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2.【外柔内刚 - がいじゅうないこ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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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夕阳铺就着血红和橙黄的斑斓彩辉，天空最远处的边际却是一抹近似透明的莹白隔开了天地，清晰而又残酷的分割出上下之别。钢铁怪物般四处林立的高楼大厦通过大片的窗户映出了残阳佳色，但下方的车水马龙和茫茫人群才是真实所在。
日本大部分中学放课后的部活都差不多在五点半结束，作为篮球豪门名校的帝光中学也是如此，所以当赤司从学校里出来后看到了自家司机时，他忍不住微微挑眉，因为对方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意外地有了几分突兀的焦急感。
「有急事？」按照以往，放学后都是他自行回家，最初上下学的接送安排被他以『希望学校生活自由一些』的理由取消了，所以除非有特殊安排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少爷，今天要前往Quintessence*用餐，老爷那边有见客的安排，我打了几个电话似乎您都没有听到。」
「部活时间没带手机，」赤司淡淡地解释着拉开了车门，他坐进去时倒是顿了一秒开口问了一句：「Quintessence的话，要回家换衣服吗？」
「这个倒是不必，老爷说只是私宴，算不上正式晚宴，只是，家里安排的车出现了些问题，我们可能需要先去机场接一下客人。」
「……父亲有说客人是谁吗？」
司机一边帮他关上车门，一边微笑着说：「是老爷的朋友——京都的佐藤财团本家，管家先生打来电话说我们需要先去接一下佐藤葉小姐，她刚下飞机，之前接机的车子出了些故障。」
赤司微微颔首，不动神色地示意可以开车了，心里却在寻找有关这个佐藤氏的信息——他记得小时候在京都分家参加葵节*时似乎和对方见过礼，佐藤氏只能算是勉强跻身京都地区名家行列的小氏族，对方以『本家分家不分上下互相竞争、财团企业的高管理层能者居之』的模式闻名圈内，父亲曾点评过其名下产业在融资贸易方面的业绩，评价为少见的稳重世家，一枝独秀。
只不过……这种关系算得上是『朋友』吗？父亲把晚餐订为『私宴』是不是有些草率？
赤司神色间没有明显变化，他靠坐在自家那张劳斯莱斯幻影的真皮沙发里，一只手抬起微微支在下颚，车窗外的景色在他的眸间飞速闪过，刺眼的夕阳余晖被挡在暗色玻璃膜后，却还是洒进了一片金色，把少年还略显稚嫩的白皙侧脸照得棱角分明。
而那晚霞的缤纷光芒映进那双赤瞳里，红得瑰丽，夺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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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感激，我现在就在国际航站楼二号门。」车载电话的扩音里穿出了一个声音柔和的女声，对方语气里没有任何局促，不慌不忙的报上了地址后，司机很快就循着标志停好了车。
等车停下后，赤司才转头看到了一个身材纤细容貌秀丽的女孩站在车道一侧，她左手拎着一个小包，右手则提着一个银色的小行李箱，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趁着司机下车帮助女生的间隙，赤司倒是好整以暇地借着反光玻璃膜的掩护细细打量了对方——
看上去是礼节十分周全的人，衣着得体且不说，长途飞行后衣物毫无褶皱，柔顺的黑色长发在阳光光晕下显出几分粟色，发尾弯曲却乖顺地垂在胸前，嘴角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一双浅褐色的杏眼带着三分笑意和两分谢意。
——倒是一个标志的『准名媛』，不少这样的女性从小就围绕于赤司身边，千篇一律，不足为奇，赤司很快就放下了试探和打量的兴趣，可就在赤司要收回目光的瞬间，对方突然朝着车内他的方向微微倾身点头致意，好像早就知道他在打量她一般。
赤司眸色瞬间一深，他看着对方嘴角弧度完美的微笑，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思绪骤然顿住，然而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躬身钻进车的另一侧，动作轻得基本没有声响，女生再次谢过帮她关门的司机后，坐进车内的两人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打了个照面。
「您好，我是佐藤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女生微微侧过身朝向他，上半身坐得笔直，然后朝他伸出只手来，嘴角的那抹笑意始终丝毫不变。
「……赤司征十郎，请多指教。」他很快回过神，然后和对方轻轻握了手，「佐藤桑不需要用敬语，我们同辈。」
佐藤葉弯着嘴角，她眼眸间自然地多了几分笑意，再开口时倒是从善如流地以平语相称了：「抱歉，长时间没有回国了，礼节上有些生疏，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请赤司君见谅。」
「佐藤桑多虑了，佐藤……叔叔那边和家父先一步到餐厅去了。」
「嗯，赤司君家宅的管家已经告知过我了。另外，谢谢你来接我，这是一点见面礼，如果有什么不妥，也请不要勉强，就当做是非正式的谢礼吧。」话语间，女生从放在脚边的手拎包内拿出了一个包装简洁的纸袋，赤司颔首后接了过来，打开后看到的是一个水晶艺术相框，里面是一副帝国大厦的彩色沙画图，赤司点头谢过后很快将其收起来放到了脚边：「很独特的手信，佐藤桑客气了。」
「赤司君能喜欢就好，我还怕礼物和你的品味不太相符呢，倒是我多虑了。」
「……佐藤桑之前一直待在纽约吗？」赤司顿了几秒，突然问出了一句比较突兀的话。
但佐藤葉对于那个提问似乎没有过多惊讶，她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嘴角边依旧挂着上翘的弧度，眼底一片澄澈：「倒也不是，我国三以前都是在京都就读。这次回国……也是父亲急召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是吗，怪不得以前葵节去佐藤家见礼时没有见过佐藤桑呢。」
「真是可惜，我很长时间没有过过京都的葵节了。」
他们后面就着葵节等话题随意地聊了起来，然而看似随意，佐藤却在细细的分析眼前看着这位身着蓝白色西装校服的少年，对方坐姿十分端正，明明身处于舒适的环境里却丝毫没有放松，背脊挺得宛如竹竿一般，一双赤瞳配上红发倒是璀璨夺目——从话语间的口吻看来，这位赤司君恐怕是『能力型人格*』的典范，看上去似乎还是自我要求极高的『完美主义』，果然是要继承财阀大家的精英。
两人的对话来来回回间倒了解了下彼此的情况，虽然一直都极为默契的恪守礼节，但还是得知了不少细节。整个对话里唯一不太自然的就是赤司那句问话，但佐藤葉当即就明白赤司本人对于现下的情况也许不比她了解多少，两方长辈安排见面的用意他也不清楚，这更让佐藤葉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可好歹没忘记身边还坐着位存在感极强的赤司，佐藤葉悄悄梳理了一下刚刚的对话，确认刚才没有任何礼节上的失误后略略松了口气，长时间没有回日本对于她来说，一瞬间捡起那些在美国丢得几乎不剩的礼节有些让人头疼，加上赤司征十郎比起她以往见过的那些名家之子在气场上更为强大，虽然两人用平语交流，可她几乎有种在和长辈对话的错觉，即使佐藤葉心底知道对方摆出的态度算得上『平易近人』。
虽然能用『平易近人』这个词来形容的人本就不能称之为『平易近人』。
话语间给人一种身处于较高位置的压迫感，即使对方良好的礼节将其有所遮掩她也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那种完美主义的能力型人格带来的影响，想到这里，佐藤葉暗暗有些懊恼，她忍不住微微抿唇。
真是老毛病又犯了，她又不由自主的就开始通过话语和细节分析对方的性格特点，佐藤葉心下难得有几分急躁。
这个『老毛不要归结于美式教育的『实践过度』，和日本八科必修偏差值决定一切的教育模式不同，更为自由一些的美式教育除去四个必修以外都是自主选择的科目，学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感兴趣或者擅长的科目来修满学分。
而佐藤葉最早选择的就是『心理学』课程，对于她来说，心理学不但是必修中的必修，也算得上是个人兴趣所在——从不同角度和细节分析并理解一个人的性格品质到行为习惯——就好比摸索着拼一块成千上百的大型拼图一样，其乐趣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即使这需要苦读弗洛伊德和威廉马斯顿*等老学究那些让人争论不休的学说也是值得的。
况且在学习过程中一旦了解未来自身可能要面对的问题后，无论是精神还是情感的控制处理都会更加从容，所以佐藤葉一直不断实践这些书本式的各类学术试验，但同时这种习惯的缺点也十分明显：这类思维模式导致佐藤葉总是在和别人对话时不由自主地分析对方，下意识地利用所学剖析对方，甚至试图了解对方的性格特点和真实想法。
好在这种行为很快被教授她心理学的金发美女教授Cath发现了，对方及时地找她深入探讨了这个问题，至今佐藤葉也记得对方一贯不正经的脸上出现的严肃神色：「Yoko*，你必须明白擅自剖析他人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作为在职的心理咨询师我一定要给你提个醒。」
「Cath，难道你从没试图在办公室以外的地方分析过别人？」
「没有，至少我主观意识上没有刻意这么做过，甚至，我不得不经常排除自己的职业病去克制这种行为。Yoko，你在这方面的天分很高，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你这种把理论很快实践到生活的能力的，这固然和你的性格以及成长环境脱不了关系……但是，不管你以后有没有意向成为一个心理咨询师，我都必须警告你一件事——当你一旦将某人当做分析对象看待后，你和这个人的关系就只能剩下医患关系这一条，无论之前你和对方是朋友甚至恋人的关系，当你摒弃了自身感性的思考去看待对方时，你对这个人剩下的评价都是书本式的理性分析。」
「这样不好吗？很多时候，如果能直接明白对方所需，或者所忌讳的，省略中间那些社交上的试探和推拒的话——」
「我明白，你先听我说完，也许这个下意识行为会简化你在和他人相处的过程，为人处事也会更为圆滑，甚至这会成为一个你的优势能力，可一旦你这么做了，你就必须做好和对方关系破裂的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因为最终你会无法避免地伤害到对方，更严重的是你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心理学如今被纳入了科学的行列，从神经学和生物学方面入手也可以解释很多心理学学说，但它始终也是『最不科学的科学』。再资深的心理咨询师也无法说自己完全理解了另一个人的想法，毕竟人与人之间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针不戳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有多痛，你看得再明白，怎么知道那就是对方需要的？而不是你想让对方要的呢？」
何况再理性的分析也都是以感性作为基础的，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个人意志——这是Cath话里省略了的深意，佐藤葉倒很快意识到了。
导师看着她一脸深思的神色露出了些许赞赏的表情，结果佐藤葉顿了几秒后抬起眼，淡淡的问了一句：「所以说，实际上你的意思是说——我真的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影响他人想法，然后为我所用咯？」女生浅褐色的眸子颜色一亮，Cath一愣正要回复，又见女生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玩笑而已』，弄得她只好又一字一句的把舌尖那些话再次咽了回去。
实际上，佐藤葉觉得Cath对她的担忧多少有些杞人忧天，且不谈与人真心相处以诚相待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本身就让她头疼，单说她是否有那个闲心去插手他人的事情和问题就让这种情况被触发的可能性无限接近零了。
因为佐藤葉太清楚自己性格中的冷漠了，她心理学所学的内容与其实践在他人身上，倒不如用在自己身上，毕竟人只有看得清『自己』才守得缀自我』。
从小至今，与她谈得上相熟的人本就不多，虽然这和她常年『居无定所』有所干系，但真正的缘由估计是自身性格所致——她总是习惯和所有人保持着和平友好的关系，也会时不时分享一些喜好和取向来拉近关系，但那种女孩子之间咬耳朵谈心事的习惯实在是敬谢不敏。『闺蜜』这种词对她这类人来说和挂在头顶上的星星没有区别，看得见摸不着，打着灯笼估计也找不到这么一个可以让她称之为『好姐妹』的人。
因为佐藤葉会给所有认识的同学和熟人发送节假日祝福，却很少联系或问候真正『相熟』的友人。本就都属于『独立自主』的一类人，省去那些无关紧要的插科打诨和八卦探讨后，各自也都有自己的目标和兴趣爱好，闲暇时间偶尔联系也旨在明白『我还好，你过得也不错』的中心思想。毕竟都有各自的生活和圈子，谁少了谁也都活得下去，虽然并不是不珍惜彼此的关系，却不见得要摆明了放在桌面上。
所以他们的相处是最为简单的，彼此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相差不大，交流也都默契十足，该明白的也就不言而喻。真遇到难题时就互相分享一些不同角度的看法，但解决方法的决定权最终还是归结于自身。毕竟承担自己行为后果的只能是本人，他人给出再多的意见和建议，也只是参考罢了。如果这种程度的责任感都没有，倒也谈不上什么独立自主了。
较为巧合的是，和她称得上朋友的那几个人，以关系最亲密的宫内智美为例，他们无论从成长环境还是学业经历方面的差距并不大，也许真的按照弗洛伊德所说，人的童年时代经历决定了一生，自然拥有相似童年的人相处起来就会有更高的相容性——原则性的问题不用解释，彼此的底线也无需妥协，凑在一起不过各取所需。
这样的关系到底是否与『朋友』一词相符合暂且不知，但这样反而比那些『手拉手一起逛街的好姐妹』、『一起度过美好青春的好兄弟』更为自由，互相之间的羁绊也更为牢靠，不会为了口角之类的小问题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即使有所矛盾，也不过是彼此的相处多一分谨慎而已。
然而，这样的人际关系多多少少带上了成人世界的气息，参杂着利益和兴趣，但好在他们身处相似环境，这样的心理准备从小就有。所谓的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佐藤葉如此，她的友人宫内智美如此，就连现在坐在她身边的赤司也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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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葉侧过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车道，整个人似乎沉浸于傍晚时东京的景物之中，两人之间静默下来的氛围并不尴尬，倒是互相心有灵犀的体贴，一旁的赤司稍稍偏过了头，目光落在女生安静的侧脸上，他很快找回了之前被打断的思绪——就在对方站在车外转头向他致意的那瞬间——他突然意识到：
这个看上去礼节周到的温和女生和他是同一类人，初见时就意识到，相处时更发明显。
赤司回忆着与佐藤葉的对话，眼中的神色慢慢沉淀下来——女生虽然改用平语相称却是一口一个赤司君请见谅，泾渭分明的礼节对话和面容间带着的友好笑意十分矛盾。明明从说话的语气和用词都拿捏得精准无比，刻意给彼此都留下了空间，却又时不时给予亲和的态度，摆出的姿态含着三分亲和、两分礼节，剩下的五分疏离藏在了那些嘴角微微勾着的弧度里。
换句话说，这个人越是表现得温和友善，实际上也就越冷淡疏远。在这一点上，对方倒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连他也差点被那种自相矛盾的态度所迷惑，但也正是如此他才会第一时间就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因为这样的『不即不离』，和他如出一辙，只不过他们都学会把冷漠与疏离藏在了谦逊和礼貌的面具之后罢了。
赤司左手的食指无声的点着车门扶手处，一下一下很有节奏，他突然顿住了几秒，手掌稍稍握紧了手下的皮质扶手，然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大概知道这次父亲安排的『私人饭局』目的所在了。
*备注：
Quintessence：东京有名的三星米其林法式餐厅，以主厨鬼才岸田周三而闻名。
葵节：5月15日的葵节是京都的三大节日之一。参拜神社和祭奠先祖等等。
能力型人格：传统心理学中九型人格的一种。
弗洛伊德&威廉马斯顿：著名心理学说的两位学者。
Yoko：即葉的罗马发音，为佐藤的英文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2.【外柔内刚 - がいじゅうないこ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