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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打草惊蛇(二) ...

  •   上午还是晴朗一片,午时过后便是日入寒云,冷风乍起,阴沉沉的,再到午夜时分,便是空气沉闷,无风无雨,却是电闪雷鸣。
      一道明晃晃的电光划破长空,带着沉闷的雷鸣,将阴暗中的茂林照耀得宛若白昼。电光闪过处,竟见的一个个身着夜行服的蒙面人以诡异的速度穿梭于密林之间。
      蓦然间,一声沉闷的女音微微于密林中响起,似被什么东西蜇咬到了般。黑暗之中只见的她紧按着颈项处,身形微微晃动了下,一阵痉挛。
      “怎么呢?”紧随她身旁的同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小声问道。
      “没事?”她摇着头,压住脑中的晕眩之感,低声回道。
      同伴放心的点了点头,只是低声吩咐了下:“小心点。”
      队伍依旧继续向前艰难的穿行,借剑小心翼翼的劈开密集的荆棘灌木。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方才的插曲,更没有一两人关心方才所发生之事。那一幕,只是在黑暗之中飘落的木叶,当电闪划破长空,照射下来时,众人察觉到的永远也不会是那片微不足道的木叶。
      雨要下了。
      ……
      “侯爷,这是今日进出徐州全境的名单,共计二百五十四人次。其中疏运木材者四十有八,购运丝绸织锦者三十有六,贩购茶叶者一十有六,押运镖物过境者八十有三,多出为邻州鄂、湘之所,喜丧探亲者六人……”章简怀依旧穿戴着象征着知府身份的红色官服,机械性的向幕帷内之人细细回禀着一日进出之人的境况。其内容没有半丝轻重缓急,细致的如同和尚念经,让旁人听来只想闷头大睡。
      其实说来也悲,徐州虽为国境西南端,但此地物产丰富。论其经济的繁华,绝对不下京都与吴州。往来之人,熙攘犹如江流,不曾间断,一日之内单就外州进出府城人数也达数百之多。可如今……一朝令下,昔日满城的繁华,已是冷寂的可听到飞鸟扑地声了。
      “说重点!”温润的声音穿过帷幕,带着点点不耐,成功阻止了章简怀继续背书下去。
      章简怀一愣,不禁有些惊惶,忙又战战兢兢的恭身回道:“进出之人全有各府官府文碟为凭,并未出现何可疑人物。”
      “并未出现?”里边之人沉默了半晌,伸手扶开帷幕,优雅自如的步出,长身玉立的站在章简怀跟前。
      “是的,侯爷。”章简怀恭谨的恭身退站一旁,微抬头看向殷念远。这不看还好,一看,心魂差点给丢了。
      眼前之人一身雪缎宽袍,满头乌黑的长发带着湿意披散于身,一身飘逸,说不出的光彩。然而这般的光彩,却不似玉月般的圣洁,而是阴月下的魅惑,尤其当其勾唇扬笑,斜眸顾看时,在昏暗的光线下,真真能将旁人的心魂给钩走。
      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却也会给他人这般邪魅的错觉,说来到也可笑。若是殷念远知晓后,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果真不曾有半丝异样出现?”殷念远扬眉,平淡如水的语音中听不出他心中的喜怒,“本侯听闻今早有位病弱公子进入徐州境地。章知府,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回侯爷,是有此事。”章简怀虽满是讶异,惊讶于逍遥侯竟然会知晓这并不重要的事情,但仍旧恭谨回着,“据守卫言,此人姓濮名阳,吴州虚阳人氏,因听闻徐州有人可医治好其身上的病根,顾特意敢至此地求医。”
      “姓濮名阳,吴州虚阳人氏,到此求医?章知府,你们得来的信息还真是不一般的粗浅。”殷念远冷笑,“有握官府引文碟凭便不复细查吗?若全同你们这般敷衍了事,徐州一出事,你找何人担当?”
      章简怀并非糊涂人,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定也非是简单的角色。一听殷念远如此之语,顿感自己犯了大事,急急惶恐跪地下去,匍匐而语:“下官……下官知罪。”
      “知罪,你知何罪?”殷念远冷哼,撩袍于旁墨色太师椅上优雅的坐下。
      “下官失职,有辱侯爷使命,未能详加擦查。”殷念远清冷的语气让章简怀冷汗开始上涌,根本就不敢再抬头。
      “未能详加擦查?这托罪之词,你到也说得明了。”黑眸微沉,冷冷看着满是惶恐的章简怀。
      “下官……下官这就下令全境搜捕那个病弱青年。”章简怀急急道,希望这样可以乌纱得保。
      “搜捕?你以何罪名搜捕他?你知他真实身份吗?若他来历果真有问题,那还好说。但若他果真是到此求医的平凡百姓,你岂不要有辱官府威名了?再者若他是个背景雄厚,大有来头的贵胄公子,你可知你背后所要担当的后果?何况你可想过全州搜捕所将出现的问题?你可是想打草惊蛇,坏我之事!”不是他要讥讽,而是这人实在太冒失,贸然行事,除了添乱,还能有何用处。
      章简怀一阵哑然,犹如当头一棒,久久不能作答,沉寂了半晌,才恭谨答道:“下官愚钝,全凭侯爷吩咐。”
      桌上烛火摇曳猛然加剧,伴着噗嗤的做响声,光线微微暗沉了下来。
      殷念远瞥了眼章简怀,却不开口下达何命令,只是动手用剪子将三支烛火上过长的烛芯给剪去了,让室内光线重新恢复先时的明亮。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宁静的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氛。蓦然一到闪电打下,照射的满屋一片明亮,直将殷念远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光线中。
      轰隆的一阵雷响后,只听得屋顶上雨滴敲打瓦片的声音响了起来。噼里啪啦,起初只是一两声而已,可渐渐的,那雨滴砸下的速度越来越来,像是紧凑的密鼓,于四方齐奏,毫无半丝停顿的空间。在这密集紧凑的鼓乐当中,从头到尾,你似乎不能找到一个休止符。风跟着舞动起来了,不服输的在各处鸣唱,呼呼响做一团。树枝随着风雨的鸣响也开始伴奏起来,拍打着门窗,啪啪响着。
      猛然间,听得屋外连续三声闷响,不似雷声,倒似炮鸣声,因为在雨中轰响,故也就不再那么的响亮了。
      章简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微微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坐上的殷念远,却见得他一脸深思的表情,有些凝重。章简怀不由的满心担忧惊惶了起来,暗喊,不妙,要出大事了。
      门外风雨更疾,雷电更猛,似恨不得要将这里所有的一切全给摧毁。
      “他们倒来的倒挺快。”殷念远敲打了下椅把,轻轻喃喃着,带着笑意,如同个发现自己久久等候的猎物的猎人,满心的兴奋。
      “章知府。”他站起身,看着俯身跪地之人,带着命令似的口气唤道。
      “下官在。”章简怀恭声应着,全身高度紧张了起来。
      “速派人暗中搜寻那个病弱之人,秘密监视,不可妄动。若有异常,速速回禀!”
      “下官领命。”一个叩首,章简怀急急起身,恭敬的退出屋门,冒着风雨,迅速的消失于黑暗之中。
      风雨过后的明天,或许将会是一片晴朗吧。
      ……
      一夜的风雨,打落了无数的花与叶,托着水珠,静摊在素洁的石子路上,红红绿绿一片,煞是好看。早晨的空气本就十分清新,再添加上这么一股属于雨后泥土芬芳的气息,更让闻者心旷神怡,扫尽一夜疲乏。
      窗外,已响起侍奴早起扫地的声响,“沙沙”一片,含着点点的水的闷意。时或间,有鸟啼鸣,细听之下,竟也听闻到泥燕呢喃之语,温馨之极。
      殷念远支首静坐卧寝案牍前,依旧是昨夜装束,长发披散于身后,乌黑的如丝绸一般的顺滑。放下手中的披案,看了眼紧贴烛台平面蜡油上要尽不尽却依旧摇曳着的烛火,扬指轻弹,将其熄灭。一股夹带着烛火味的白烟缓缓升起,于半空中打了个卷,便消失了。满烛台托盘上的烛油早已溢出托盘,拉成一条长长的粗线,向桌面爬去,铺展出一大块的泪斑。
      殷念远伸手揉了揉一夜未眠的双眼,吸纳了一口气,这方缓缓起身,穿过帷幕,向绘有墨竹图组的四折叠开的屏风走去。
      丝丝缕缕的光线穿透窗棂间窗纸,带着些昏暗,静静的散落在卧寝之间。
      “大哥起来了吗?”伴着轻轻的敲门声,屋外响起烟萝的声音,淡雅清润,犹如这雨后清晰的空气般,轻灵剔透。
      这是烟萝每日必做的功课——请早安。不过她的请早安,倒非同先时身处邬府时般那般毕恭毕敬的拜礼请安,她所要做的,只是每日清晨向殷念远招呼一声,然而陪同他一起用完早膳,再去做自己所要做之事。
      “起来了,进来吧,门未锁。”里边传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之意,不重,若不细听的话,绝对发现不了。
      这声音……烟萝眉头微蹙,推开门,青绿的身影带着晨曦清爽的气息向屋内信步行去。在她身后,紧随三位侍奴,一律皆恭身托着盥洗之物。若非烟萝的到来,或许他们将一直就这么静静的站立于门外,静等着里边之人的召唤。将盥洗之物一一放下,三人便又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如来时一般。
      烟萝看了看桌上静摊着的白色蜡油,眼光直直落在烛台一旁堆积的披文上,淡眉凝锁更深。幕帷内之人还在换衣束发,显然又是一夜无眠。
      烟萝并未动手整理案牍上之,只是行步于窗户旁,推开窗扇,静静的看着窗外经过一夜风雨吹打却依旧繁盛着的扶疏花木,若有所思的静等着殷念远。
      殷念远揭开帷幕,见烟萝静立窗口处,勾唇一笑,有着几分淡淡的宠爱味儿。他并不打算开口打断烟萝的沉思,只是静静走到盥洗架旁。待一切漱洗完毕,他方走向烟萝。
      见烟萝微微向旁挪了下,他才出声打断沉思之人的静默,温润言语道:“昨夜雷雨交加,你可曾好眠?”
      话语如水,无波无纹,似乎是随口的问话般,没夹带任何的情感。只是这带浅浅沙哑味儿的音调,却似如充斥了太过浓厚的关怀,低低沉沉,如陈年酒酿,甘醇的让人沉醉不愿醒来。墨玉般温润深沉的眼眸,因为眼前的纤弱女子而倍显温柔,温柔的有些迷离,如飘浮的雾纱,不太真实。
      “嗯,尚可。让大哥忧心了。”烟萝轻语,淡眉微微舒展,眼光扫过窗棂外忙碌的侍奴,转身迎向殷念远深邃的双眸,“反倒是大哥,似乎又是一夜无眠了。”她说的无奈,待着疼惜,也含着责备,但脸上更多的表情却是幸灾乐祸。
      他们相处的模式,有些怪异,不似情人,因为太过平静,平静的只如道涓涓细流,没有情人间的呢喃细语,也没有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或许在外人看来,他们会更似兄妹。只是在他们平淡的话语间,却又客套的有如君子之交,淡淡如水。
      但现在这又是何相处模式?幸灾乐祸,这向来只会出现在殷念远脸上的表情,曾几何时,烟萝也将其学了过来?
      “我一夜无眠,看来你是十分乐意见此来着,烟萝?”殷念远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的看着烟萝脸上明媚的笑意,窗外碧清的美景也无她脸上狡黠的笑意来的妖娆。
      “只是烟萝,你这脸上的笑意太浓,浓得如同戏伶脸上打上的粉黛,太假。幸灾乐祸,你没这天分,学不出来的。”殷念远轻轻摇首,叹息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烟萝面上表情微僵,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淡淡的挂忧与无奈的浅浅苦笑。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二十多年的虚情假意,自她懂事明理开始,她便已开始用着一张张多变的面具来取代自己真实的性情。她自认为自己演技远甚于梨园台上水袖飞舞的戏伶,自认为可以轻松自如的掩盖住心底的心绪,不让他人察觉,毕竟在先时那个互为计算且人人自危的家族里,只有虚与委蛇才能真正的活命。只是这般连自己都要分不清真假的假面,却总叫殷念远给一眼看穿。
      定定看着前方已消失在屋宇内的修长身形,她急急迈开步伐,追随殷念远的脚步而去。
      “烟萝。”殷念远放缓速度,让烟萝跟上自己的脚步。
      “嗯。”
      “今日你收拾些东西暂至寒山寺借住一阵吧。”他淡淡吩咐着。
      “事将有变吗?”烟萝问。
      “或许。”殷念远不愿深谈,只是轻轻一语带过,不愿烟萝为此多做担忧。
      烟萝点头,也不打算深究些什么,只是淡淡的唤道:“大哥,”她微微停顿了下,紧紧凝视着身旁之人,带着些迟疑,“若是可以,请放过那些能放过之人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那些人,终究只是被有心者掌控的蝼蚁,也是莫可奈何的。”
      殷念远侧首看着烟萝,并不打算给与什么承诺,因为就便承诺了,他也未必做的到,他只是淡淡的应了句:“烟萝,不要忘了,千里之堤,溃于蝼蚁。”他的承诺便是连一只蝼蚁也不放过,“除非那蝼蚁威胁到的不是我。”
      未来会怎样,谁又知道,太多的变数,已让人不再对它抱有太多的希望了。而他唯一能承诺的便也只有不伤及无辜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打草惊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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