。她看了看殷念远,暗中提示自己,以后能远离这人有多远就尽量多远,最好能够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因为这人简直就不是人,表面看起来温文无害,实则内心阴险狡诈。
      寇焱镇定着神色,看着慢慢靠近自己的梅心,不由的也开始一步步的向门口处后退起来:“你要做什么?”他问,眼中满是不解。
      “要凭证。”梅心淡漠的开口,双眼直盯着寇焱的右臂。
      眼见着梅心离自己越来越近,寇焱也顾不得再思考些什么,转身立马就向外冲去。
      梅心的身形倒转,如满弓弦上的箭羽,一个鹰爪便直直往寇焱右手臂上抓去。寇焱不懂武,又哪敌得住梅心形势汹汹的身手。只听咔嚓一声,伴着寇焱的痛叫声,他的右臂就这么硬生生的拉扯断了。
      梅心根本不理应寇焱的痛叫,手势快如闪电,一把抓上寇焱右肩衣袖,“嘶”的一声,她就这么借着自己的手力,将寇焱整只肥袖给撕了下来。随着梅心气力的离去,寇焱宛如枯木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力般,重重的摔倒在地。一块巴掌那般大的狰狞疤痕就这么显现在空气之中,丑陋的让人看了不觉恐怖。丝丝缕缕的血丝随着重新裂开来的伤口渗透出来,染上焦黑的疤痕。
      梅心见此并没多大的感觉,只是唇角上微微仰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很淡,淡的几乎看不见了。倒是殷念远而因此微微蹙了下眉,但随即又别有趣味的钩唇笑起,平静无波的眼眸遮掩了里边一层又一层的光彩,让人无法猜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火灼啊!寇老板,你这伤口跟狗啃的有的一拼。”殷念远起步走至寇焱面前,半蹲下来,审视着寇焱右臂那块血肉模糊的伤疤,直直摇头,这伤口哪曾见好过,分明是经年累月一直用火烫烧的结果,新肉缠着旧肉,活肤混着死肤,一个触碰,又要上口崩裂,血流满疤“看这伤……你倒是很有自虐倾向。”
      这个问话,着实有些扎人的感觉,让人根本无法忽视里头暗藏的讥讽。
      寇焱压下自己心中的怒意,忍痛站立起来,盯视着随着他动作起身而起身的殷念远:“侯也该不会是说这块伤疤就是凭证吧?”
      “本侯何曾这般说过?”殷念远摇头叹息着,“邬二小姐说你够沉稳够有心机,只是照今夜这样看来也不过尔尔。不过你不打自招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讥讽,绝对的讥讽。
      “不打自招?”什么叫做不打自招,现在他这样子能不叫做“不打”吗?他的手臂难不成是凭空断掉的?至于“自招”,“小人不知侯爷的意思。”
      “不知,你当然不知。你若知道了,你还会不小心自招了么?”他笑的温和,也笑得清冷,“开始吧。”他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指示着一旁的梅心。
      “是,侯爷。”梅心钩唇,自怀中取处一只胭脂扣,刹那之间便将胭脂扣中的胭脂粉悉数杀在寇焱的伤疤之上。
      一层小小的红色烟雾升起,紧紧缠绕着焦黑的伤疤,随着裂开的伤痕,一点一点的混合着血水深入骨肉当中。
      “红……胭脂粉!”寇焱本已苍白的脸色更是顿时血色尽失,阴惨惨的,泛起青黑色来,有着鬼一般的死气。
      梅心眼神有些诡异的盯着寇焱,从腰间取出一直短笛,至于唇间。笛音悠扬,笛曲却是杂乱的诡谲,曲不成曲。
      寇焱蓦然大震:“你不是她!你……”他目光调转到前方慵懒靠坐着的殷念远,心口宛若烈火焚灼,手臂上的伤口犹如针扎,忍不住的痛苦,让他终于惨叫起来。
      一声惊起,扰乱了一夜的安宁,夜鸟扯破喉咙,拍着翅膀四方纷飞。茫茫夜色下的巨网早已铺张了开来,逃与不逃,早已非天命所能为。
      “不打自招,不打自招……”喃喃的言语,自笛音消去,寇焱所有的感知全给化为了这几个字,他终于明白什么是不打自招了。果真如此,果真是如此啊,眼前这人分明就不是人,他套人话一层压一层,在你还未反应之前他早就将其所要的消息全给套了出来。想他自负一时,竟然还是敌不过眼前之人三两句话就设下的圈套。
      他不该到这里的,从他踏入这万兴楼起,他就已踏入了眼前之人给他布好的圈套中了。
      “你早就知道我那个身份了?”寇焱挣扎着沿着墙壁坐了起来,形容甚是狼狈,他问着,却是万分肯定的语气。
      “本侯还没那么神,只是怀疑而已。”殷念远笑着,“没有任何证据,本侯是绝对不会妄下决论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寇焱显然有些不服。
      “从知道你是沁芳园背后的东家开始。”
      这么早,寇焱一阵哑然。那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时候的徐州那是一片安宁,那时候的他还只是兢兢业业的做着自己本分的事,那时候的他对江湖的血腥那是那么的陌生。然而眼前之人却是从那时候就已开始疑心自己了。这人不是神,但他却比常人要想的更远,所以这才造就了他一次次的出其不意,在他人恍惚之间便已出奇制胜了。
      “我一直以为我从未有露出过任何破绽的,更何况那时候……”寇焱有些不甘,有些认命,更有些死心后的好奇。
      “你是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殷念远肯定了他的说法,“但是你身上的气味却出卖了你一切的掩饰。”
      “气味?”寇焱不觉低头轻闻了下自己,蹙眉不解的看着殷念远。他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何特殊的气味。
      “对,气味,一种夹杂着血与花香的气味,一种属于鸢尾混合着血的气味。你不要忘了你常接触的人是谁,她最先学的不是经商,而是医药。”他依旧面带微笑,语调温和的犹如春风扶面,似与老友闲聊般的轻松惬意。
      “气味?”他依旧不解,却也坦然了起来,嘲弄般的对自己笑起,“费尽心思,原来还是逃脱不了,逃脱不了!”
      “侯爷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拖到今日才动手?”这一点,他分外不明白。
      “我说过,若无证据,一切都只是妄断。”他笑着,如同狡。
      “那么今日侯爷是收集了证据?”手臂上的疼痛,或许抵不上了布局千万却瞬间分崩离析的那种失落感。他依旧是如此的不甘,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就差一步就能成功了,就差那么一步。
      殷念远瞧了瞧寇焱:“还差一点。”他笑着,起身看了看门外的夜色。
      夜色漆黑,只有几个零星散之的星辰孤零零的躺在那里,间或的眨眼,左右看也看不出个名堂。梅心看了看宛若天神般优雅的背身竖立的殷念远,眸光冷寂的盯视狼狈之极的寇焱,看的寇焱好一阵毛骨悚然。
      时间一点一点流失,寇焱在断臂的疼痛中半昏半醒,他不禁想诅咒屋中的这两个人,竟然就这么放任着他疼痛压过一阵又一阵。
      窗外突然“砰”的一声响起,将半昏半醒之间的寇焱给惊了起来。
      “启禀侯爷,逃逸者虚数俘获。”窗外传来一个威严而恭敬的声音。
      “那就好。”殷念远的笑,似乎不曾变过般,他回过头看向寇焱,道,“现在证据已全给收集了。带他走。”
      屋外,二十多名黑衣人齐齐被锁链铐锁,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寇焱不禁有些震动,惊骇的看着前面一排的人,目光最终落在一个为丝网捕获的黑衣人身上。
      “你们……”他震惊万分。
      “你是饵,他们自然就是鱼了。”殷念远淡淡吐了句,看看上空无甚光彩的夜色,“今夜,是丰收的好时辰。”
      浩浩荡荡的人群,就这么一个押一个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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