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月影沙丘

31、夜深沉（二）

　　外边呼朋引伴的虫鸣声越发的急切，夹在清冷而空旷的苍莽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孤独。烟萝低垂下眼，落寞的看着手中的佛串，漾起抹苦涩的笑意。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大哥那般的秉性……终究是自己强人所难了吗？玉清堂虽是将主意打到大哥身上，但好歹还是尊大哥为上上之宾，可即便如此，大哥还是愤愤地要将玉清堂弄的一片混浊。如今孤云既然设计并威胁于大哥，大哥又怎不会火冒三丈，反过来倒打一耙的要将望月教搅拌的天翻地覆，让其悔不当初？
　　“……伤他一草一木会伤及他，伤他一人一徒也会伤及他。”大哥所气的，该是自己将孤云看得比他还要重吧。只是，当真是看得比大哥更重吗？
　　因为不想与他人有太多的牵扯，所以自己从来都不喜欢欠亏他人任何东西，尤其是人情方面的亏欠。故而与他人的牵连，除了利益外便还是利益，两人之间若无了利益相扰，也就便彻底两清了，再无任何不必要的枝枝蔓蔓出现。
　　然而实事却并非如她所期，即便非她所求，即便非她所愿，她终究是亏欠着他人太多太多的恩与情。她想偿还，但偿还的能力有限；她想偿还，但是上天却不再给她机会。时间久了，那些恩与情却并未因为时间的消逝而消失，反倒如巨石般紧紧的压着她，让她久久喘不过气来。所以对于孤云，她只想尽其能的偿还当年他所给的恩情，即便那些恩情的付出是出于孤云的自愿。
　　呵呵，还真是自私，就这般急着与曾大力帮助过自己的恩人撇清关系。
　　烟萝苦笑，心中酸酸的，比酸梅还要酸。
　　“时候不早了，还不去歇息？明天你不是还要随堂吗？”清冷的声音默然于烟萝头顶上想起，似清泉流过。
　　烟萝浑身一惊，猛然抬头看像来人，含满的错愕的杏眸中倒映出一张极其俊雅温润的面容：“大……大哥？”
　　真的想不到，本已走掉的殷念远竟然又折了回来。
　　“且近子正，你若再不去休息，那你今夜也就别想睡觉了。”殷念远无奈。
　　虽说他的语气偏冷，但没由来的，烟萝心中却是一暖，不觉眼眸弯弯如月，笑眸中闪烁的波光盈盈若水，漾漾清华。
　　她缓缓起身，正迎上殷念远墨玉般的眸子，扬起唇，笑纹柔柔漾开，宛若三月阳春，和煦照人：“好。”
　　“好？”殷念远挑眉，“一夜无眠，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有大哥在，小妹应该没问题。”烟萝倒是放心的很，淡笑而回。只是眼中的雾气久久不散，倒是越发浓厚了起来。她越来越容易感动了，还真是危险。
　　殷念远微微颔首，唇角钩起，笑若春风化雨，直暖人心肺，向烟萝伸过手：“那走吧。”心中涟漪层层圈起，缕缕情丝随着心湖的摆动而漾开，水藻一般，柔柔的抚摸着那个带着微微寒意的心。
　　烟萝下颚高抬，重重点下，没有半丝的迟疑，伸出右手。
　　一大一小，两手相叠，牢牢相交。似乎风雨吹打，雷霆击闪，也无法将这两只交叠的手分开。
　　只听闻噗嗤一声轻响，摇曳的烛火顿灭，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问去哪吗？”黑暗中，传来殷念远温润偏冷的声音。
　　“需要吗？”烟萝并不引以为意，反倒是紧紧抓牢殷念远的手，放心的跟上他的步伐，向院落侧门走去，“小妹只是想知道大哥为何突然折返回来？”
　　“需要吗？”殷念远套用着烟萝方才的话，看来并不打算回答。
　　“是不需要。”烟萝轻笑，声音清盈，宛若春花乍放，玉玲珑迎风脆响，“只是小妹觉得有些怪异。”
　　“噢？”殷念远侧首看着烟萝娇艳如花的笑颜，夜色中的眸子灼灼发亮，宛若火焰。
　　烟萝无法在黑暗中看清殷念远的一举一动，但殷念远却能看清烟萝的一颦一笑。
　　美人之笑，足可迷人心智，怪不得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褒姒一笑了。殷念远心中倍感温暖，说不出的欢愉，带着浓浓的感动。心痒难耐，这大概真正的心痒难耐就是这般吧，恨不得将眼前之人一口一口吞入自己腹中，只为永不分离。
　　烟萝却只是淡笑不语。
　　“烟萝。”他轻唤，压抑住心口的跳动。
　　“嗯。”烟萝依声看向殷念远，带着笑。
　　“只剩四个月左右了，徐州事结后，我们便履行白首之约，可行？”他问。
　　烟萝微怔，查觉到殷念远在说这句话时微微紧了紧她的手。他是在害怕紧张什么吗？
　　“好。”烟萝有些诧异自己竟然这般回应着。其实这样也好，反正她从来就不认为她自己能够找到何真正的心仪之人。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黑夜之中，两个身影急速向府院外走去，渐渐的消失于了浓厚的夜色之中。虫鸣声依旧，却不再是单一的孤独叫唤，而是一唱一和着，喜气之极。
　　……
　　三月十一，徐州通往各地官道有异贼出没，官府全力戒备清查，官道禁严。
　　三月十三，灵渠莫名被堵，不通，被封。
　　三月十七，徐州各地突传有虎豹食人事件，各地实行大封山。
　　一时之间，徐州百姓张皇失措的看着着徐州各大县府四处的紧张戒备，不竟人人自危，就差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就一夜间徐州骤变，连素来温润清和的空气变得如此稀薄与燥热起来，就差一把火，将它给彻底的燃烧个精光。
　　要出大事了吗？众人慌乱，却无答案。
　　黎庶不知，官府中人其实也同样是一头雾水。只因为有人禀报说官道上出现了异贼，只因为有人传闻山中虎豹出没，只因为这些不知真假的传闻传到了上府耳中，一向爱民如子的章知府大人立刻发布官文，保护百姓安危。
　　真正的让人感动啊，有这么个父母官，实乃百姓之福，社稷之辛。只是天知道，章简怀根本就也是同众人一般，满头雾水。这么个并不算太大且不知真假的传闻，有必要弄得徐州全境人心惶惶吗？
　　百姓们不明所以可以四处打探，可以问官府，小道消息四出乱闯，让他们更加的惊慌不安起来。下属官员不明所以可以上来旁敲侧击的询问他，也可以跟着小老百姓们起哄，一样的让自己在背地里张皇失措。可他呢，他一州长官，关乎朝廷之表，关乎百姓之危，无论在里在外，他都得满是镇定，不可有错。徐州为何变得如此紧张，他也好想弄明白这究竟是何原由？可是……
　　他曾想过向逍遥侯请教，但还是算了吧。侯爷虽是待人温文有礼到不行，但只要他钩唇一笑，自己便浑身不自在，冷汗涔涔，好有压力感。想过向那个一派风轻云淡的公主殿下打探，但是这德馨公主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让自己根本不忍心打扰她周身散发的那种令人心静如平湖的气氛。何况出去外界对德馨公主过去狠戾的传闻，几次随堂下来，自己也早已领教过她吃人不吐骨头的功夫，哪敢啊。看来看去，似乎也只有侯爷身边的四大贴身护卫最知其中利害之由了，再怎么说，自己是官，他们是民，理当可以放心去询问吧。可是自己还是不敢，只需被他们冷冷的盯上你一眼，你就的浑身打抖，哪还有胆子再问啊。
　　章简怀满是沮丧，能跟在侯也身边之人根本就不是常人，谁吃得消。
　　其实若章简怀真若真的去问卢劲等人，得道的答案一定也是不知道。不是敷衍的不知道，而是真正的不知道。
　　二爷所想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人明白过。
　　官道上有贼人出没？没假，但都是些小偷小摸的小毛贼罢了，试问普天之下，那条管道上没有毛贼三两只？灵渠杜塞不通？渠道泥沙淤积久不清，在加上三春的水位并不高，渠道不塞才怪，但还不至于夸张到半丝不通的地步。虎豹食人？那还是好几个月前的事，现在因该算是旧闻了。二爷一声令下，所有之人都跟着紧张兮兮了起来。官府动员所有力量，全方戒备，各大小通途全被封锁清查。一时之间，徐州变成“孤岛”之势，几乎彻底断绝了与各州的往来。
　　只是卢劲等人并非是章简怀，跟随殷念远也够久了，就便是他们再如何不解，再如何想知道里边缘由，他们还是乐得清闲在一旁看戏。
　　但若论起看戏，只怕这徐州最为清闲无忧的看戏人就是烟萝了。她不参与任何脚本的修改与进程，只是纯粹的一旁看戏，无悲无喜。
　　……
　　徐州的突变，何止是让官府忙得焦头烂额，就是玉清堂，也在这般的突变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局面。
　　在殷念远的精心策划下，戴正堂佯装酒醉，将手中密封于锦盒中的遗书托于素与他交好的虞松涛，并要虞松涛小心保管，不要让旁人知晓，即便是其师傅也不行。让忠义的虞松涛陷于对于师傅的忠与对小师叔的义的痛苦之中而无暇多顾。而与之时，殷念远又好巧不巧的施计让其他长老潜藏于居庸堂口（戴正堂的势力中心）的密探发现，并将此发现转于自己的主子。如此一来，所有的矛头瞬间便直指虞松涛，间接的也就指向了和卫辛。
　　为了先他人一步夺得遗书，和卫辛直向虞松涛索要。然而虞松涛的迟疑使的和卫辛对虞松涛的忠诚产生了怀疑。再加上戴正堂不时对虞松涛的秘密邀请，这使得和卫辛彻底的不信任起了虞松涛，从而导致了后来师徒关系的疏远与分裂，直至虞松涛最后的悲愤郁郁而终。
　　威逼利诱，明暗齐发，千方百计之下，和卫辛终于从虞松涛手中夺取过了那密封起来的遗书。然而他还来不及打开研读修改遗嘱，韦甫、邱沅两派便紧逼而上，如水蛭一般紧紧的缠住了和卫辛。
　　为摆脱此般困境，和卫辛不得不急忙将当年手中的一份假遗书抛了出去，赢得短暂的喘息空间。但在不久之后，和卫辛发现那纸遗嘱的内容根本就是假的，他上了戴正堂的当了。只是此时的他已为时已晚，因为韦、邱两派也发现了和卫辛抛出的那纸遗书是假文，不再信任和卫辛所说的每一句话，执意相信真正的那份遗嘱还握在和卫辛手中而非是和卫辛所说的在戴正堂手中。
　　一系列的暗杀与争夺全围绕着和卫辛铺展了开来。
　　至于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急切与疯狂的原因，全都是因为玉面游侠的出现。
　　这世上，除了堂主之外，便只有玉面游侠能打开玉清堂正堂中正殿的上门。而在不久之前，便有人悄无声息的躲过了正堂的重重守卫，潜入正殿处，打开正殿上门，并在正殿额匾上留下了封用柳玉飞镖夹带的书信：一切如期。
　　柳玉飞镖一直以来都是玉面游侠所专用的暗镖，形似柳叶，薄如柳片，里边纹脉，清晰可见，宛若真正的柳叶般。而这种飞镖，并非是人就可以仿制出来。如若玉片薄如柳片，那么肯定是“脆”不可言，轻轻一碰，就得碎成两段。然而玉面游侠所用的柳玉飞镖质地却是坚硬如铁，割喉绝不见血，也不知那是什么玉石打造而生的。
　　正殿上门被开，柳玉飞镖出现，四大长老根本不必做过多的怀疑就能确信来人就是消失了十多年的玉面游侠。
　　再看看这信笺上的字迹，字字想连，笔墨厚重，不见枯笔；洒脱而不张狂，简洁凝炼，尽显沉稳之气。见字如见人，从这字迹看来，十年多年的磨砺，显然已将他变得更为内敛沉稳了起来。而这样沉稳内敛的玉面游侠正是长老们所害怕的。当年那个张狂诡异的玉面游侠以够他们惊慌抓狂的了，如今他若在沉稳一些，那谁还玩得过阴沉过人的他。
　　若真是玉面游侠出现了，若真的是一切如期，那么五月初一便是玉清堂堂主继承之人正式公布的时候。
　　堂主只有一个，当争夺堂主之位之人却有四个。若想得到堂主之位，他们不得不赶在这一日到来之前将那纸真正的遗书抢到手。时间来不及了，只剩那么一个多月，他们只能加快脚步，只得加紧手段。
　　玉清堂更加的混乱了起来，暗中的不断杀戮，直直惊动了整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