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月影沙丘

34、打草惊蛇（三）

　　烟萝知道出事了，因为早在殷念远要她借住寒山寺时她便已感觉不对劲了起来。再后来两人用膳，素来无人敢打搅的早膳时间，却被石邈突然的闯入而打断，她心下便已明了，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平日里去往寒山寺参佛，护送之人也不过四五人罢了。而今看这架势，若非是知其护送之人是为自己，或许还要当真要以为是何显贵出门，如此劳师动众。往昔所乘坐的二人抬素顶轻轿，今日已为四人抬的朱笰绣幰华轿所替。而后护送者众，将且四十余人，佩刀挂腰，肃穆一片。
　　烟萝一瞧，无奈的抚额，透过纱笠上垂下的面纱，瞥眼看向一旁恭谨站立着的章简怀。
　　“州府大人，这是怎回事？”她问，清清冷冷的。同三月暮下的冷气，不强，却也能让旁人不禁发寒发颤。这般架势，根本就不是护自己安全，而是要为自己引起麻烦。
　　“回公主话，下官奉侯爷之命护公主前往寒山寺。”章简怀恭敬的施礼回着。
　　烟萝点了点头，扫过府外恭敬的伫立两旁的众护卫，淡淡问道：“这些人都是侯爷亲自点派的吧？”
　　烟萝淡柔的语音有些事不关己的味儿，实则却是深感无奈了起来。她已是非常确定眼前这一排场便是殷念远特意安排的，不为别的，因为只有他才会让简单之事变得复杂起来，搅和的气氛分外凝重。他不愿自己受何伤害，却也见不得自己太过清闲，就便是要自己安全的走，也要抛出那么一两个麻烦来考验自己是否有自保的能力。他的心态……还真是矛盾的让人捉摸不透。
　　章简怀微颔首，恭谨的回道：“是”
　　烟萝点头，果如她所料。看了看垂头恭身侧立的章简怀，若有所思的再问：“想必侯爷可还吩咐过贵府，本宫可自由调派他们吧？”
　　章简怀一惊，错愕的抬首看向一身素衣的烟萝，忙言语道：“是。侯爷命我等一律皆听公主安排。”
　　“是吗？”烟萝颔首，金莲轻抬，款款拾阶，步向护卫之间，淡淡巡视，如同打量货物般。
　　一一快速巡视后，便见得她负手立在一名身形较为瘦小的护卫面前，轻轻柔柔的话语穿过纱巾：“你叫何名？”
　　公主同自己问话，瘦小护卫不禁受宠若惊，忙惶恐的跪下，恭敬的回复道：“小的苏昌。”
　　“苏昌？”烟萝颔首，凝视着瘦小护卫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无奈，语音轻轻的，冷冷的，像是在咀嚼般，却是百分百的带上了计算的味儿，听得苏昌心下一阵舒心又一阵阴寒，“很好，那就你了，由你替本宫上轿吧。”
　　考我吗，那我接下来的安排，大哥你可满意？
　　烟萝话一出，苏昌傻眼，众跟着也一阵错讹。
　　幕帘落，华轿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缓缓向东城外的寒山寺相反的冲虚观方向行去。而在这大批队伍过后，又有三人从府中另一处转了出来，一主两扑，不急不缓的向寒山寺处一路游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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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人，你等确定是为两派不同的人马？”殷念远的语音偏冷，却依旧温润如玉，双眸静静的看向眼前恭谨伫立的四大贴身侍卫。
　　“是的，二爷。”四人异口同声，恭谨万分。
　　“可知他们的来历？”殷念远又问。
　　四人摇头：“属下等无能，各色刑具用尽，却仍旧无法从其口中问出答案。”
　　“问不出吗？骨子还真是够硬。”殷念远半垂下眼，端起桌上青瓷茶碗，启盖轻轻的拨开茶碗中静浮着的毛尖，不饮，只是静闻其香，“那就从这两伙人中各挑一人悬挂城头，到时自有人会告知我们。”
　　四人微怔了下：“是，二爷。”
　　“还有，我先时交待之事可都做妥？”他又问。
　　“全照二爷吩咐，无一落下。”史可生出声回复。
　　“那便好。只是……我倒有些好奇能够从你们四人手中逃脱的银面人究竟是何许人物，你们可能从其武功路术中探知其究竟是何派之人？”殷念远再问，即便是那人重伤，但能从自己眼前这四人手中逃脱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他对那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奇了。
　　“那个银面人使剑，功夫路数甚是诡异，狠、阴、怪，不似中原功夫。”卢劲眉目微锁，带有思虑，“倒有些似西域昆山的‘狼邪刀法’，只不过……”
　　“那人使的是剑而非刀。”石邈一口接了过来，难怪他会觉得那功夫似曾相识，那招式路法根本就是同当年与二爷争斗的昆山第一高手削面郎一模一样。
　　“并非是刀与剑的问题。记得二爷曾说过，狼邪刀法乃一大邪功，若是功力不够而修炼此刀法，便要为刀所控，走火入魔，进入魔道。而今那人的功力显然远还不足驾空狼邪刀法，否则今日我等四人便不会这般完好无损的站于二爷面前了。但那人却未如二爷所说，为其手中兵刃所控。”向云沉思了半晌，接口将自己心中的疑虑道出。
　　“狼邪刀法？”殷念远缓缓顿了下，低眉沉思了起来。
　　蓦然间，只见得他将手中茶碗放下，眸光暗沉，似想到了什么严重之事般：“速命所有暗中护守二小姐之人全给退去。还有，速传章简怀！”
　　传闻昆山山主濮阳明霁自幼痨病传身，寻医问诊数十年，却是久不见好。姓濮名阳，至徐州求医么？若未揣测错误的话，那个病弱之人应该就是濮阳明霁才对。只是他究竟是为何而来，应不是求医那般的简单吧？昆山与望月素来往来密集，而此次他在望月教的内讧中又扮演的是何角色？若是昆山派也给卷入了这场混战中，那么他便不得不从长计议了。而他第一个要计议的便是如何才能真正护住烟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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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殷念远的顾虑是对的，濮阳明霁到徐州并非只是简单的求医问药，但其目的却又与殷念远所担忧之事有所区别。
　　上次偷袭花影宫，夺走葬花之举，本意是为借葬花掌控住戈清扬为其所用，但却不料让他给探究到花影宫隐藏于背后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一秘密，如若善加利用的话，对于濮阳明霁而言便是大为有益的。
　　然此时，昆山副主濮阳秋月的动作却越来越大，竟然已开始明目张胆的将目标锁向远离昆山的昆山山主濮阳明霁。只是数次的暗杀，皆因顾晖濮阳明霁的谨慎与机敏躲过了。
　　透过戈清扬，他知道邬君同已同玉面游侠在一起，也通过戈清扬一手好画像中见得了邬君同真正的模样，但其终究还是不知邬君同的去向。会至徐州，并非是因为他知晓自己四处找寻的少年游医邬君同在此，而是因徐州突然全境封锁的消息及其望月教的内讧所至。
　　徐州的全境封锁，有利于他躲过濮阳新月手下二十一杀手的连环追杀。而望月教的内讧与他而言，则是个可加以牵制到昆山濮阳新月过大动作的工具，另外借助花影宫那个机密，引出那个一直隐藏在昆山低下操控昆山势力之人。
　　只不过徐州全境封锁的背后目的似乎远比他所思所想的还要复杂。
　　满山的机关，将昨夜悄无声息的闯入者杀得血满山林，分散四方，受伤重者，全给徐州官府中人给逮走了。这事一发生，俨然就是一巴掌直直打在濮阳明霁脸上。徐州已如猎人设下的一张巨大的猎网，而他濮阳明霁则一不小心成了这张猎网中意外出现的猎物。猎物，素来他只有狩猎的份，曾几何时变成了被他人畋猎的对象了。他的下属，全因这场围捕，或死或伤或捕，能幸运逃脱官府抓捕的却也分散四方，无法联系。
　　本是自认为完美的计划，却在这次行动中输得一塌糊涂，他终究太过轻视了官府的能力，忽略了官府在这般做背后的真正动机。
　　山虎食人？只怕这只是官府打出的幌子吧，真正的目的便是为了降低敌手防心，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然而昨夜的境况究竟如何，他知道的并不确切。感觉徐州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盘，他本身具备的诸多优势自进入徐州后便全给吸的无影无踪，全给缚住了。
　　但无妨，既然自己是如此，那么濮阳秋月定也好不到哪去。在进入徐州之前，他便设计让秋月手下的暗探将自己潜入徐州要与徐州江湖势力合谋的假消息传到了昆山。如濮阳秋月那冒失的性子，无论对这消息信还是不信，此时定也是在想尽办法如何进入徐州。
　　若她认为自己与徐州势力合谋的消息是假，必是会认定自己手中势力疲软，潜往徐州只是自己使的金蝉脱壳之计，所以她务必会乘机迅速向自己痛下杀手，然后嫁祸于徐州的江湖势力，从而挑起昆山与中原江湖的争斗，实现她自小一统中原江湖的大梦。但若她认定那消息为真，那么她便更不可能放过自己，一旦自己与徐州江湖势力真正的联合起来，对么于她登上昆山山主之位无疑是大为不利的。
　　濮阳明霁分外肯定濮阳秋月会派大批杀手前来徐州，而且极有可能是濮阳秋月亲自指挥杀手前来。
　　异贼出没吗？徐州官府还当真有先见之明。无论徐州官府一系列奇怪的举措究竟是为何目的，对于对濮阳明霁而言，这些都于他无关，他所在乎只是这一些举措背后是否能够对其接下来的计较带来益处。
　　看来徐州此次真的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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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简怀本一直都在怀疑烟萝的安排，不解其所作所为是为何意，直到申时时分得知自西城郊外传来的消息后，章简怀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汗颜于其自己的愚钝，彻底心服于烟萝的先见之明。
　　护送德馨公主的队伍刚入冲虚山，即立马为大批蒙面匪贼所围。匪贼似乎早有计划与准备，护队之人尚未反应过来，匪贼们便一拥而上的直向队心的华轿强扑杀而去。来人太多，似有上百号人，若是一般的乌合之众，或许训练有素的官府卫队能够应付，但这伙匪贼似乎并非一般的山贼，有着统一的进退攻守之策，精细的分工合作之谋，区区四十多人的护卫队又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眼见着这伙匪贼要抢抬走华轿，突然又陆续自各方奔出了三方的蒙面匪贼。已应付不暇的护卫队见此，心中更是大喊不妙。然而随后在他们眼前上演的争斗戏目，却又让他们目瞪口呆，满头雾水。
　　他们可以非常肯定的是随后出来的匪贼与先时的根本就不是一伙的，或者说这些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四伙蒙面人是各自为派，且互扯后腿的。他们一致争夺的目标都是华轿中人，只不过其中有一派的目标是为护轿，而非夺轿。
　　这般戏剧化的混战，直直叫众护卫大开眼界。多方的争抢下，华轿一分两散，一身护卫装扮的苏昌顿时大喝一声，从华轿中飞身而出，将手中捧着的装满香灰的香炉用力抛于半空之中。满天的香灰，纷纷扬扬，将天地遮掩，将血腥掩埋，呈现出灰蒙蒙的一片天地之色。而与之时，一股馥郁的香味也随着香灰的纷飞而飘散于四方，飘飘荡荡，如百花齐放，花香四溢，顷刻溢满山涧。
　　众蒙面人挥去眼前纷纷扬扬的香灰，这方察觉自己上当了。本想迅速抽身而退，谁料竟发现自己如同被人抽去了精魂，浑身上下乏力之极。在场的所有蒙面人似打蔫的白菜，全给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受伤颇重的护卫们随意宰割。
　　香灰早已沉寂，馥郁香气却是依旧。护卫们看着莫名瘫倒在地的众蒙面人，轻嗅着满山涧的馥郁香味，只是满心的错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目光调转，直直看着同样是错愕不已的苏昌，众人似解非解。
　　突然间，不知是谁暴出一句：“公主实乃神人，未卜先知，未卜先知！”
　　众人这方大悟。
　　“若遇有险情，定要速将香炉打破！”
　　公主的清冷的话语尤在耳畔，只是他们到现才知那话外之意为何——香炉中隐有迷香，遇险可保。而在此上路之前，他们便都已服下了解药——一人一碗的清酒——公主谢行之酒。
　　看着伤痕累累的同伴们，众人无不心中叹息。唉，若早知如此，若早知会是这样，就早将香炉打破，何必受此等之苦……
　　对于烟萝，他们则分外的崇拜了起来，一如崇拜逍遥侯般，俨然将他们视为神祗了起来。未卜先知，不是神人是什么？
　　然而事实上烟萝并非真能未卜先知，她只是比常人要来得谨慎几分，小心几分。但马总有失蹄之时，无论再如何个谨慎小心，她毕竟终归只是一介平凡人，有着颗平凡人的恻隐之心。
　　远处，山岚林木摇曳，群鸟纷飞，带着惊吓的啼鸣，四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