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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戈清扬(三) ...

  •   戈青扬压抑的苦痛让烟萝顿然间似有了答案。至情至性,是吗?既然是你扰乱了我的计划,那么就由你来保我安然至吴州应该不为过吧。
      “那个姑娘方才说的是兄台的妻子吗?”烟萝开口问道,眸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戈青扬。
      戈青扬冷面不语,只是静静的看了眼烟萝,转身朝楼上走去。
      “方才亏得兄台相救,在下方能安然无恙的保存性命。做人要知恩图报,在下或许可助兄台一臂之力呢。失忆症并非无人可医、无药可治,华老先生是江湖第一神医,应该难不倒他的。对吧,华老先生。”烟萝对戈青扬的冷漠一点也不放入心上,继续热情的说道,回过头,不忘将一旁的老者拉下水。
      老者有些错愕的看着烟萝,答道:“是你要报恩而不是我要报恩吧?”借他人之能,慷他人之慨,她倒是做的一点也不虚心。
      “有区别吗?”烟萝笑着,坦荡荡的道,“华老先生乃当世德高望重的名医,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吧。”
      一句话,赌得老者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
      然而烟萝的话语只是让戈青扬微微怔了下,继续面无表情的向上走去。
      烟萝见此,却是心下微微笑起。他的手指,烟萝注意到了,微微泛着青,半握着,时松时紧。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烟萝顿然扬声吟道,带着缕缕哀愁与无奈。
      烟萝虽是不通诗词,却并非是不晓诗词。她忘了告诉殷念远,她对李义山之诗虽是不知一二,但对晏叔原之词却能倒背如流。因为穆清生前最喜爱的便是诗词,尤其是晏叔原之词。当年的她或许并不懂晏原所言之情,穆清道其词“词情婉丽、曲折深婉”,而她只知晓那全是些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之句。只因为穆清欢喜,故而她便一一将这些无病呻吟、风花雪月的句子记入脑海。
      穆清身子不好,每读罢晏叔原之词就似耗尽心魂般,如盏燃尽的清油灯,只剩点点昏黄暗淡的光晕。或因诗词之故,他常常痴痴的看着烟萝,久久不能言语。有时半愣之下,便会轻轻缠绕着烟萝下搭的青丝,一缕一缕的纠缠入自己心底,自言自语:“我能等到你为我披上红嫁衣的那一刻吗?”
      烟萝那时不懂穆清的顾虑,也不解穆清的担忧,更不晓穆清眼中淡淡的苦痛与忧愁,听穆清这般无意识的说过几次后,便趁清明时日家族人全去祭祖时,一人偷偷将梨园戏伶用于唱戏的凤冠霞披给偷渡了出来,当着病榻上穆清的面将其松松垮垮的穿在自己娇小的身上。因为衣袍太过宽大,挪步间,不小心被过长的衣角给绊倒,重重的摔倒在穆清面前,吓得穆清急急走下病榻,撑着病弱的身子扶起烟萝。然而烟萝却是不以为意的眉一扬,笑嘻嘻的道:“看,这我这不披红嫁衣了吗?我从现在起就是你的新嫁娘哦,穆清。”
      烟萝那时只是个十岁孩童,还太小,小的不懂穆清在听她自己这句话后温润的目光中所升起的淡淡雾气,更不懂穆清唇角那抹酸涩的笑意。而今她懂了,懂穆清的无奈,懂穆清的顾虑,也懂穆清为何那般欢喜晏叔原之词,可是这般的懂却是以穆清的生命为代价才换来的。吃一堑长一智吗?她到宁愿自己永远也不会长一智,什么也不懂,依旧是当年那个半为天真,半为狡黠的孩子。
      她用了五年的时间来逃避穆清离世给自己带来的揪心的伤痛,自私的让自己刻意遗忘那段令自己倍感的温馨的人与事,硬生生的将脑海中记忆下来的诗词一字一字的拔除,刻意逃避所有穆清欢喜的物与事,从而让自己认定自小到大一直有的其实只是自己一人而已。只是,无论她逃的再远,避的再深,终究他还是一直深深的根植在烟萝心底,盘根错节的注满了烟萝自以为是空寂的心。当孤云投下的那张画有的一朵朱色残荷字条后,烟萝方才从自己编织的昏沉睡梦中清新:有些事,是你无论如何也逃离不了的。那道深隐藏于心底的伤口从来便未曾好过,它早已溃烂的不成样,因为从这里边流出来的不再仅是浓浓的血液,还有那满是腐败气息的脓液。
      殷念远曾语:“只有将伤口彻底的清洗,敷上药,伤口才能好起。”所以殷念远从来都不许烟萝逃避过去的某些事物,一直都是不遗余力的让烟萝一次次的陪同自己去做那些烟萝下意识中所要逃避的事情,比如诗词歌赋,比如戏曲唱诺。这般半年下来,烟萝不再如当年那般的惊惶,已能微微敞心去面对一些事物了,虽然还不够倘然。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这种痛,怕也只有经过生死离别之人才能懂得。戈青扬身形更为僵硬,猛然调头看向烟萝,然而见到的却是烟萝眸若秋波,盈盈光亮的眼神。她脸上扬起的笑,似讥似讽,似悲似悯,宛如如一柄薄如蝉翼的刀刃般,直直的刺入戈青扬的心口,鲜血喷涌。
      戈青扬紧了紧拳,头再也未回的上楼了。
      烟萝眸光依旧盈洁,转过脸对上愣怔中的老者,满脸无辜的问道:“我这首词背错了吗?可是我大哥是这样教的啊,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很痛苦?”
      老者错愕的听着烟萝的话,问道:“这是你大哥教的?为什么要突然背诵着词?”
      “衬情衬景啊。”烟萝答的理所当然。
      “那么你知这词所言为何意喽?”老者问着,若有所思。
      “知道啊。”烟萝几乎是在用力的点头应着了,“不就是找不到自己心上人的意思嘛?”
      老者喷饭:“就这样?”一首浅语淡言却意长有致、情厚沉挚的相思离愁词在她口中竟然成了个“不就是找不到心上人”的轻轻一语,亏得自己方才还以为她真个理解其中悲愁了。
      “难道还有更深的的意思?”烟萝揽眉,苦思般,“可我大哥就是这样说的啊?”既是大哥你“办事不力”,那就多担当点吧。
      “玉面游侠很在乎你?”老者试探得道,左右句都是大哥,看来玉面游侠在她心中的位置很重呵。
      “在乎吗?”烟萝眼眉笑开,宛若秋月清华,让人心魂沉醉,“可是他对每个人都是那样啊,清清冷冷,温吞着呢?大哥在乎的人早已离世了,可是我还活着啊。”
      烟萝似乎有些困惑着,不觉的抓了下头皮,又满是好奇的问道:“到底怎样才算是在乎一个人呢?华老先生应该有自己在乎的人吧?那华老先生在乎的人是谁呢?”
      话题轻轻一带,又到卷到老者身上了。
      老者半怔,眸光淡转,盯视着烟萝顿然淡然的回道:“还没有。”
      烟萝感觉到老者探索般的目光,颔首轻应了声“哦”,便无下文了。只是目光调向空荡荡的厅堂,向一旁的长凳上坐去,后知后觉般的嘟囔了句:“他们去哪了?好饿啊。”
      转换速度之快,快的让老者错愕连连,前一刻还是兴高采烈的谈论着“在乎之人”,下一刻却抱着肚子叫饿了起来。老者除了瞠目结舌之外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
      夜色深沉,静得只有耳边间或传来的虫鸣声,沙沙哑哑响着。烟萝却依旧是静静的坐立于黑沉空寂的客房中。你可以说她在等待着什么,也可以说她失眠无法入睡。因为她确是实在等人,也确确实实毫无半私睡意,就便是不用等待什么,也是无法入眠的。双眼一闭,浑身的感官全给打了开来,如同刺猬般,张开着浑身的刺,聚精会神的对待着黑暗中的一切。
      这般的警惕多久没有过了,自与他在一起后,浑身警惕的刺便一一收了起来,到现在要用时,这才发现自己这半年来过的何止是一般的安逸。
      “既然进来又何必躲着呢。”烟萝于阴暗中静静的说着,声音不急不缓,不冷不热。
      阴暗中人一怔,缓缓向烟萝走去,冷声道:“你果然不简单。”
      烟萝只是淡笑,依这声音看去,道:“兄台说错了,在下从来都只是个简单之人,也只想做个简单之人。倒是兄台才是真个不简单,在下第一次知道原来杀手也可以有情的。”
      黑暗中,烟萝看不清戈清扬的样子,但戈清扬却可以将烟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一一收入眼中。只是似乎即便有夜色做保,她依旧挂着的是那天真的面容,真真假假的分辨不出任何东西。如这样的人又怎会是真的天真纯善?
      “时过三更却仍旧未入眠,你知道我会来?”戈清扬直接问道。
      “不知道。”烟萝笑语,“在下并非兄台,怎会知晓兄台会不会来。只是在下赌运素来不错,所以也就放胆赌上一赌罢了。现在看来,在下赌运还真是不一般的好呢。”
      “你故意抛下那首词不就是算准了我会来吗?”戈清扬冷声道。
      烟萝诧异轻笑,摇头:“那也只是用于应景而已。当然,如果说是暗示语也可以。因为并非是人人都能懂兄台这般苦寻爱侣的心境。”音声柔缓,如丝绸一般清滑。
      这是属于女子方有的声音。戈清扬顿愣,旋即拔剑架上烟萝的颈项,冷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人太过诡异,太过精明,不得不防。
      烟萝只是叹笑:“我只是想逃命而已,用不着对我如此防备。”
      戈清扬不为所动,冷冷泛着寒光的利剑依旧紧贴在烟萝颈项间,未移动半寸。
      烟萝见此,但也不引以为意,半收起笑意,不惊不慌的正色道:“在下邬君同,因江湖纷扰,故而我大哥请华震南华老先生护我前往吴州。不过……你也看到了,那个华老先生并非是真正的华老先生,虽然我不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想要我帮你摆脱那人,护你到吴州?”戈清扬这方收剑,硬声问道。
      “对。”烟萝轻笑而言。
      “凭什么?”戈清扬冷哼。
      “凭什么?”烟萝依旧静静的做在椅凳上,悄然扶上额头,“理由很多。最重要的是我说过,失忆症并非绝症。还有就是……”她顿了顿,“请兄台轻压下你的膻中穴,看看有何异处。”
      戈清扬不知烟萝葫芦中究竟卖得是何药,但还是依言做了。蓦然间胸口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不已。他吃吃的忍痛,扬眉冷声问道:“你究竟做了何手脚?”
      烟萝摇头,淡语道:“不是我对兄台做了何手脚,而是兄台对自己做了何手脚。”
      戈清扬凝眉,阴沉的看着烟萝:“什么意思?”
      “兄台的命是从阎王手中夺过来的,然而兄台却似乎对于自己这好不容易夺来的生命从未放入眼底呢。”烟萝淡淡的回应着,一句话绕了九个弯弯儿,半点也不直接。
      这般轻轻浅浅的答案,却深深的扎入戈清扬心口,他不由的悄然轻抚着自己胸口,愣怔的看着阴暗中的烟萝。因为自己确实如眼前之人所说,命夺自阎王,却从来未加珍惜。只是珍惜啊,在心爱之人不知所踪,茫茫无期之时,又该如何重视自己的性命,一切舍命的拼找,只为了寻找醉梦中的那缕温柔而已。
      “练武之人,气息平缓深沉,然而兄台气息却微显浮躁。我想,兄台这个月来可能曾与人有过多次激烈的争斗,如此,对于兄台胸口的剑伤是无益的。兄台阳白穴上微微泛阴,脸色淡白,看来兄台不久前曾身中剧毒,虽已解,但仍有遗毒残留体内。”烟萝不急不缓的解释着,“兄台今日为救我而牵引内力,致使遗毒重顺血液回逼向胸口处,所以兄台轻按膻中穴,胸口才会感知疼痛。我不知兄台所中何毒,所以也不能猜测这遗毒对兄台的伤害究竟会有多大。但依兄台方才疼痛时所发出的声音来辨,似乎不容乐观呢。中毒者胸口痛按轻重大致可分三种,轻者痛如蚁咬,以药相逼,或微施以针,毒可解;中者痛如针扎,似火煎,单以药相逼,不可解,只有药针紧密相合,毒方可解;至于重者,痛如锥钻,伴有血出,此为最麻烦者,药与针,已不能解其毒,只能稍以控制,听天由命了。”烟萝说的简单,但若真正做起来却是麻烦直至,无论是哪种情况,一不小心,都是一条人命。
      戈清扬有些震惊的冷眼看着眼前之人,她虽没有替自己号脉过,却单凭望色就已能诊断的如此精准,可见其医术,似乎并不下于华老先生及那个消失江湖多年的鬼医史可生。
      漆黑的客房中又是一阵寂静。
      良久才方听得烟萝开口道:“听方才兄台疼痛时的言语声,恕我大胆猜测,兄台胸口之痛该为中者吧。只是遗毒而已,却能牵引若此,可见其毒之凶残与猛烈,堪比‘绝兰’。若医治不及时或有所偏颇,当真是要回天无术了。所以,若以你心上人的失忆症还有你的一条命为价码,那我是不是可以请你护我摆脱那个假华老先生,助我平安到达吴州?”
      戈清扬震撼万分的看着烟萝,“绝兰”二字重重的击打这戈清扬的心口,有是一阵刺痛。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轻摇头,目光阴冷的看着烟萝,冷言道:“我并不清楚你究竟是何身份,凭什么信你?谁知你是否在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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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戈清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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