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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夜深沉(一) ...

  •   “你回来了?”这是烟萝的第一句话,很轻很轻,轻的一不小心便要忽略过。水漾的眸光似如洒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她就这么静静的站立着,静静的看着走近来的殷念远,眼眸一眨不眨。或许在外人看来,除了眼中不明所以的水雾,她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宛若春江之水,无波无澜。然而事实上,她却是心如潮涌,满是欢喜与害怕。她欢喜,因为他没遗弃自己,故而泪眼朦胧,却也是惊慌自己对殷念远的在意,所以只得小心翼翼的将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情绪掩藏。她同时也是害怕着,只得双眸不敢眨一下,透过泪眼,朦朦胧胧的看着眼前一身胜雪白袍的殷念远,深怕眼前所见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结果。
      殷念远看着烟萝不敢移动一下的身子,既不可闻的叹息了声,缓步靠近烟萝,轻轻的抬手轻轻拭去烟萝脸颊上的泪珠,温柔的语音拂过烟萝的双耳,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疼惜:“你这样,怎叫人放心呢,烟萝。”柔柔的语音,似如情人之间的呢喃,他微微叹息着,将烟萝额前的刘海拂开,半弯身,厚实温暖的双手搭在烟萝瘦弱的肩上,平视烟萝带泪的双眸,弯唇轻语,“我回来了。”
      回来了?!烟萝微怔,雾眸闪闪,双手迟疑的拉下殷念远的手,唇瓣翕动,再开说说出来的话却还是:“你回来了?!”
      “对,回来了。”殷念远依旧轻语回着,满心暖意。怎不记得石邈在遇到他后所言之语:二爷再不回去,二小姐怕是要崩溃了。
      崩溃,谁都有可能,但唯独烟萝不会。她是个用理性驾驭感性之人,崩溃二字又怎会出现在她身上。石邈说话素来夸张,对于石邈的说辞,他是半点也不相信。然而随后卢劲、史可生、向云天等人也是如此般说辞,他这方真的感觉不妙了起来,满是忧心。
      她从来没有安全感,这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也知道她向来都是极其谨慎的对待每一件事物,每一个人,防心过重的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点纰漏,哪怕只是情绪上的微微失控。然而就是这样太过自律太过理智之人,一旦情绪稍有浮动,便是要接近失控的边沿。他怎能忘记当年衡雁山上那个失声痛哭的烟萝,悲怆的恸哭声宛如天地湮灭,再无明天。
      向云天口中描述的烟萝,让他即惊又喜。惊,是因为烟萝竟然会这般的狂执;喜,是因为烟萝会这般狂执的原因就是他。然而惊与喜过后,便也就剩全然的忧心了。
      一路的急赶,只因为害怕情绪失控的烟萝做出杀害自己的举动。在看到厅堂昏黄的灯光后,一直悬挂着的心,他这方放下来。
      “回来了。”烟萝喃喃着,她已能感觉到自己紧绷的心弦放松了。未经思考,便伸过手,紧紧的环抱住殷念远的腰身,闻着殷念远身上隐隐散发的松木清香,放任这眼眶中悬挂的水雾静静的流淌下来,“回来了。”为了确定般,她再次喃喃的重复这句话。
      殷念远有些诧异的看着烟萝的主动,环过手,第一次真正的搂抱过烟萝,将她的螓首轻轻压于自己心口之上,静静的感受着心口因为烟萝而漾起的欣喜。这是从来未有的,好似春日的到来,将满天的冰雪悄悄融化的感觉。暖洋洋的,正是属于这三月的气息。
      “让你担心了。”带着疼惜,他低低的说。依旧这般互拥着,感受彼此间的温度,让自己狂浪的心随着烟萝青丝间的幽香而静静平静下来。
      “我没有担心。”烟萝回话,埋着头,闷着声。
      “是吗?”殷念远轻笑,问道,“那你为何到现在还不去休息?失眠吗?”
      “不是,我只是怕大哥不会回来。”她没说谎,回答得毫不迟疑,坦然的让满心感动的人有些错讹。
      “怎可能?”烟萝不安,殷念远清楚的感觉到了,“你们都在这里,我怎可能不知会你们一声,就那般一走了之?”
      “大哥当年不也直接扔下百万大军,将帝王晾至一旁一走了之了的吗?”这可是前车之鉴,若连帝王也能不打招呼一声就消失的一干二净,谁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也一样。
      殷念远愣怔,旋即低低笑起,通过胸腔,传入烟萝耳中。他轻轻放开烟萝,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平静的看着烟萝,柔柔笑道:“你忘了,我们是同为一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就便是要一声不响的一走了之,我也会带你走的。”
      烟萝微怔,看着殷念远墨玉般光彩温润的眸光。嗯,他说的“一体”是指他们都为同一同心蛊所控,性命相连,宛若一体,所以不要多想。烟萝虽是这般的自我催眠,但其面颊还是微热,泛起微微的桃粉之色。殷念远的话已近直白,聪慧如烟萝,又怎会听不到他的言外之意。那是个生生世世的许诺,永不分离,而殷念远是从不轻易许诺,否则一许诺便是价胜千金,决不更改。他这句情话,来得有些沉重,让烟萝错愕之余,也就只能随着水波微微荡漾,在心中划出一个个浅浅小小的涟漪,有如春雨细洒,拂过心头。
      “只是烟萝,”殷念远看着烟萝,话语却又突然一转,带有几分迟疑,“最近徐州可能不会安全……”
      “大哥可是想要小妹离开徐州?”烟萝敛下眼眸,不以为意般的淡淡反问道,实在让人无法摸透其心下真正的想法。
      殷念远未答,算是默认。
      “小妹能知道今日那封信究竟说了些什么吗?”她依旧语气依旧平淡。
      太过理智的人似乎永远都不会让感性在心中停留太久,前一刻两人可以温情脉脉,下一刻两人便可以淡语相对,利弊相谈。
      “望月教内讧将起,孤云托我助他一臂之力。”殷念远轻描淡写。
      “那么先时大哥一声不吭的就走便是为了去见孤云或是他亲信?”这般的冷静,实在看不出她也会有疯狂之举,而且那般的疯狂就在前不久便发生过。
      “对。”殷念远笑起,赞赏的看着烟萝。
      烟萝凝眉,若有所思。
      “大哥可是认为小妹不通功夫,是个累赘?”烟萝冷静的看殷念念,心中已开始飞速的盘算了起来。
      殷念远摇头:“你若是累赘,那么这天下也就没几人不是累赘了?以你之能,只怕天下第一高手与你相对,若一个不小心,也是要命丧你手。”她使毒的功夫又不是没见过,饥饿难耐的虎豹都得在她手中躺下,何况是一般带有心绪的人。她研究的毒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旁人若真想对付烟萝,除非你能没有半丝迟疑的一刀直取她性命,不让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否则最终倒下的只会是你自己。当然,远距离飞杀除外。
      “那大哥又在担心什么?”烟萝淡淡一笑。
      “只是话虽如此,但我却不得不以防万一,我不想冒任何顶点的危险。”殷念远优雅的弯身拾起一直静躺在地上的珠串,从旁坐下,看着转身面向自己的烟萝忧心道,“佛珠拨弄的再快,佛礼的再勤,你的心却一直不见得平静下来。更何况近来你失眠的境况已越来越严重了,只能靠药物入睡。如若再这般下去,你迟早又要如同当年一般,会崩溃的。”他将佛串递于烟萝。
      她不喜计算,因为计算的背后是血的代价,但她却是计算中的翘楚,那般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让计算成为了她的家常便饭,甩不掉,也放不开。她逃避的越勤,越是无法挣开心中恐慌的阴影。风轻云淡,只是谁曾想过风轻云淡的背后却是狂澜层涌。
      烟萝有些诧异殷念远的话语,接过佛串,低垂下头静静的抚摸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也于一旁坐下,道:“昨日小妹去了趟寒山寺……”
      “嗯。”殷念远等着烟萝接下来的话。
      “小妹见到了寺中主持。”烟萝继续说。
      殷念远眉头微拢。
      “他问小妹,‘风吹旗动,究竟是风在动还是旗在动?’”烟萝又说,“如果是问大哥,那么大哥认为是风动还是旗动?”
      殷念远未答,只是静静的看着烟萝,目光深不可测。
      “小妹答是风动,风动为内在,旗动为表象。众人往往只会看到表象而忽略了内里,以为自己需要些什么,却总是忽视了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烟萝静静的说着。
      “你若答是风吹旗动是因为人心动,或许那主持会更高兴些。”殷念远淡淡的接了过去,眉目微挑,他已猜测出烟萝究竟要说什么了。
      “是啊,人心动,则风动,则旗动。只是小妹的心从来就没有静过,人生七十方能从心所欲不逾矩,小妹且为花信年华,要想做到心不动,谈何容易。”烟萝抬头,水漾的眸光轻轻的锁住殷念远深邃的双眸,浅浅而语。
      “所以……”
      “小妹可曾同大哥说过小妹自小便有失眠之症?”只是烟萝却并不急着下结论,而是突然如此一问,这倒是令殷念远有些错讹。
      “没有。”
      “有时会想,若是时光可以倒流,小妹或许愿从回孩提时光。”她静静的站立着,唇上漾出一朵娇柔的笑花,带着偏冷的暖意,“因为那里没有小妹的记忆。印象之中,似从髫年始,失眠之症就已跟随自己左右了,只是境况不甚明显。待豆蔻后,失眠越趋严重。有时一连三夜,都是睁着双眼看着床帐,等待着天明。”
      殷念远不语,只是眉头凝起。
      “小妹从不轻易信任旁人,哪怕是同自己最为亲近之人。我敬华妃,尊邬思贤,怜露曦,疼文杰,但也从未信任过他们,就便是一直待我忠心耿耿的苏颖及其宁公公,我也不信。而孤云……”烟萝微微迟疑了下,弯起唇,带着抹浅浅的苦涩笑意,“我感激他,比感激大哥还要来得感激,但是小妹却并不信任他,也不曾想过要去信任他。大哥认为这样的我到他处境况会有所感变吗?”烟萝抬眸看着殷念远平静的问,“何况大哥先时不也说过,你我且为一体,怎能分开?”
      这就是烟萝的结论,却是绕了个十足十的大弯儿,话中含话。
      不明其理之人,定是听的一头雾水,但若晓其理而不晓其性,也就无法听明白那弯弯绕中的话中话了。烟萝的结论是不离徐州,话中话是要永随殷念远左右,不离不弃。只是这样的话中话,还真非常人所能听出来的,因为实在是太隐晦了,就便号称佶屈聱牙的《周易》也没她的话来得难懂。
      除了自己,她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太过强的防心会使得她出现失眠之症也就毫无意外了。但怪异的却是在与殷念远相处的半年多里,她倒是睡得极其安稳,如果这不是信任,那还会是什么?如她这般谨慎的性子,待人事是不信任则已,一旦信任,便是全然的相信。这般信任中夹杂的情感,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来得坚贞;不是亲情,却比亲情来的纯粹;不是友情,却比友情来得忠诚;不是恩情,却比恩情还要来得感激。
      殷念远摇头,说不出心底究竟是喜还是无奈:“若有一日,我与孤云真正的发生冲突,烟萝,你究竟会选择谁?”他终究是在乎孤云在烟萝心底的地位,烟萝的那句“比感激大哥还要来得感激”让他心底一阵酸涩,再一次将这个话题挑起。
      烟萝淡眉微凝,看着殷念远坚定的眼神,半敛下眸,问道:“那封信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应该不是简单的请托吧?看来大哥这次真的要与孤云彻底的对上了,是吧?”不急不躁,她仍旧未有直接回答上来,理智得让人发狂。以话对话,一曰东,一问西,两个没有交集的话题却是相连的最紧。
      殷念远看着烟萝,一点也不意外烟萝会这般问,墨玉流转,钩唇笑问:“烟萝认为孤云为人如何?心计如何?”心思太过复杂之人似乎都有这个通病:弯弯绕。不将旁人给绕的晕头转向,他还就不罢休了。
      烟萝垂眉,微微沉思:“他有着坚忍不拔的意志,懂得利用形势与时机谋事。若说大哥行事较为谨慎,那么孤云行事则较为果断。论及心计,孤云沉寂中原五年之久,只为卷土重回望月教,夺回教权,心计之深,并不下于大哥。”
      殷念远扬眉一笑,就差要击掌道:“你倒是分析的透彻。”也不知是赞赏还是讥讽,反正让人听得酸溜溜的,“不错,论心计,他或许还要高你我一筹。他用五年的时间卷土重回望月教,用四年的时间计算布置着今日的一切事宜。你我如今会在此,全仗他孤云之功。为了对付禅月这尾滑鱼,他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来撒网布线。而我,则是他撒网之下猎捕的鱼鹰。”
      烟萝震惊,有些不可思议的道:“大哥会甘做他人鱼鹰?”
      “不是甘不甘心做,而是由不由得你做。玉清堂如今会到这般田地,全由他孤云一手策划化而来。四年前的徐州,是江湖官府两分,一暗一明。因为玉清堂历来堂主都是为人低调,深知过与不及的道理,所以玉清堂一直都只占徐州江湖势力的五成,既不会引起成江湖的混乱,也不会引来官府的注意。只是孤云却利用司徒寿闭关修炼的时机,一把挑起和、韦、邱三人的野心,将玉清堂的势力逐步于暗中扩大,到司徒寿察觉到时,已无力将此迅速膨胀开来的势力压制下去了。几乎是一夜间之事,玉清堂便打破了历来徐州江湖的均衡之势,独霸整个徐州,也就此引来了官府与朝廷的注目。只是那时朝廷内忧外患,根本无暇多顾。为顾全大局,无奈之下,徐州前任知府顾大成与玉清堂达成共同协议——只要玉清堂不犯事,不与朝廷为敌,那么朝廷将永不干预玉清堂在徐州的任何事务。”殷念元凝眉,眸光变得暗沉,深邃的看不清里边涌动的波光。
      “让玉清堂势力迅速壮大,这只是孤云的第一小步,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官府的注意,为朝廷埋下一个炸药包,也为玉清堂种下一颗毁灭的种子。其次,他挑拨和怂恿和、韦、邱三人关系,助长其异心,使其各自为政,为争夺玉清堂的总权而相互暗中拆台,点燃玉清堂内部的暗火,将玉清堂内部拨弄的乌烟瘴气,推动徐州走向暴乱的边沿,引来官府的注目与防备。再次,就是引领他们将目标锁定于消失江湖十多年的玉面游侠,将他引至徐州。真可谓是步步为营,每一步的目标都只为了引我入网。他唯一的失误,大概也就只能算是烟萝你的出现。”他嗤笑,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嘲弄,但更多的却是怨愤。高傲如他,怎会甘心就此当他人手中的棋子。
      孤云虽不知司徒寿与殷念远的关系,也不知玉清堂堂主的继承与殷念远有莫大的关联,但无论怎样,结果都是一样的,都要将殷念远给引至徐州,所以总的来说,孤云在这点上也是没有失误的。
      “孤云所练得是术法之术,功力越强,反噬能力也就越强。每修炼增进一层,便得闭关设法转移其术法的反噬力道。望月教表面相安,内部却是暗流涌起。他不放心现任教主禅月,因为禅月曾就是金祺最为倚重的部下,其野心从来就不比前任教主金祺小。如今孤云的势力虽已稳定,但禅月的势力也不能忽视。更何况当初金祺为了将势力渗透到中原心脏,已有一部份望月教徒潜入了中原,且一直与禅月保持着秘密的互动,而这却是孤云所无法掌握的。一旦孤云失势,禅月掌权,那么朝廷所面临的危机,就不仅仅是一个徐州的暴动了。再者近来令人费解的是望月教与西域内部同玉清堂一般矛盾重重的昆山派往来频频。而昆山派素来与西戎关系密切,若他们之间的往来也牵扯到中原的利益,那么爆发的将可能又是一场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大绥现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争斗。烟萝,你说我如何而为?”这便是不甘心也得甘心的原因。
      烟萝凝眉,看着殷念远良久良久:“若真有那么一日,小妹定会选择站在大哥这方,支持大哥,但也同时希望大哥不会伤及到孤云。”她说的万分的肯定,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我伤及他?”殷念远不以为然的冷哼轻笑,“烟萝,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到时真正谁伤及谁还不一定呢。我若真与他对起,伤他一草一木会伤及他,伤他一人一徒也会伤及他。你说支持我,那你究竟怎么支持我?”
      他是生气的,即便他知道烟萝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他还是生气。他知道烟萝对于孤云只有恩情,因为恩情,所以她不希望孤云受到任何伤害,但即便是这一点,他殷念远也是感到无比的胸闷。一年之约转眼便要到了,对于烟萝,他付出的情感已不知不觉的快走到尽头了,快得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即便他曾试着放缓脚步,不让自己走的太快。然而烟萝,这条情路,她连一半的路途都还未走到。他从来要求的都是一对一的平等,舍得相横,但现在看看,这条路,注定了是个不等价的交换。
      烟萝无语,只得静静的看着殷念远转身离去的身影,不解殷念远这突然没来由的怒意。
      桌上烛火依旧,冷冷的散发着它昏暗的光下,随着夜风摇摆,忽明忽暗,将烟萝的身影拉的细长细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夜深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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