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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失策(三) ...

  •   华衣人一进入内厅,便连忙拦住殷念远,目光如炬的盯视着殷念远。
      “为何要躲?” 清冷的话语也微微上扬,紧握的双手隐隐颤抖,似乎在极力的压抑着自己喷涌而出的情感,“你可知我们找你半年多了。”
      殷念远只是淡淡一笑,并无华衣那般的激动:“所以我在这儿等着。”
      是的,等着。若非如此,他们又如何能轻易找到自己。这种的等待,该说是自己决定坚持用“殷”为姓时就开始了吧。殷姓者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最起码它比“邬”姓还要常见些,至于烟萝为何要坚持以“邬”为姓,殷念远大约也猜得透几分,若非是出于赎罪的心理,那个她一直用尽心机要摆脱的家族姓氏她又怎会甘心用上?
      说到底,他们两人其实是相同的,其实都并未想与自己的过去真正的断绝,他们都统一的继续保持着过去深深镌刻在自己生命中却需要摆脱的记号。只是他们却因为要顾及彼此,故而又不得不将自己给隐藏起来。然而他们两人同时又是不同的,因为他们两人的心性并不相同。同样是经过诸多人生最为阴沉之事,可一者是心性变得更为阴沉黑暗,一者则是心性变的更加纯明,所以这也是为何前者会于半年间变成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而后者却成了悬壶济世,不求回报的医者。
      虽然同样是在等待,只是殷念远等待的却是观看鸟尽弓藏、[1]鹡鸰之悲人世最为痛心的戏幕是如何上演的,他在等待着帝王向自己扔来的追铺令,也等待着那不知何方的一颗愤怒仇怨的心。而烟萝却是在等待着向那些受尽邬氏家族迫害之人赎罪,也等待着尽其所能的帮助那个被赶出京都,身无一物的邬氏家族人。
      “众人皆言我过于冷情,其实那个真正冷情之人该是二哥你才对。”华衣人无奈的道。他都有些怀疑是否真有何事何人是曾真正进入他心中的,他向来都是将承诺看的比情谊还重,只怕当年那个一直被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莲儿也不曾真正上过他心吧。
      殷念远依旧只是淡笑,对于华衣人的说辞并不给与否认,只是从旁落座,问道:“你们很早就怀疑到这了?那飞鸽传书。数十只飞鸽齐出动,无论我动不动手,你们照样会到这里来确认,不是吗?只是究竟是派何人来却是不定的。但若我不动手,那人绝对不会是你,昭明。昨夜我这里的人刚将那所有的飞鸽全部射下,韩道身边那几大护卫便立马向上空发射两枚焰火。”他淡笑着分析,似在说与自己毫无关系之事般,“昨夜到现时,快马加鞭只用这么多时辰,想来你就在汉水一带附近办事吧?”
      “二哥……”华衣人昭明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了,他总是这般的理智着,理智的让人心生寒意,有些无奈而心伤的看这殷念远,也从旁坐了下来,“邬君同便就是邬二小姐吧?她一直是同二哥在一起?”
      他问着心中搁置许久的问题。实在无法想象那么个如烟似雾般的女子怎就瞬间成了个英气逼人的少年,难怪自己的手下多次经过这个镇还是没有发现他们。
      在他们认知里,既然他们打算归隐了,自然也就是要找个极为僻静之地,改名换姓的过着隐居的生活,从头到尾也不会去引来他人的注意。可他们却偏不是。这七石镇虽说是有些偏僻,可这里好歹也是个集镇,往来之人也不少,在诸人的认知里,这里也该算是闹市了。再者说,他们一直就这么用着自己的姓氏,还敢大摇大摆般的“招摇”于市。女的是化身为男儿,四处悬壶济世着,还总是忘了要他人的医药费,而男的呢,则是大大宣扬着自己与当朝最负盛名的朝臣同样的姓氏,利用众人对那朝臣的崇拜心理,成了个满身铜臭味儿的市侩商人。如此,就算本有的疑心也要见着了他们这般离经叛道的行为而彻底的打消了。
      何人不知邬二小姐手腕狠戾,视金钱如命,从不会让自己吃任何一顶点亏,就便有,也是要立马成百倍的要回来的。即便知道那邬君同确实是个女子,可又有谁人会相信那个满身铜臭之人竟会摇身为个悬壶济世,医德极佳的医者?而殷念远,前首府大臣,如今的逍遥侯,又有几人会将他那不食人间烟火,宛如神祗般的形象同此满身铜臭味儿的殷公子联系在一起?就是他自己承认,也断不会有人相信,搞不好还认为他脑筋有问题,想出名想疯了。
      只是他们若彻底的改名换姓,岂不是更好?难道二哥并未真正打算于我们断绝往来,所以一直在以自己的姓氏提醒他们?
      “嗯。”他只是不清不淡的应着,托起茶壶,为两人各自倒满一碗杯。茶水温温的,一丝儿也不烫。茶香味甚浓郁,入齿间,带着几分清凉甘甜的味儿。
      “这是薄荷、迷迭香、肉桂的混合花草茶,最适合疲劳倦怠者饮用。你虽是练武之人,可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也该是有些倦怠了。”殷念远解释着。
      这自来皆是为烟萝所整备的,她日日往外跑,回来便是又渴又乏,时常是等不及茶凉便端起就饮,也不管茶水烫不烫口。想她一经离开原来那个地方,性子便也改了大半般,虽然在内依旧心细如尘,对人防备甚深,可在外却明显的带上了几分男儿般的英气与豪爽,想来也是这些年来模仿男子潜移默化的结果。
      “皇上希望二哥能重回庙堂。”昭明静静的看着殷念远,说道。
      “哦。”殷念远依旧是不大热络的应声着,眸光有些好笑般的看着昭明无可奈何的样子。端起茶,细细的品味起这混合花草茶来。
      他人饮茶,是品为先,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而烟萝倒好,一杯上好的茶水于她而言也就只有解渴解乏两个功效,除非有外人在场,否则那细品慢回味的事她是绝对不干。
      唉,她也只是走了不到一日,自己竟然就这么记起她来了。若日后将此与她讲,她绝对又会是僵着脑袋的认为自己是夸大其词了。殷念远细品着茶暗自苦笑。
      “二哥是不愿还是在担心什么?当日皇上天未亮便于郊外迎接二哥,然而二哥却在皇上满心欢喜的等待了几个时辰后给皇上来了个挂印不知踪影。满朝文武都看着,二哥是要皇上如何下台?皇上未追究二哥的不敬之罪,倒封二哥为本朝第一个异性候,二哥想想,世上还有谁能有皇上这般心胸宽广了?二哥曾对昭明说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人臣子便得时时刻刻为上分忧解难,为君保贤臣除佞臣。难道二哥都忘了?”昭明看着殷念远,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他只觉的眼前的殷念远离自己已越来越远,远的自己都触手不可及了。
      “我很高兴听到昭明还记得当年我所说之言。”殷念远放下茶碗,淡语回道,“为人臣子,为君分忧解难那是为本分,但千万不要太过,越俎代庖的后果并非是你我所能想象的,毕竟伴君如伴虎。也许你是出于对君之忠而为,只是到了帝王眼中却未必会是如此。保贤除佞,你也只能出口向君谏言,却不能代为动手。何况乎,为帝王者,并非都希望自己满堂的臣子都全是些忠贞之臣,向自己进言些忠言逆耳的话语。偶尔有个逢迎拍马的奸佞小人也是好的,只要无伤国之大体便成。”
      昭明错愕的看着殷念远,不想竟能听到殷念远这般的言语。
      “我挂印辞官,也是为皇上着想啊。首辅之职,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便是王宫贵臣见了不也得低下三分头吗。赏了美人,赏了豪宅,赏了各色无上的珍宝,就是那至高无上、上可鞭君,下可斩臣的金鞭也赏了,你说还能再赏些什么?当皇上对一个臣子若到赏无可赏的境地时,还能给他什么赏赐?当然,我也可在日后挂印离去,然后上书一封就是了。若我真是这么做的话,也就替帝王即保了面子,又保了里子。只是……”殷念远顿了顿,眉目微微揽起,“那样的话,帝王有如何能做到真正将我于朝堂的势力真正的拔除?那些本依附于我的朝员们若真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必会竟全力的向帝王上书述说我的不明不智,不忠不敬。对我有些情谊的朝臣们则将上述向皇上进言,请求皇上念及我多年的功劳,饶恕我这次罪过。而这些上书的朝臣,则是皇上可依情依事斟酌重用之人。”
      昭明更为震惊,这话帝王也曾说过,但帝王也只是猜测之辞罢了,如今真正从殷念远口中听到这番话,他又怎能不震撼?
      “只是帝王却因为一时之恼而下如此个决定,实出乎我的预料之外。”殷念远淡笑,若墨玉般温润眸光竟有些隐隐的无奈与不可思议。
      “皇上那时虽恼,但要封二哥为异姓侯却非是一时气恼而下达的。”昭明说道,“二哥是担心五朝时‘鸟尽弓藏’的悲剧在二哥身上上演吗?皇上对昭明私下言过。虽然皇上很忌讳二哥手中的权势,但还不至于忌讳到要向二哥下手。皇上一直相信二哥是忠心可表的。”
      对于昭明这番话,殷念远自是不以为然:“若皇上还是当年的太子,皇上自是会相信我对皇上一片忠心可表天地。可他如今可是一国之君了,他感情上或许会信我的忠心,可理性上他却又不得不用心堤防着我。有史为鉴,成桥兵变,不可不防啊,昭明。”
      昭明这下是真正的怔住了。
      “你太过重情重义,自然不会往那方想去。所以许多话,皇上能同你讲,却未必会同我说。”殷念远有些语重心长了。重情重义未必不好,但太过了,反而只会让自己平添众多的烦恼,更甚者是陪上自己的性命。
      昭明看了看殷念远,缓缓从自己衣襟中掏出个金色令派,上面端端正正的刻着“逍遥侯”三个篆体字。
      “这是皇上要我交给二哥的。见令如见君,此令有先斩后奏之功,二哥可以凭此任意调动各府兵力。皇上说,若二哥执意不入庙堂,那就在外为皇上分忧解难吧。就便是不为皇上分忧,若有何麻烦之事,也许这东西还派的上用场。”昭明将令派递于殷念远,解释道。
      殷念远见此心下不由一愣,突然有些不可思议了起来。想放声大笑,却什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心中微微感伤着。难不成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了?
      “自从二哥离开后,皇上便派人四处寻找二哥。只是为了不惊动一般百姓,寻找之事都是秘密进行着,却没想到此举反而引来了二哥的误解。”昭明看着殷念远,想着殷念远方才那一戏话,也许二哥也没有说错。但那也只能用于其他君王身上,毕竟皇上与二哥曾经共经生死过,“皇上说,不管结果怎样,在找到二哥后,我都得将此令牌交于二哥。希望二哥不要辜负皇上一片苦心才好啊。”
      殷念远看这昭明,接过令派,轻轻的掂量了几下,轻轻笑道:“这令牌的分量还真沉啊。”站立起身,向着昭明,衣摆一撂,跪地恭声道,“臣定不负皇上之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绕来绕去,还又给绕回来了。这令牌,也只是帝王的另一种笼络手段而已。也罢,收了就收了,谁说收了就一定能用上的。不过如此一来,自己还真是踏实了下来,最起码日后不用再想如何应付庙堂那边了,只需单一应付下那个曾信誓旦旦要寻自己报酬的孩子就是。
      庙堂一事了却,殷念远本该在七十镇继续他的生活。然而于此当夜,殷念远却消失的不见踪影。此后,七石镇之人便再没有见过他们。有人道殷念远被官府众人给抓走了;也有人言殷念远逃了。他们唯一的共知就是殷念远是官府通缉多年的流亡人。直到几年后,人们才知那个他们所认为的流亡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前首辅,逍遥侯殷念远,而另一个宛若皓月的邬君同就是德馨公主。为此曾有文人作诗嘲弄道:“花隐日色暮,鸟归雾烟纷。心无明月镜照,哪识金佛身。”
      [1]鹡鸰之悲:兄弟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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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失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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