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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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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深宫之中,回廊树下。我守卫,他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等。那一天,新来的我被其它欺生的侍卫晾在一旁,到了时辰却始终不见有人来替岗。
我的父亲,离良离将军,曾经告诉过我,站岗是为了国家,而不是为了这个任务。当年的我只有十三岁,一动不动的从辰起站到午时。午时时分,他从中书馆回来,路过回廊的时候轻轻扫了我一眼,疑惑的道:“怎么仍是你?”
我垂首见到他金丝绣龙的袍子和虎纹蟒靴,道:“见过四殿下。”
他一步一步的退回来,在我面前站定,重复道:“怎么仍是你?我上早课便见你在这。”
那时候的我被他问的微微发怔,不知道该怎样作答。只是垂首不看他,这是军礼,亦是规矩。他笑:“离将军是你什么人?”
我疑惑的抬头看他,马上意识到失礼,复又低下头:“回四殿下,正是家父。”却听他笑道:“那你就是那个四岁就能执刀,十岁已任中郎将的女巾帼?”
“回四殿下,那是家姐。”我答。
他喔了一声,又道:“你可会武?”我又一愣,脱口而出:“当然!”心下却微微想笑。
“我想与你比试一下。”他随意的往长廊上一靠,“什么时辰换岗?”听了这话,我才抬起头,细细打量他。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型单薄。眉目之间是浓重的书卷气,不似习武之人。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皇子各个习武。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呢?
虽然不想却又无法拒绝,我只能道:“不知道。”却听他一声:“我等你。”之后便坐在长廊上看起书来。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他渐渐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道:“你可真傻。”
那时的我已不怎么怕他,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笑笑,起身道:“我该走了。”
片刻他又道:“明天我再来找你。”
我点了点头。他径自去了。
过了片刻,只见禁卫统领带着那几个侍卫站在廊下。
统领指着我,对他们道:“玩忽职守,尔等尚不如一介女流!”我冷眼看着他们。那几个侍卫扑通跪下,统令道:“每人杖责三十。站岗之后自去领罚。”侍卫汗如雨下,纷纷称“领命”。我却知道,这样的处罚有多轻。
人人都道女巾帼有多荣耀,却不知道,巾帼这一词有多难担当。一个女人,能称得上这个称号,远比男人称做将军要困难的多。
我那六姐,四岁执刀,十四岁已任四品中郎将。人前是称羡的女将军,背后的苦,只有她自己和我知道。
四岁的小孩,小小的手抓不住那刀柄,但是抓不住那刀柄就意味着我和我们没有名分的母亲将彻底失去这一席之地……
那其中的原由,连年幼的我们都懂了个通透。
所以当年我因坠马落地伤了腰之后,改学了医。将府不养闲人,六六已经够苦了。
日复一日,我渐渐知道了,这个看起来穷尽奢华的禁宫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比战场还要残忍。它不仅仅要人的命,它还摧毁人的心。
淳于宁,昏庸老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四殿下,是个不受宠的主。
可惜了那才华。
听说四殿下生母淑妃娘娘原先是奴籍出身呢。
听着听着,渐渐想哭。这些话,像一盆盆脏污不堪的水,淋漓的泼洒在那干净的笑颜上。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那样冷冽的表情。
他看着我,我亦看着他。他的眼中像是藏着凌厉的刀锋,一寸一寸割在我的脸上。比这漠北的风吹还要疼。
那也是我第一次抱住了他。我像看到了以前的六六,那时候什么都不能做的我只能这样的抱住她。亦是这样抱住了他。
他则像是在水中发现了救命的稻草般的紧紧抱住我。
那拥抱的力量与温度,我始终不能忘却。那是我们曾经最近的距离。
之后便是战乱。昏庸的皇帝给他封王,封地……赐婚。将他送往那蛮荒之地,困在那里。明为封王,实则是质子,那便是议和的结果。
昔日冷清的榆苠宫中张灯结彩的红,奢华的像一个梦。我只觉得那红硬生生的刺进了眼,痛得渐渐麻木。
却不能躲,只能笔直的站在回廊下静静的看。
半夜时分,我在树影下看到了他。一身红衣刺目的鲜艳,映在他清秀的脸上淡淡的晕开来。不似平时模样。
我道:“恭喜四殿下。”那时的我早已不用这个尊呼很久了,那一声殿下叫的生硬的厉害。
他定定的看着我,树影下的他灯照不到眼,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这一门亲是他自己求下的,女方是归邢归将军的独女,貌美且兼备有权势的娘家。闺名单一个惆字。人如其名,弱柳拂风般水一样的人。进宫来时遇到了正在聚鲤亭赏鱼的四殿下,一见倾心,从此君非她不娶,妾非君不嫁。
只有我知道,这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有多么荒唐。他,不是单纯的才子,只有她,确实是佳人。
那时候的我头一次的想到了父亲的那句话,四皇子,可不简单。那时候,年迈的父亲已经提不起他的重戟。顶替他的位置的,是我的姐姐,离六六。
心,酸涩的疼。
他伸出手,指尖触在我的眼下,几个冰凉的点。那里一片干涸。
我道:“你以为我会哭?”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我看着他的手臂慢慢的收了回去。
我嘲讽的笑:“到底是缘浅啊。”他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我不会挡了你的路。”我戴上了头盔,行了个军礼,道:“属下告退。”
转身就走,硬生生的截断了自己的留恋。
他不知道,头盔下的我已是泪流满面。
他也不知道,握紧成拳的手中已被指甲刺的鲜红一片。
我只知道,这一世,已是木已成舟。
再后来的他,似乎只成为了那一个称号。
齐王的封地漠北在他的统治下日渐繁荣。他的岳父大人归将军由原来的冷眼旁观,到现在的鼎立支持。朝堂之中顿时风起云涌。
不过那已和我没了关系,那时候的我日日在家温习医书。我的师父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圣手乐正廷,年纪虽轻,却会医能武。腰上的伤在他的料理之下早已好了八成,我却似是失去了斗志。干脆埋首医术。将他一身的医术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了个九成。
再再后来,年岁渐长。也不是无人提亲,我俱以志不在此推掉了。师父老说再等就嫁不掉了。我就斜觑一身戎装的六六,道:“姐姐,你可是听明白了。师父嫌你老呢。”把他们俩全都闹的红了脸才罢休。往往在最后,我的母亲总会看着我们,哀哀的叹气。
最后,听到的消息却是,归家上下俱被斩首,只有远在漠北已嫁人妇的归惆逃脱一死。那时候的局势正是剑拔弩张,归家一倒,朝中顿时归于平静。漠北渐渐被众人淡忘起来,有时候被提起,也总是一声长叹。
我以为我忘了他。
但是当听说金兵来袭,六姐被派往漠北时,我却仍是参了军,做了军医。仗不好打,我们的国家早已被内斗折磨的只剩一个空壳,昏庸的皇帝腐败的官员,国库空虚。几十万的大军在讨伐漠北齐王之后,只剩下了不到十五万。
看来金人蓄谋已久,我们的未来艰难万险。
在这样的境况下,什么都是过往的云烟,只有生命鲜活淋漓起来。乐正廷也参了军,不是和六姐一伍。
将去的晚上,我问:“六姐,你可怕?”
六姐英气的脸上仿若有剑出鞘的光芒:“怕什么,大不了就死在战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