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五色鸢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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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下临，四周火光点起，闪闪烁烁，同墨蓝的天幕上披洒着繁星。无月色的夜晚，似乎总显得要宁静安详几分。城中街道上行人间少，只有西街瓦肆依旧热闹如昼。
喧哗的酒肆中蓦然间信步走进位手执白玉折扇，儒生模样的翩翩佳公子。银绸方巾包发，两条下垂的银绦丝带，映照着酒肆中暗淡的光线，清冷光辉的撒落与耳鬓处，将那张俊雅如玉的面容添上了几分上月的素洁之彩。温文尔雅的气质于飘逸的月白色儒生衣袍衬托下，更显风雅。
只是在其身后紧跟着的几名随从可就不那么令人感到舒畅了。冷硬的脸上左右也看不出半丝温度，肃穆的气氛将一楼的喧闹给直直的压了下去。
众酒客全错愕的看向来人，僵直着的手夹着筷子，就这么直愣愣的搁在半空中。
“客官您来了！这边请。”柜台掌柜一见来人，丝毫也不理应众人诧异的目光，便急急打开柜台矮门，迎了上去，尤恐怠慢了片刻般，恭谨万分的引着来人上上楼雅座走去。
“人已到？”儒生眉目挑了挑，带着温和的笑，问着前方领路的酒肆掌柜。
“是。”掌柜依旧恭谨的走在前边，对于身后温润而偏冷的询问声微微愣了下，忙不迭的点头应着。
儒生微微颔首，半是寻思的看着掌柜恭谨的身影，挂着浅淡的笑，随着掌柜的步伐向上楼走去。推开雕兰花木门，信步走进，穿过墨竹银绣屏风，静默的打量着里边正背对着自己站立着的深蓝色袍的男子，久不发语。
一时间，雅间中满是寂静，便是连呼吸声也不曾听闻的到，有的只是桌台上时而作响着的烛火声及其楼下传来的细微喧哗之声。但这般的静谧也未曾维持多久，因为前方静坐着的人陡然一个躬身，似乎被积压了许久的咳嗽从其喉唇间破出，久不断绝。
儒生剑眉微扬，拍打着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慢的踱步至病弱之人面前。一撂袍，优雅的坐落在病弱之人对面，光明正大的打量着病弱之人微带狼狈的模样。
“昆山山主濮阳明霁？”儒生问道，语气却是极其的肯定。
“逍遥侯？”病弱之人微微正身，用尽全力的压制喉唇间的麻痒与刺痛，迎向儒生打量的目光。
没人答话，两人只是相视一笑，互视打量着。
“你这样活着，还真是受累。”殷念远扬唇，轻瞥了眼桌上飘香的茶。
濮阳明霁捂唇转脸闷咳了下，收起棕色汗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习惯了，也就不觉累了。”
“习惯，还真是好东西。”殷念远不以为然的笑起，展开手中的折扇——一片水墨荷铺满了这个扇面，“就跟这东西般，见不得几个白。”
濮阳明霁不理应殷念远背后的话外话，只是淡淡一笑，清瘦的脸上满是疲惫。须臾，又是捂唇一阵咳嗽。
殷念远收起折扇，手指轻叩了下桌面，伸手倒了一杯茶，以折扇抵杯从桌面上推了过去：“你是习惯了，可本侯见的倒是浑身不舒畅着。喝口茶镇咳吧。”
每个正事谈，倒如老友相见般，没多大的客套。
“谢了，不过我刚喝下药不久。”濮阳明霁忙伸手抵住推移过来的茶杯。
殷念远笑起，手上的力道加深：“是吗？可你身上却无半丝药味？”
“谁说药就定要有药味？”濮阳明霁这边的力道也随即加深。
两力相加，杯中的茶香越发的浓厚了起来。只是顷刻时，杯中茶水开始翻滚，冒涌起一层浓浓的水雾。
顿然，茶杯“嘭”的一声，四碎开来。杯中水灼烫的分成两片，向殷、濮阳两人扑溅而去。
“啪”的一声，殷念远瞬间展开手中的折扇，一转，将扑向自己而来的茶水全给拦了下来，一一收入在桌面上空置的一只茶杯中。
至于濮阳明霁则是迅速一个转身，扣起左面上放置茶杯的托盘，一个横转，将急速打向自己的茶水给装了个稳，一滴不漏，再一振臂，托盘中的茶水也随着殷念远的步伐全射入那只桌面上唯一的茶杯中。
“如此香醇的茶味儿，你不饮，还真是可惜。”殷念远不怀好意的笑起，打着扇，说不出的俊逸。从头到尾，他便未曾离开座位一步。
濮阳明霁轻扯了下唇，重新落座下来，闷咳了声道：“我输了。”
殷念远摇了摇头：“你倒是承认的爽快！千辛万苦的潜入徐州，不可能就是为了今日邀请本侯喝茶吧。说吧，你真正的目的。”
终于直达目的了。
濮阳明霁扯了下唇，直视着殷念远：“简单，利用你手中的力量助我一臂之力。”
“我手中的力量？”殷念远挑眉，“本侯手中有何力量可以助你？再说了，就算是有，本侯凭什么要助你一臂之力？本侯有什么好处？！”
“我相信侯爷也已知道我昆山之事，所以也用不着我多解释什么。但是，这个事，你肯定是不曾知道。”濮阳明霁自手袖中取出一快绣有五色鸢尾花纹的丝帛，“五色鸢尾族。”
“五色鸢尾族？”殷念远接过濮阳明霁递过来的丝帛，狐疑的眸光微微暗沉。
五色鸢尾族，他知道，烟萝的亲生父亲便是五色鸢尾族之人。那个家族，有着过人的谋略，却没有过人的野心，他们一直所追求的，只是“家和万事兴”。远在四国分战时期，他们自西域蛮荒处一路迁徙至魏国，定居魏国首府，并为魏国摄政王肖恪出谋划策。后来史书上的“成桥兵变”，“天下一统”，无不与这个家族有关着。但不久，这个家族便迅速消退在众人眼中，归隐不知去向。只是传说这个家族与梁国后裔有染，带走了一大批足可令梁国人复国的宝藏。人们众里寻走着那个引退的不知去向的家族，四处探寻着那批不知真假的宝藏之事。但上百年过去了，那个家族，那批宝藏，却一点信息也没有。时间流逝的久了，众人也就彻底的忘了这个家族与其背后的传说，直到刘墨亭的出现。
“逍遥侯通晓文理史书，当朝重臣，对于这个家族定也是不陌生的。”濮阳明霁的盯视着殷念远依旧带笑的面容，却无法从殷念远一派平静和煦的脸上窥视到半顶点的心绪。眼前之人的城府，或许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是不陌生。”殷念远对于旁人的恭维全然的接受，噙着笑，静静的等待着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没有半丝的好奇。
“五色鸢尾族还有幸存人。”濮阳明霁缓缓吐出这句话，等待的殷念远的反应。
“噢？”也就只有这一个反应了。五色鸢尾族当然还有幸存者，烟萝不就是一员吗？再者当年刘墨亭夫妇都能李代桃僵的被救出，单就冲着五色鸢尾族背后的传说，没道理在这中间那些费尽心思妄图拿到那批宝藏之人不会出手以同样的法子将人救走。
“侯爷似乎并不诧异？”濮阳明霁带着几丝的好奇。
“诧异？”殷念远轻轻一笑，把玩手中的折扇，“有吧。不过即便是有，那又如何？”
回答的如此漫不经心，似乎无所谓惊诧与在意。然而事实上，谁又能想象到殷念远内心深处真正的震惊。他习惯了用漫不经心来掩藏自己的心绪，无论他对此事是否真的在乎。只是越是漫不经心，越是似是而非，他对某事的在意程度越是高。即便是一直怀疑烟萝的族人还有幸存者，但却从未去深思过这个问题，也未曾深思过这个幸存者在仇恨之下，会有何异常举动。
昆山山主琢磨不透殷念远的想法，正色的看着殷念远：“若我说一当昆山剧变，不仅是你们中原武林将受到威胁，便是你们朝廷也将面临战乱的险境。侯爷，你说你该做何解？”
威胁吗？殷念远只是波澜不兴的抬眼，眸光自手中的丝帛对上昆山山主清瘦的面容，直直盯视着那双棕色的眸子。
濮阳明霁眼皮不由的一跳，心中一阵悸动。
“这话怎么说？”殷念远翻开着手中的丝帛，怎么瞧也瞧不出此有何异常之处，除了这是一块世间最是难求的双面绣外。
丝帛轻柔，光滑似水，更胜女子滑腻细致的肌肤。要想在如此轻薄的丝帛上绣上花纹已属不易，更何况是双面刺绣。再看绣面，称不上秀雅，繁华的织锦绣纹让人蓦然肃穆，沉郁而妖娆。一正一反的面缎，紧挨着皆是青蔓妖妖，红花漫漫。暗沉的绣面中间，两面不同的五色鸢尾花，或盛放或凋零，却同如诏令般镇压群芳，坚韧挺立。
“侯爷这般看，断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濮阳明霁伸手那过丝帛，将茶水往一倒，抖了抖，将丝帛上的茶水摊匀，再将其重新递于殷念远，“对着光，微微移动，便能发现其异样之处了。”
殷念远看着濮阳明霁，微微扬眉，接过对看。果然丝帛中的绣纹宛若含有灵气般，活灵活现的向人展示开放了起来。青蔓散叶，花雨纷扬，五色鸢尾宛若奉承雨露之恩，迎着霞光，面着朝阳，自凋零中苏醒，花瓣盛放。
殷念远眉头一拧，掉转面色，看到的又是截然相反的另一方景象。青蔓收缩，散叶掉落纷飞，花雨不再，只剩几个孤伶的花蒂，满地的红光，像是一眼望不尽的绝望，五色鸢尾打蔫着，花叶凋零，淡蓝色的花瓣，沾染着红，静躺一地。
绝望，这是殷念远的一感觉，就算初见烟萝时在她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淡漠的绝望般，没有令人感到窒息，只是让人觉得无止境的绝望。沾染红色的蓝花瓣，不像似凋零，倒像是被外力硬结束下来的生命。那个家族被诛杀，留下的不就是如此的印迹吗？
“昆山山主果真厉害，这般独特的绣技，倒是世间难得见了。”放下丝帛，殷念远笑说道，将心底的真正心绪也掩盖的无影无踪。
濮阳明霁在试探他，他又怎会不清楚。濮阳明霁很有心计，他承认，因为此举的确勾引出他满心的好奇与窥知欲，但这般计算好了的步步紧逼的试探，他并不喜欢，所以也不会轻易露底，否则倒时自己只有被压制的分。
“这是我自花影宫宫主手中得来的。”濮阳明霁说的平静，依旧按着自己的步骤，循序渐进的引着殷念远步步行向自己。
“哦？”显然有了些兴趣，只是那双看向濮阳明霁的眸子缺失波澜，平缓如死水。
濮阳明霁一时迷惑，这般的表情，远比面无表情或虚张声势的做法来的虚无 ，不易掌控：“侯爷虽非江湖人，但也因听说过‘双面绣神’的名号吧。”
殷念远点头：“天下之绣，无出其右，这绣品，除了她也就再无他人绣得出了。达官贵族莫不一掷千金，只为得到她的一丝半线。”
他还真沉的住气，用大半的时间七拉八扯，离现时的话题越来越远。只不过是真的离先时话题越来越远了吗？
“世人皆道双面绣神绣技无双，然而这位绣神真正无双的却是其神出鬼没的功夫，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人见过她真正的模样。”濮阳明霁正襟危坐，他并没有殷念远那么多时间来消耗，“她的绣品稀少，但她的眼线网却如她手中的绣线一般，复杂且不清晰，似乎你身边没一个人都是她的眼线，却有似乎不是。她的双面绣，除了那次惊为天人的展示在众人眼中的美人绣荷图外，其他就再无处物。但是……七年前，我曾无意发现与此相似的一幅绣品，除了叶蔓红色不一样外，里边的鸢尾花却是不改半分，也是这一年，我的身上渐好的病蓦然加重。此次，我于昆山至中原求医，本以为可以避开他人的狠手，然一路下来皆有人突然于夜袭击，药茶也常有人暗动手脚。也就在一个月前，突然发现其中一位袭击我之人竟然与花影宫有关，此后便于花影宫内部发现这样物品。五色鸢尾花，花分五色，蓝最是平凡，为五色之上，在花样图中，必是上上之位，次为左红接橙，右紫续黄，而这般严谨的归类也就只有五色鸢尾族族人才会这般。”
“看来昆山山主对五色鸢尾一族当真很是了解？”殷念远的话，平静无波，唇角上扬，似笑非笑。
“昆山域古有八族，五色鸢尾便是其中一族，你说我能不解吗？他们这一族虽说一直注重安平乐道，但若有仇，也是要一一回报。其族群在那八大族中势力最强，长期占据昆山域水源最是丰富，草地最是丰绕的地区，故而被其他七族联合追杀，五色鸢尾中的紫、黄、红三系被其他七族给杀的一个不留。五色鸢尾一族之所以会举族迁徙中原，最重要的是他们为了借中原之力报仇，而他们也成功了，其他族群被他们蛰伏十多年后借来的力量追杀到天山以西之地，永世流放不得归。侯爷认为全族皆毁后，残余之人有会已何种执念来复仇呢。她的力量有限，但她也可同当年她的先人一般，借他人之力复仇。而昆山，便是她的最大目标。我昆山与西戎贵族往来甚密，若能善加利用，西戎就可为其后盾，做复仇的最后一击。”他的牌摊开了，就等着殷念远如何下手了。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五色鸢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