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打草惊蛇（一） ...
-
月出日落，沙漏中的沙子静静的倒落着，时间的齿轮依旧以它特有的方式有条不紊的转动着，不紧不慢。
只是素来清闲的徐州，却在这短短半个月来的时间中已令人匪夷所思的步伐迅速的向临近毁灭的方向滚去。
玉清堂分崩离析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滚雪球一般，相互拆台争斗的事件越发的频繁。从四方争夺的实力看来，和派实力最强，戴派实力最弱。但从整体争夺的态势来看，却是戴派最占上风。殷念远在和、韦、邱三派中施用的连环计，让韦、邱两派联手对抗和派。但与之时，殷念远却又暗中派人挑衅邱、韦两派的堂口，挑拨两派关系，使得邱、韦两派在联手抗和时又相互提防猜疑起来。和卫辛为戴正堂所设计，自然也是万般的不甘。连连施计，将戴正堂也给拉下浑水。想隔岸观火，趁火打劫，你想得倒美。一场混战，越战越混。
对于这般的局面，官府俨然就是在用混得，紧守三不原则——不闻不问不管。若有人对此上访，他们统一的回答就是：“异贼出没频频，已在调查之中。”敷衍，真正个敷衍。但即便是用混得，他们也是混得最苦的一群，整日神经兮兮的观察着身边发生的一切事宜，关注着进出徐州的人员名单。他们怕啊，就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头上乌纱不见了，就怕一个不注意自己的项上人头被人当瓜给强摘了。在这般紧张的气氛下，他们几乎真的相信有异贼闯入了徐州，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麻烦。
麻烦，或许，但事情真正要麻烦的却是望月教。殷念远俨然将望月教当成了他玩弄的除玉清堂外的另一个玩偶。表面上本还是风平浪静，或许会一直这么风平浪静下去的望月教经他一搅和，便立刻从里到外的乱了起来。
数十只洁白的信鸽，拍打着翅膀，接二连三的向南滇方向飞去，于蔚蓝的天空下，分外夺目。信鸽传书，这并不稀奇，数十只信鸽接二连三的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去，那便有些怪异了。但若所有的信鸽上全给夹带着的都是“中原异动，新月开现，小心禅月”的字样，并在信鸽信筒上绘上了个了半轮金月的话，那便就是大为不正常了。
而在信鸽的出现的同时，拜月教中教徒间也渐渐开始于暗中流传起一首歌谣：“灵鹫山，云沉沉。澜河水，月蒙蒙。云挣月扰两相斥，不相容。”
一种沉郁的气息迅速的于望月教中弥漫开来，沉闷窒息的氛围让人心浮动异常，惶惶不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也许是做贼心虚，这突然出现的信条与歌谣，让禅月根本来不及深思里边暗藏的玄机就已恐慌起来。“中原异动，新月开现”，这分明是暗指她隐藏于中原的势力被人盯上了，禅月怎能不恐慌？而“小心禅月”四字更如一柄匕首，将一直掩盖着望月教内部波诡云谲暗流的纱布给刺破撕开了，再加上左护法青蓝的多时不见踪迹，这让禅月更是忧心忡忡。
她已不能再等，也再无时间等待了。孤云的能力越来越强，已近可通天月的地步。若再不趁孤云闭关的时机下手，她便再无机会了起来。
不再多做思虑，不再多做挣扎。三月十五，禅月趁众教徒沐浴月神恩的时候突然发起叛乱。进攻望月教总堂灵鹫山，包围月亮湖圣地，将众教徒们围困在圣水之境……
殷念远亲手布置的棋弈游戏这才刚刚开始。
大战连战三天三夜。到第四日时，望着久攻不下的灵鹫山，伤亡甚重的禅月为保全实力，不得不暂时退步至于灵鹫山相对面的华阴山山麓以做修整，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禅月一派伤亡甚重，并不意味着孤云一派会好到哪里去。
虽早有准备，但他们还是没料到禅月竟然会选择在这般神圣的时刻突然叛变。就是因为太过突然，沙穆们才会一时间竟陷入沉沉的错愕与惊惶当中，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不过好在有右护法薷西在旁沉着镇定的指挥，这场艰辛的灵鹫山守卫之战才算没有失败，灵鹫山还好好的掌控在在他们手中。只是这期间所附出的代价也太深太沉了，潋滟的月亮湖圣水，淡扬的是一片朱色的华彩色泽，红艳艳的犹如地狱冥湖之水，都夹带着无穷的血腥味儿与厚重的怨气。
干戈依旧，不曾平息。
……
三月莺飞草长，万木欣荣。
日虽已东升，然朝露尚存，时或间，有杜鹃啼叫，打破清晨的宁静。一身青紫华衫，迎着朝阳，静坐幽台，品茗春茶，放眼看着远远山岚间欣欣向荣的草木景象，殷念远不禁大感舒畅。那双温润清明的双眸中根本找不到丝毫狼的阴沉与狐狸的狡诈，坦坦荡荡的仿佛玉清堂与望月教的混乱与他半丝关系也没有。
只是他虽过得惬意，却并不代表他人也同他一般能够如此舒畅的享受春日初阳下的美景。比如此时突然出现在殷念远眼前的青蓝，一脸阴沉，好似他人欠了他诸多钱两般。
“青蓝护法倒是早啊。此次无酒，要茶吗？”殷念远扬唇笑言，抬眼看向来人，墨玉的眸光中笑纹如水，荡漾出让人沉醉的无边春意，“以茶疏通肠胃也是好的。”
殷念远是言笑晏晏，青蓝却是不言不语，只是带着压抑着的怒火冷冷的看着殷念远。还真是鲜明对比，一喜一怒。
“不用吗？初日碧山明，幽庭香四飞。鸟知性悦山光景，潭影相顾亦无声。万籁寂静时，不闻院满花芳散，只道茶香深几许。”殷念远显然对青蓝阴沉的脸色半丝也未放入于心，依旧微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叹惜着，似在惋惜青蓝不懂享受。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下茶碗碗口金丝沿，清润的眸光静静的凝视着茶具中溢出的缕缕茶雾，看着它们无骨的随着和风四处飘散，渐渐消失于金色光线之中。
“远瞭山川碧色，静品碧茶幽香，左右无闲事相扰，实乃人间第一大享受。青蓝护法，果真不要试试吗？”他瞥了眼青蓝，合上青瓷错金花茶盖，缓缓放下茶碗，说的好不悠闲。只是那句“左右无闲事相扰”中的警告之味也甚为凸出，让人还真无法忽视来着。
他若不是妖魔化身便就是妖魔转世，谁能同他一样在将他人推入水深火热当中后，竟然还能够生活如此悠然自得，理所当然的一片坦荡，问心无愧的叫人抓狂。
青蓝唇角微抽搐，双手紧握成拳，越拽越紧。
“为什么？”他冷硬的吐出这三字，腹中本要压制下去的愤懑又叫殷念远那句让人忽视不得的警告之语给挑了起来。
为什么？殷念远眉一挑，执起石台上的玉折扇，敲打着手心，站立起来。
“青蓝护法，你这般模样还真是扫兴，本侯品茶的雅兴全都给你搅和了。”殷念远没有不悦，只是淡笑着的看着冷硬着脸色的青蓝，话语清润的如暖日里的和风。不过这春日和风对于青蓝而言却是冬日萧瑟的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
“灵鹫山之战本可免去的！为何要设计这场本可躲过得的杀戮？！为何要让我望月圣徒们的鲜血染满月亮湖？！”莫索虽是紧紧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却仍旧免不了夹着星星点点的火意，语气阴沉。
自己曾见过其深处牢狱时仍悠然掌控全局的大气之势，也曾见过他反手之间将繁盛一时的邬氏瞬间压倒的帷幄之才。曾经自己心中敬佩于他的大气将才，只是现在……仅仅腹诽他是阴妖下的转世，或许还不能够形容他此时对殷念远的愤恨之情了。
“能免？若真能免，你还会站这？”殷念远不以为然的轻哼，讥笑般的看着青蓝。
青蓝愣怔，脸色微僵，一时无言。
“今日不起战，明日不起战，却非代表着永久都将不起战。身有浓疮，势有腐肉噬骨之险，本侯好心助尔等早一步将其挑破，谨防时日久了溃烂的无药可医。岂料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斥责于我倒生是非了！”他转身背对青蓝，依旧带着散漫的语气，却已不在含有笑意，只是平淡清冷，阴阴的让人有些胆战。
青蓝依旧无言以对，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但若真要牵强而言的话，虽怎么也躲不过你们俩派的争战，但无论如何还是有机会避过血染月湖这一劫，只是你们自己的疏忽与愚钝让禅月有机可趁。月圣节，或许只有你们才会一厢情愿愚钝的相信这日是万圣保佑的时日，不会有任何的干戈出现。” 这语气已是全然的讥诮之意了。
“月圣节发起杀戮，就便是赢了她也无法得到圣徒们的尊崇？！”青蓝并不苟同殷念远的言论。在众圣徒的心中，月神是至高无上的万物之神，是圣洁之神，温雅之神，在灵洁的圣光之下，所有的杀戮皆将不复存在。
“尊崇？自古成王败寇，一个野心蓬勃之人会将此放入眼中吗？再则就你们那群拜月的教徒们，你认为他们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吗？若真为禅月掌权，就便怨愤，时日一久，在你们圣洁的月神抚慰下，也将要消弭的无影无踪的，如同当年金祺掌权时一般。”殷念远侧转过身，挂着诡异的冷笑冷清的看着青蓝，讥笑着青蓝的天真。
青蓝凝眉，看着殷念远，嘴唇翕动，想反驳些什么，却似乎什么也反驳不了。眼前之人的言论微带偏激，但细想而来却又似乎果真如此。
“但……祭司大人尚有一个月时才能出关，逍遥侯如此早便拉开战幕，岂不是要置我等于不利之境！更何况禅月尚存大批实利在中原，我们随时有可能腹背受敌，重蹈风扬祭司覆辙。”终于，他终于说出自己一直以来最最担忧的事情。总觉得殷念远此次出手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帮他们，而是为了击毁他们，就如击毁玉清堂一般。
殷念远轻瞥了眼青蓝，对于青蓝的顾虑与怀疑了然于心。
微微扬唇，目光迎着阳光，犀利的看向远远山黛，似乎穿透了万物，看清了远方正上演的一出你争我夺的大戏般：“徐州是与南滇交界最多的祁绥边界州，再往上便只有三江与祁绥地境相交。但三江地势凶险复杂，多为坍塌山崖，地势起伏较大。江上无索亦无桥，根本就无法通过，除非乘船。但是此三江并流，成“川”字形，水流淌急，多有暗礁、山岩。且不言划舟，舟必毁，人必亡。就便是强硬的渡过了，也是耗时又费力之事。一但上岸，若不好好的准顿休憩他半个多月，也怕是再无精力去做何威胁性之事。你说为了争取时间，争取胜算，你们所忌惮的那些实力会走哪条道？”
这出戏才开始，他又怎会让它轻易落幕？
青蓝震惊，弄了半天，敢情那突然挑起的两次战火是为了“打草”，一道道急促的封锁令便是为了“惊蛇”？打草惊蛇是为了引蛇出洞，揭出深埋于中原腹地的望月教门徒，将他们一个个引入徐州，再来个浑水摸鱼，瓮中捉鳖，彻底的肃清隐藏于中原的望月门徒势力。
青蓝猛然一个寒颤打起，久久无语。眼前之人果真是邪魔化身！
……
棋布局起，幻化无穷。人谁也不能全能的掌控自己一手布置的棋局不会出现任何的变化，就算是上苍也不例外。
茫茫山岚，一片碧清，在晨曦之中，带着层层金黄的纱衣，闪闪发亮。一阵车轮转动的吱呀声打破了宁静的晨曦，惊动了官道两旁树上的鸟雀，呼啦一声，全四散飞开。
一辆黄梨木制的马车平缓的驶过官道的转角，于斑驳的树阴之间，展示出其质朴而又奢华的一面。质朴，是因为马车的外并无过多的修饰，即便牵引的驭马，也是毫无配饰，素洁一片。而奢华，则是因为马车车身乃黄梨木所制，若非贵胄之人，根本就用不起这般昂贵的木料；再者，驭马高壮，膘肥体健，毛色纯白的不见一丝杂毛，步伐刚健有力，乃为上等良驹。此两者合一，也就可见其奢华的极致了。
光滑的车轮，碾过官道上含着露水的碧草，留下两道碧绿的痕迹。
“山主，前方就是徐州地境了。”驾驭马车的马夫半侧身，恭敬的对着里边人说道。
“嗯。”里边人轻应，似乎极其疲乏。
丝丝缕缕的光线穿透镂花窗棂，飘落在马车内人的脸上。本就十分虚弱的脸庞更见苍白了起来，如白纸一般，带着透明的光彩。
马车依旧转动，咕咕噜噜着，背着晨曦的光芒，向前方走去。
而前方，官道已被栅栏阻隔，有驿兵巡视，时时拦住过往行人，细细查询。官道的两旁山岚高耸，层层浓密。
病弱之人侧首，静静的透过窗棂，看着远处的层层山黛，黯淡的眸光顿然亮眼的刺目，唇上诡谲的笑起，带着计算的光彩。
棋局，因这病弱之人的突然加入正前无声息的发生变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打草惊蛇（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