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局起(三) ...

  •   不想成为累赘。
      没有一贯的客套迂回,而是直接道出心中的恐惧,如此自烟萝口中吐出的话语,令殷念远半为喜来半为忧,而更多的却也是震惊。
      莫怪乎目不能视时,她无惊也无惧,平静的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如果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她一般平静以待。烟萝并非是天性风轻云淡之人,她心中的欲望若未引起,便是真的是风轻云淡,一旦搅起,则将是波涛汹涌。如她现这般既不显山也不露水的平静神色,究竟有多少恐惧与惊慌被她给小心翼翼的压入心腹,无怪乎她常于夜梦中时睡得极不安稳,且时常在冷汗涔涔的境况下惊醒,一坐到天亮。只怕先前的那方责问,也是惧怕自己因为不知事态的所以然而成为他人累赘吧。
      这个犟丫头啊!
      殷年远也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境,疼惜?无奈?恼怒?说不清,也无法说清,如同一团混杂的绳索,紧紧的将他心给索住,挣脱不开。他甚至没有考虑烟萝此句话是否是一个试探。
      “你从来便不曾是我的累赘,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殷念远无声的叹息着,扔下这句话,在烟萝的错愕中转步穿过床榻旁的墨竹画屏,往烟萝放置药品的药架处走去。
      “可……”可小妹已目不能视,眼盲一个,又怎能不会是大哥的累赘?烟萝有些迟疑,语调中带着微微的苦涩,夹杂着些许的诧异。只是她的话并未说完,殷念远自屏风后传来的困惑的声音便将她打断了。
      “哪一个才是清热活血的?”不能怪他,眼面前琳琅满目的药瓶药盒,便是神仙也没多大耐心一个个的查看,那多费时辰。
      “下数第二横排架上最左边的竖格中墨绿色泽的玉盒就是了。”烟萝撑起半个身子,坐立起来,答道。
      嗯,这般的记忆力还真是厉害,说得这么畅,竟然连半丝思考记忆时间也没有,殷念远对此实在不得不佩服五体投地。
      伸手取下药盒,拧开一看,果然不假。过目不忘,这世上或许只有烟萝一人能做到了。
      步履沉稳的走置烟萝面前,只手搬过鼓凳,撩衣坐下,便要帮烟萝上药了起来。
      “还是小妹自己来吧。”烟萝微微蜷缩起腿,左膝的带动让她不由的蹙眉。虽然火热的灼痛消退了,但细细的麻痛还是有的,沉沉的如什么压在自己左膝上般,微微一动,沉闷的痛感便如密集的针尖扎下般,布满了自己的感知。看来方才那一撞伤的还真不是不轻,不过没伤及筋骨已算好的了。
      殷念远看了眼烟萝,选择尊重烟萝的决定,将药盒拧开,放入烟萝手,一旁整衣暇观,真个悠闲的模样。
      痛。这是烟萝的第一个感觉,指尖触及到伤处,让她不由的抽搐了下。只是即便如此,她仍是一咬牙,沾着药膏就往伤处重重抹去,看得殷念远眼皮直跳。
      “谋杀自己也不是这个法子吧。”殷念远一挑眉,将药膏从烟萝手中拿过,自己动手帮烟萝轻柔的抹药了起来。呃,绝对不是心痛,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殷念远如是对自己暗忖着,但他也明白,如此暗忖绝对是自欺欺人,对于烟萝,若要放下,已非易事了。
      烟萝涩涩一笑,好似娇花照水般的朦胧,粉唇张合,什么也没有说。
      “烟萝,”殷念远轻唤。
      “嗯。”
      “你通医理,必定深知养生之道吧?”他问。
      “……”
      “所以,万事不要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叫就叫,没人会说你的。”这就是殷念远此时的结论。
      “啊?”烟萝扯了扯唇,倔强的面容明显有些软化,她知道殷念远在指什么。
      “你活的太压抑,神经绷的太紧,总有一天会受不住的。”他叹息,收手看着烟萝,满目的担忧。
      烟萝面色微僵,心微微浮动,如同抗拒什么般:“大哥究竟想说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的气氛有些怪异,似乎不再似先前那般的针锋相对,却又似乎比先前的气氛还要来的紧张。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殷念远回道,看着烟萝低垂下的眼眸,带着痛惜,夹着无奈,含着斥责,“没有人会双目失明后还能做到面不改色,无悲无怨的,就便是天性无欲无求之人,也断不可能做到这一般境界。何况烟萝你,当真是无欲求之人吗?你可知你这般倔强的面容多令人痛心?多令人忧心?你是个有感知的人,不是块顽石,不是没有性情,为何不试图发泄自己心中恐惧与惊慌呢?为何就连梦魇中也要压抑自己?!”
      烟萝半愣,幽幻的眸光中似有水雾漾,双手握拳,却还是松开。清透的泪珠的自她眼中滑下,掉落裙襦上,悄然无声的于洁色布帛上扩散开来。
      殷念远只是一旁看着,不出语,等待着烟萝的宣泄。只是若非天地湮灭时,又怎能见闻到她的失控。只怕压抑太久,也就忘记了该如何恣意大哭了。
      她抬起头,平下声道:“小妹没有悲怨的资格。若非是小妹意气用事,若非小妹执意要梅心陪同,若非小妹同意梅心往偏路上走,左伦断不可能因此而魂归西天。如今用小妹一双眼睛以抵左伦之命,还是便宜小妹了。”
      讥讽,或许只有无止境的对自己加以嘲弄,才能止住心底那空缺开来的黑洞。
      史可生与华震南查视了她的双眼后,得出的结论皆是:双目完好,无任何异常。只是就是这般完好无损,无论何异常的双眸,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殷念远的不解,让史可生与华震南对视了烟萝半晌才接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如鸵鸟一般,将自己的双眸永久的藏了起来,不想再看到那因她而起的人间炼狱。只是不想看却不代表可以忘怀,她过人的冷静与自持又让她永久性的记住了那一幕血溅三尺的景象。本该平息下去的怨恨也因着此事而如潮涌的河水般高涨,直至填满这个湖心。
      她不怨殷念远对自己的利用,毕竟在此之前他已多有提示,只是是她自己选择了忽视。她也知道他让自己去往寒山寺本意是好的,只是事情的突变,让他不得不出此下下之策——撤去暗护,来个真正的引蛇出洞。
      她所怨的,所恨的,只是而今自己太过的优柔与寡断。若她早下手,若她不是顾念太多,若不是她心存侥幸,她早可在那伙人出现之时点燃满天毒烟,反正早晚都是人间炼狱,又何必亲眼见着血溅三尺的场面。左伦之死,她所需担负的责任远远大过殷念远。
      殷念远的眉头缓缓聚拢,看着烟萝的眼神慢慢变的犀利起来,只是言语依旧平缓,如同暗压于腾涌的风云下的宁静波流:“你认为左伦的死是因为你的过失?或者是你认为那场杀戮因你而起,故左伦不该离世而你不该存在于世?”语调的平缓,只是言语犀利的一层纱雾,远远无法掩盖其内心翻滚的怒潮。
      烟萝不语。
      “梅心是我同意了才让她跟随着你,我若执意否决,你道她还能跟随吗?在通往寒山寺的路途,无论正道抑或偏道,都全布满了他们的人手,就是寒山寺也被清洗一空,老弱妇孺也不曾放过。梅心背后的势力远超了你我的想象,你说你能防范几时?你有何过错,若论及责任,真正要担负的该是为兄我而非你吧。”终究是因为他太过的自负,让寒山寺血洗,让左伦丧命,让烟萝消沉。
      烟萝摇了摇头:“如果我告知大哥,那些人打的算盘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要挟官府打开封锁之线,他们根本不是冲着德馨公主而去的,大哥有何想法?”平静之语,没有起伏的音调,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怎么说?”殷念远的黑瞳慢慢收缩,剑眉微拧。
      那日发生之事,他所能知晓,掌控的也是皮毛而已。
      梅心失血过多,史可生用尽了办法依旧是回天无术。而……那个人因为对自己的恨意,无论你如何逼问,也是咬牙不应。至于那些捕获的江湖人士,皆被他人以一种极其神秘诡谲的药毒——血毒所控。他们戏台上被人操控着的无知傀儡,全然不知自己受命于何人,为何组织卖命。只知上方以鸢尾为信号,众人按信号内容行事。鸢尾,这是他们给自己这个隐蔽性极强的组织的称呼。而这个组织究竟有多庞大,他们却也是一点也不知晓,而在受命之前,他们甚至都不知对方也是与自己同受命于一组织。
      就如梅心,作为他们的直属上方,他们竟然也不认识,直到看到梅心内袖口上的半枚绣缕鸢尾图。
      认号不认人,这组织如此强的隐蔽性,听来着实令人恐慌。你永远也不知中原武林中还有多少人受控于血毒,还有多少人属于那个组织。若只是中原武林人受控或许还好说些,怕只怕就连官府中人也有其鸢尾中人。否则梅心又怎能如此轻易的接近烟萝?一切的一切,似乎在他与烟萝出现徐州时就已预谋好了般。
      “大哥应知道勾魂罗刹吧?”烟萝不急不缓的低声问着,不,或许这并非是问,而是肯定,没有焦距的眸光缓缓对上殷念远,空洞洞的看不出里边的所以然来。
      殷念远点头轻应,隐隐猜测烟萝的用意。勾魂罗刹是近几年来突然串起的邪魔之獠,其以诡异的勾魂术横行大半个武林,诸多武林侠士丧命于其勾魂术下。
      “媚眼如丝,异光流转,引人心魂于顷刻之时。若是我未认错的话,那日与梅心接线之人便是勾魂罗刹。”后边四字,殷念远几乎听闻到了烟萝咬牙切齿的声音,但也只是几乎而已,烟萝依旧是那般的宁静温和,勾起的粉唇微微的翕动,“梅心尊其为四姑娘。”
      “四姑娘?”殷念远凝眉而起,这称呼似在哪儿听过。
      “便是她让小妹知晓他们的最终目标并非是我官府,而是孤云。抓我的目的,只是因为他们可笑的认定我对孤云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妄图以我要挟孤云。”在烟萝的认知里,她与孤云只是一场错遇,在各自归位后,便再无交集。她从不认为谁能影响到谁,谁能威胁到谁,除非那人关乎你自己的切身利益,身家性命。
      要挟孤云?殷念远眯起眼。这又与望月教有何瓜葛?难不成这伙人便是禅月深埋于中原的势力?只是禅月又与鸢尾有何关系?或者该说,禅月在鸢尾这一组织中处于何地位?还有,鸢尾、与禅月或者说是望月教、花影宫以及昆山这四者之间又有关联?或者……
      殷念远若有所思的眼神打落在烟萝素洁的脸上,拧紧的眉头微微得以舒展。
      “既是如此,那更是烟萝你所无法躲避的。也许此事可以拖延一时,但绝对不可能拖延一世。该发生的事早晚都会发生,不会因为烟萝你的小心谨慎而消失,寒山寺之事只是个个案,将来的事态可能还将会更为严重。再者……自古以来,朝廷江湖两不相交。你是一国公主,于情于理,他们自当不敢妄自动你,除非是狗急跳墙,否则武林血雨将永无止境,朝廷盯紧着武林也不是一两天之事了,差得只是一个完美的借口,但显然他们没有这层顾及。他们或许是为孤云而冲你向你而来,但你我也不能否认,他们另外或许另有它计。从今日日局势来看,指不定他们向你而来不仅仅是为要挟孤云,更是为了搅让整个中原,不只是武林,还有朝廷。当然,你的身份是近日里方为我宣传出去的,除了府中少数人外,旁人并不知你我背后身份,所以梅心的出现就不得不令人起疑了。京城中人知道邬二小姐,知道德馨公主,但未必识得邬二小姐的尊容。外人知道苏寒,却未必认识苏寒,更不可能将苏寒与孤云相联系起来,同时也不可能将苏寒或是孤云与邬二小姐联系起来。时间会改变一切,也许今日的孤云不会受你影响,但在几年前的孤云却会因你一个愁容而失措。他们既是冲孤云向你而来的,可见他们了解或许说清楚孤云对你曾经的情谊。烟萝,看来孤云身边出现叛徒了。而且……”殷念远静看着烟萝,顿了下才接口,“只怕是那人,烟萝你也认识。”
      震惊,或许连半丝掩盖也无需用。就便是空洞幽深的眼眸,也止不住震惊的色泽。
      这是殷念远的结论,让烟萝诧异的结论,所有的利弊得失全一一摊摆在烟萝面前,让她所有的猜忌与疑虑都化解在这一串说辞之中。
      厢房中的烛火不时跳跃而舞,昏黄的光线柔弱无力的照射在烟萝素洁的玉颜上,忽明忽暗中,竟也留下一抹诡谲的色彩。
      窗外的夜色,如墨波一般的浓重,全只因层层的暮云,遮住了满天星斗。混沌的世界,两极失衡,若要云开雾散,顺着潮流,搅拌风云,让两极再显。

  • 作者有话要说:  很难想象,在这夏日炎炎的时刻,却能听到连翻止不住的咳嗽声。如这样无止尽的咳嗽我不知有多久了,也该有一个多月了吧。平均一个星期跑两趟医院,吃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那个朝气蓬勃的我,早已是憔悴不堪。脚步不再轻盈,沉重的似如腿上绑上了沙袋。很累,身体累,心也很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