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月影沙丘

37、引蛇出洞（三）

　　几乎只是瞬间之事，数十柄钢刀全都一致对准了左伦，防止左伦的异动。一进一退之间，众杀手于无形间便将左伦与烟萝的距离大大的拉开。
　　看着眼前团团将自己包围住的匪贼，左伦心中满腹愤懑，双手紧攥，发出骨骼的嘣响。紧握于手的刀柄若再用上几分力，只怕钢铁炼制的也要变形。他是牵牛卫护卫长，哪曾这般窝囊过，若非顾及到眼下为梅心所挟持的公主，就凭他此时满腔的热血，便是豁去了性命，也要同眼前这些拼个你死我活。只是……余光穿透人群，看向被梅心挟持着的烟萝，左伦不得不压下满心的不甘与愤恨，紧攥着朴刀，不敢擅动。
　　“四姑娘。”梅心一见自杀手身后走出的绝艳妙龄女郎，忙挟持着烟萝站立起来，恭敬的对着女郎称呼着。
　　四姑娘？烟萝随着梅心的视线看向一身绣霞百蝶衣的女子，脑中思绪翻飞，迅速的将记忆中《万华策》人物表的内容一一于脑海中罗列出来。
　　“她就是你一直所说的那个公主？”女郎扫过宛若困兽的左伦及其静躺于地上一动不动的顾晖，眸光带着些微的好奇停留在烟萝身上，语调娇柔得如同她如花的玉颜般。不画则黛的柳叶细眉，不点则朱的樱桃秀唇，一双细长而微微上勾的凤眼，流转之间说不出的妩媚风情，玲珑有致的身段，流入着得是足可令男人为之疯狂的韵味。不可否认，她的确是个罕见的勾魂美人，并非是简简单单“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几字可以代替的，虽然烟萝始终认为华妃要比眼前的四姑娘来的要美上几分。
　　“是。”梅心恭谨的应答，迎向四姑娘的双眸带着微微的冷意。
　　“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呢。”女郎笑得好不花枝招展，姿态万千的走到烟萝跟前，伸手便要扶上烟萝琼脂般的面容，“像画中出来的仙子一般，看得我都心儿扑跳，心魂荡漾。”
　　“四姑娘。”梅心不动声色的将烟萝微微往后一带，拦阻了女郎触摸烟萝的纤白的玉手，带着微微的警告意味，“她是主人要定的人。”
　　女郎显然不甚高兴的撇了撇唇，悻悻然的收回手：“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只是那妖媚的眼光却仍挡不住的向烟萝看去，竟是流连忘返。
　　烟萝微感怪异，沉静空灵的黑眸若有所思的静静对上女郎带着微微痴迷的眸光，脑海中顿然弹跳出一个名号：勾魂罗刹。
　　“不要看她的眼！”蓦然间，烟萝耳畔传来梅心的警告语，眼前顿时一黑。烟萝双眼被梅心给腾手蒙上了。
　　烟萝心中带着讶意，微微诧异于梅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勾魂罗刹之所以勾魂，并非简单的只是指其美艳的容貌，更重要的是其有着一双能透过她的美眸，以异能之术摄走他人魂魄，从而轻易的进行操控。当然，在摄走人心魂的同时，也将要耗损她自己的精气。对于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对手，勾魂罗刹又怎会无谓的消耗自己的能量？梅心此举显然是多余的。
　　“梅心，你倒是挺护着她呢。怎得，当人家的侍女当上瘾了？！” 勾魂罗刹略微愤怨，冷哼着，只是看着烟萝的眸光却依旧痴迷。
　　梅心遮着烟萝眼眸的手依旧不松，冷着声回道：“四姑娘多心了，我只是不愿主人好不容易找寻到的重要人质受到任何损伤。”
　　“受到任何损伤？！” 勾魂罗刹这下倒是真正的发怒了起来：“数日不见，梅心，你倒还真长本事了，敢情将本姑娘当贼防着了！”
　　这是起内讧了吗？烟萝不觉想扬唇笑起。
　　“梅心不敢！”
　　这话还真是恭谨的有些敷衍，只不过为何不是“属下不敢”，而是“梅心不敢”。烟萝暗忖，眸光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哼！不敢？梅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少拿主子来威胁我，本姑奶奶可不吃这一套！”
　　词汇变化还真是大，敢情是内部分赃不齐，争抢着要邀功了。
　　烟萝眸光半垂，宛若思索到何好笑之事般，粉唇一勾，便轻轻笑起。音质轻透的宛若玉玲珑于雨中迎风相碰夹带着水气的盈盈脆响，含着几分醉人心魂的轻柔。众人当场一愣，这声音，或许才叫做真正的勾人心魂吧。
　　“梅心，你站了这么久，腿踝不麻吗？”烟萝问得散漫，语调轻柔如风，直挠人心坎，暖洋洋的一片。
　　只是这句话听入梅心耳中，却如腊月寒冬的冰窖，冻得她浑身冰凉。像是瞬间被下咒了般，短刀落地，掉落在草地上，闷声不响。她只觉得脚踝上原本清凉的寒玉顿时宛如炙火，灼烫着她的肌肤，从下而上，自表及里的一直蔓延到心口深处，生痛的如同万蚁噬咬，钻心扯肉。浑身的僵麻与痛楚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只是惨淡着脸，僵硬而怪异着的维持着挟持烟萝的姿势。
　　众人见梅心突然苍白起来的脸色，脸色蓦然一变。倒是被围困的左伦反而将先时的紧张与忧虑消去了一半，恍然大悟的远远看着镇定自若着的烟萝。令人防不胜防，或许这便是邬二小姐的过人之处吧。
　　烟萝开始自如的捋动袖袍，自暗袖口袋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墨色香盒，含着几分淡然的笑，对上勾魂罗刹暗沉提防下去的眼眸，顿然手迅速一翻，香盒弹落。
　　勾魂罗刹见状，飞速挑捡飞刺而来时，快如疾风，剑尖以粘字诀将香盒快速挑走，轻巧的落入她手中，身形如雾，向后飞退了几步，与烟萝的距离稍稍拉开。
　　“好身手！”烟萝轻击拍着手，由衷的赞叹着。看戏的成分居多，似乎毫无半丝为人人质的自觉。不知这可不可称之为“死到临头尤不知”？
　　这样的烟萝，看得被团团困锁住的左伦一阵惊叹一阵担忧。他惊叹烟萝的临危不乱，泰山崩顶而不改色，这般架势，便是七尺须眉也不一定全做得到；但他同时也担忧烟萝，担忧这不知来历的人会对烟萝有何不测之举，而他却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勾魂罗刹轻瞥过手中香盒，这只是一般的胭脂盒，盒面绘着朱色的一朵梅花，并不见得如何的华彩非凡，只是这香盒中所隐隐透出的香味，却显然要比一般的胭脂更为清幽。
　　“里边是什么？”她好奇的看着烟萝，魅惑的笑半丝不减，只是防备之心，却也因为梅心顿然惨白的脸色而竖起。她分明被梅心挟持的无法动弹，更也不曾见到她如何动手，但梅心这样……浑身僵直如枯木，脸色苍白似寒冰，若不是中毒了，那还是什么？！目光徐徐下移，落到梅心右脚踝处。
　　“打开看看不就行了。”烟萝依旧是漫不经心着，享受着梅心僵硬的威胁，看着远离自己几步外的勾魂罗刹寻思计量着。
　　“打开？”四姑娘盈盈笑起，语锋顿转，犀利如剑，“你以为我是梅心，会蠢的上你当！”手一抛，香盒不知扔向密林中的哪一处灌木里。
　　烟萝不禁叹息摇头，直道可惜，却不说为何可惜。那惋惜的言语，悲悯的眼神，无不让人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惜？你的确是要说可惜的。”勾魂罗刹阴阴念了句，看视着烟萝的面容，却又立马嘻嘻笑起，举步再次走到烟萝面前，以手要触摸烟萝的容颜。她依旧是贼心不死，烟萝素雅如玉，圣洁似月的容颜引得让她心痒难耐，忍不住便要去触碰一下。
　　烟萝连忙一举袍，勾魂罗刹便迅速收手，快的似乎那动作并未有发生过般。显然她还是有些忌惮着烟萝，恐自己步上梅心的后尘。
　　一旁的左伦见勾魂罗刹如此亵渎的举动，心一沉，紧提朴刀，在众人的错愕中先发制人，便要杀出包围。身形晃动，刀光相触，发出铿锵的兵刃声响。可是他手中的动作并未持续几下，便叫勾魂罗刹给叫停了。
　　“你若再异动一下，我便立伤你主子一下。看看究竟是你身手快还是我手中的剑快！”
　　左伦手一时僵硬，瞬间收刀，急速闪身，但在众杀手的围杀之中，执刀的手臂却仍是硬生生的挨上了一刀。透涌出来的血，浸染了靛蓝的纱袖。暗沉的如墨的色泽，直扑烟萝双眸，让烟萝舒展的淡眉不觉微微拧紧。
　　眼见着数柄钢刀便要直接架上左伦的脖颈，直取其性命之时，烟落顿然怒目而语：“左伦，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士可杀而不可辱，本宫堂堂一朝公主，岂能受辱贼人！伤又何惧，若为贼子所掳，本宫宁与一死而不辱祖宗！左伦，不要忘了你的使命！”
　　这话说得，震撼力十足。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者，当是如此。左伦脸色蓦然一摒，随着烟萝语音的起落，扬刀以非人的速度隔开已然要架上自己脖颈的钢刀。他这方不再投鼠忌器有所顾忌来，抡起刀，便是光如闪电。也因此，他右臂上的血口越裂越，蔓延出来的血腥味，让闻者几欲拧眉。
　　其实若你心中有怨，有愤，杀人也会上瘾，当你看到一个人就这么硬生生的倒在你刀下时，飞溅而出的殷红瑰丽的血，更会让你如疯子一般举刀对向了令一号涌上来的人。起与落之间，没有任何值得观赏的姿态，都是如野兽般的搏杀，不取巧，一刀一式，为的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取走对手的性命。
　　如此般血淋淋的几近□□的杀戮，烟萝看得刺目，索性闭上眼眸。
　　勾魂罗刹见此，却不以为意的吃吃笑起，带着点点钦佩：“不亏是孤云倾心的女人，有魄力，实在是厉害。但……却也太过不知死活了！”蓦然一俯身，对这烟萝耳语，“你好好睁开眼，我让你看一出好戏！”起手一抬，迅速撮向烟萝胸口上方。
　　烟萝只觉心口一阵刺痛，如剑刺一般，一口艳红的鲜血破唇而出，粉嫩的春色如同上了胭脂般，红艳逼人。
　　“公主！”左伦大骇，手中的扑刀飞转，急切的要突出重围，护住手无缚鸡之力的烟萝。哪知在骇异之间，他便已方寸乱起，要突围，简直难如登天。以一敌十素来便非明智之举，若无法冷静对敌，除了把自己送入危险境地就再无其它。
　　烟萝见此，淡眉一拧，冷冷的看向身旁的勾魂罗刹，她终于知道勾魂罗刹究竟打得是何算盘了。
　　烟萝还来不及警告什么，只见得勾魂罗刹手一翻转，在左伦分寸乱起时，一支暗镖直直射入左伦左膝。腹背受敌的左伦身形瞬时一晃，向□□斜而去。而与之时，一柄钢刀直向左伦扫去，左伦躲闪不及，腹部血流加剧。然其却是硬撑着，狠狠一咬牙来，一手拉紧衣袍，以不要命的姿势，做着困兽之争的搏杀。暴红的双眼，折射出来的杀气直叫人心惊。
　　无法动弹的烟萝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左伦左右受创，盯视着勾魂罗刹的侧颜，冷硬着声：“若我手下有何不测，我定叫你此生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为今日所做之事付出加倍的代价！”她不是第一次放恨话，却是第一次放如此怨毒的恨话。
　　“哟，动怒了，心疼了？”勾魂罗刹轻瞥向眼前的杀戮，笑嘻嘻的看着烟萝，伸过手轻轻拭去烟萝唇瓣上的血迹，“动怒了好，动怒了这才好。”她的胆子倒也因烟萝的怒意而放大了起来，先时的防心也因为烟萝的无法动弹而撤去。
　　烟萝冷冷的看着勾魂罗刹的面容，忽而勾唇笑起，不知是怒还是喜，总之让人心惊。
　　“是时候了！你若不想真正早日进入黄泉，还不醒来！”如巫术，带着威胁的诅咒，向着不远处如死人般静躺着的顾晖硬声唤去。
　　勾魂罗刹顿然心惊，回视过躺在地上地上一动不动的顾晖，再看向烟萝，恐烟萝有诈。然而就在她转而对上烟萝的那一刹那，一柄利剑直向她背后刺来。犀利的剑气直将她的裙襦逼得摇晃飘动。勾魂罗刹大惊，忙旋身举刀迎向飞次而来的利剑。只听的“嗞啦”一声，她肩膀上的衣布拉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红艳艳的血就这么浸透了出来。
　　勾魂罗刹几乎是用尽了全劲方狼狈的躲过了顾晖那猛然间夺杀而来的凌厉剑法，直直踉跄着后退了数十步。
　　“你！”她看了看顾晖，再看了看烟萝，紧握利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丝丝缕缕的血迹自其手臂上滑落下来，流入素白的指缝中，沿着剑身下滑。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竟然背后还留了这一手。
　　其实何止说是勾魂罗刹惊讶，就连顾晖本人对此也是甚为诧异的。那一掌，外人或许以为他被打昏了，然而事实却是他的神志反而异常清醒了起来，胸口异常的疼痛以及鼻翼两端若有若无的清幽之气让他根本无法彻底的陷入昏沉当中。他一直清醒的知道自己周身所发生的一切之事，只是他却如深处梦魇当中，无法开眼，出声。全身的力气似如全给抽走了般，就连呼吸也似乎给抽走了，越来越细弱。他原本以为此身就此要终绝，满心不甘的等待着死神的到来，可是突然之间，他却闻得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这让他疼痛难惹的心口得以缓解些微的苦痛。而不久后传来的一道阴柔而冷硬的声音，更如阴寒的冷气般穿透了他全身的筋脉，让他浑身的劲力回聚。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因为他大仇还未得报。如同下咒了般，瞬时间捏紧静放在自己身侧的利剑，提气腾空跃起，直向背对着自己的女人杀夺而去。
　　剑一摆，向上一挥，顾晖手中卷起的千层气浪直向勾魂罗刹扑杀而去，根本就容不得勾魂罗刹多做喘息。
　　勾魂罗刹除了狼狈的闪身躲避之外，根本无法做任何的抵抗！一把抓过身旁的一个下属往前一挡。层涌的剑气将可怜的替死鬼劈裂的四肢分离，身首不知所归。满天飞舞的血色，如细雨般，撒落在漫漫林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