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人各不同 - 十人十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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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我们总是感觉很真实，只有等到醒来时，才会意识到不对劲。」
耳边传来的声音像是在水下游过一般不着边际，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喃，她闭上眼，让自己陷入黑暗之中，希望以此集中精力听清楚那模糊的话音，结果还是没忍住睁眼回头去找那个说话的人，然而就在睁眼的瞬间，她眼眸中一片混沌，像是五感都被阻隔在思绪的空白之外，无数记忆片段宛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间飞速闪过，那些画面好似星云爆炸一般碎裂，最后只余下那抹最深厚、最浅淡的温柔笑意沉淀于眼底。
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梦。
梦中那个离她不远的那个男人向她招手示意，他嘴角的笑意从心底蔓延到眼底，男人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温厚好听，一如很久以前他摸着自己头顶时那般温暖而又柔和的模样。
「葉子，到爸爸这里来。」
她看着那个在一片黑暗中向她伸出手的男人，最终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对自己轻轻地开口：「佐藤葉，是时候醒过来了。」
从这个梦境里醒来，回到现实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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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曼哈顿飞回东京大约要经历13个小时的腰酸背痛，好在五月中旬这个时间段不属于任何假期或旅游黄金周，所以佐藤葉在登机后发现身旁没有任何乘客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靠坐在座位内侧，透过机舱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把她微微卷曲的发尾照成了温暖的粟色，就连浅褐色的瞳孔都晒化成了琥珀一般的光泽。
女生明显才刚刚睡醒，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懵怔，她眨了眨眼，感受到一旁刺眼的高空阳光才逐渐找回意识——她又开始做那个梦了——佐藤葉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梦境的内容在她回过神的那一秒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依稀记得的只是一个温润的男音带着笑意喊她的名字，至于那人的面容却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一般。
明明记得自己在梦中意识分外清醒，甚至已经知晓那是梦鏡，然而每每醒过来时却是毫无踪迹可循，所有认知都大幅度地缩水，唯独可以确认的只有一件事情——那是她几乎从未谋面的生父。
佐藤葉生父的早逝导致她对那个男人的记忆少得可怜，就连名字都不清楚，而妈妈基本从不提起他，连照片似乎都没有留下一张，唯一被告知过的只是一句话：
「……葉不需要记得那些不相关的事情，那个人早在你四岁的时候就逝去了。」
于是佐藤葉再也没有问起过那个人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好奇过，毕竟她一双浅褐色眼睛就是继承那个男人而来的，有时候盯着镜像里的自己，就会忍不住想那梦境里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无奈自己对于孩童时期的记忆实在稀缺，基本上记住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比如小时候喜欢过的女儿节人偶娃娃，其中一个二阶宫女被她失手摔碎了，但之后那个娃娃如何便完全记不清了。
所以，要她记起一个对她来说，算是完全陌生的男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更别谈为素不相识的人难过追忆什么的了。
就连被告知『生父已逝』这种算得上是『晨间剧男女主悲惨人生』的标准条件之一时，她也毫无感觉，那些小说或者电视剧的主角为了寻找自己的生父生母要死要活，又在发现真相后哭得肝肠寸断的情节实在离现实情况太过遥远，比起自己对这件事的『感受』，不如说她只有对这件事的『认知』，剩下的不过是梦境里反复出现的那个人影罢了。
毕竟她这十多年的人生可以说是和悲惨两个字完全不沾边，妈妈带着她再嫁了，自记事起，从小被她称为『父亲』的人就是佐藤隆也，『佐藤氏当家』——佐藤氏在京都地区算得上是名家之一，氏族历史可以追溯到平安年代的武士名门，翻翻积灰的宗谱甚至可以发现“藤原秀乡*”这样的大人物，但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倒是以佐藤财团在京都地区的经济影响力而受人推崇。
作为继父的佐藤隆也将她视如己出，甚至和妈妈承诺之后不会再要孩子，所以葉身为佐藤氏京都本家的独生女倒过得顺风顺水，从小接受的家教到爱好培养都是一流的精英教育，不可避免地跻身于京都的上层社会，相熟的友人宫内智美曾笑称她也算得上是『名门贵女』，要什么有什么，过的是人间天堂一般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也只笑着，没有否认，也不肯定，不作多解释。
因为不处于同一位置的人看到的东西从来都是不同的。
家境不算理想的人看到的是光鲜亮丽的外表，家境一般的人看到的是条件出色的前途，家境和她不相上下的看的是能力和教养，家境更为上层的看的则是这个人的品性。至于那些家境背后意味着的责任倒被多多少少忽略了。
所以，佐藤葉很早就明白，所谓的『公平』是不存在的，『公正』到多少还有迹可循。
从身而为人的那瞬间开始，他们所处的世界就不再是公平的了，天资和身体条件上的差距暂且不提，家庭和环境从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往后人生的方向和选择。那些小时候老师曾经灌输过的『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的思想会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而越发受到质疑，最后崩塌得什么都不剩。
相反地，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家境优渥』意味着承担更多的『责任』——因为享受了比他人要多的资源，拿出来的成绩自然就要比别人优秀，如果取得了和别人相差无几的成果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嗤笑为『只懂得啃老的富二代』，不管之前付出了多少努力，结果的不理想在高要求面前会被全部归结于付出的不够，而在要求不严苛的情况下，本身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和达到的目标也就随之大打折扣。
——这就是现实社会的『公正』所在了。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是没办法和人辩叙的，因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也大相径庭——就连『处事圆滑』一个词都可以被拆分成『精明能干』和『为人滑头』来理解，因此即使佐藤葉认真地和人说明，也会被认为是『任性的撒娇』，甚至于『得意的炫耀』。
『十人十色』，这种从小就被教导的理念很自然地就成为了行为准则之一，面对不同的人，处事的方法也就有所改变，同一件事，从对方的角度出发论述永远都让自己处于更为有利的位置。
这并不是世故，也不是势利。
不过『现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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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与其说佐藤葉早早意识到她所要面对的未来，倒不如说是周围环境和身边围绕了太多优秀的同龄人——让她不得不意识到这一点——佐藤氏毕竟是京都地区有头有脸的氏族，分家不少，更别说本家现在还顶着一个“历史悠久”的头衔，而作为本家的孩子总要被期待得多一些，这种惯性思维迫使佐藤葉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学更多的东西。
谈不上心甘情愿，只不过是该做的事情被堆砌到了面前无法置之不理。
然而，虽然相较正常家庭的孩子来说她的童年生活要辛苦一些，但比起同一环境下的同龄人来说，佐藤氏的家教算不上严苛，父亲佐藤隆也对她的期待和『接手佐藤氏旗下企业』没有多大干系，更希望她成为一个品格高尚的独立女性，冷暖自知，宽厚待人就足够了。
与那些真正一流名家财阀的继承方式不同，佐藤氏采取的是『能者居之』的方式——本家和分家内部竞争，胜者为王，就连佐藤隆也最早也不是出身本家，不过因为能力出色最后在继承竞争中脱颖而出，然后为了保护本家颜面而被迁移到本家宗谱上。说到底，佐藤氏继承模式与其他名家不同的根本在于『财团』和『财阀』的区别，也就是『二流』和『一流』的区别。
即使佐藤财团已经把企业着手于海外发展，不仅仅拘泥于国内地区的趋势发展，然而比起那种世袭家族总公司管理层，还要一手掌控直系公司或者准直系的名家财阀还是差距明显——这样对佐藤氏的下一辈来说压力也少了不少。
『更自由的选择人生』，对于身处这样环境的他们来说，是很奢侈了。
因此这些年在佐藤葉身上唯一算得上数的大变化，不过是从国小三年级就在美国就读而已——就这一点，还是她远在美国的小舅不停打电话骚扰妈妈，劝诫父亲应该让她在那边接受更为『自由独立』的教育促成的。
于是国小二年级刚刚结束的她被打包直接送到洛杉矶，小学时期住在小舅家的日子回归到了最普通的生活，到也是迄今为止最自由轻松的时日，不过这样的肆意人生以她被父亲送到曼哈顿的一个私立女中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寄宿家庭生活为结束。
好在她适应得很快，基于幼年时期的良好教育她没有太大的学业压力，也不会和其他国际留学生一样太过思乡情切，这一点和佐藤葉除了圣诞假基本不回国大有关系——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十分困惑的原因，初二开学不到三个月，她就被一通越洋电话直接召回国内，缘由和目的尚且不明。
父亲传来的邮件里除去办理因事休学的手续文件以外，就只给了她一张单程飞往东京的电子机票和接机人的电话。就连为什么不是回京都本家，而是东京这一点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会有东京的朋友安排接机，电话在下方，我和你母亲也会很快从京都飞东京。另，东京这个时节天气比起纽约要冷，注意保暖和自身安全……」
所以她为什么要飞回东京？接机的『朋友』是谁？东京的佐藤氏分家难道不能安排接机吗？
佐藤葉最后只觉得一头雾水，目光定格在『东京的朋友』几个字后倒是开始在脑内筛选起来，想来想去和佐藤氏来往稍微密切的也就是在京都有分家的赤司家了，赤司氏是在东京地区都拥有极高声望的一流名门，数一数二的财阀大家，就连在政界似乎也有所涉及。
两家关系绝对称不上密切，一直以来维持的都是礼节上的问候和极为偶尔的利益合作关系，所以佐藤葉对于赤司家的认知程度其实和大众差不了多少，而佐藤葉之所以还能再记忆的角落里找到这个名字，是因为前不久赤司财阀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在纽约证劵交易所上市了，IPO*上市的瞬间就高得惊人，不少纽约的电视台都为之津津乐道，FOX和CNN基本上随时都在报道，据称华尔街金融界不少巨鳄都暗自咋舌。
这样的财阀大家，怎么看都不可能称之为『朋友』。
可即使看上去再不可能，她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在东京与佐藤氏有所干系的对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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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抵达成田机场的时候，刚好是东京傍晚余晖最美的时候，原以为下午六点半抵达的航班提前十五分钟就降落了，好在佐藤葉的行李不过一个箱子，她很快就找到了机场咖啡厅，借用了员工休息室换了套衣物，打理了下自己，如果来者被她猜对了的话，礼数上的体面和周全是少不了的。
招待她的咖啡厅店员看上去是大学刚毕业，十分热情地和她攀谈：「刚刚从美国飞回来吗？」
佐藤葉瞥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登机牌，然后笑着点点头：「嗯，十三个小时的长途跋涉……麻烦我要一杯美式，谢谢。」
「诶，好的，不过还真是辛苦了呀，还是学生吧……现在不是放假时间吧？」
「有些事情要回来处理一下。」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东京本地的？」
佐藤葉稍微顿了下，才微微笑着点头：「……还以为我的东京腔很标准了呢，我是京都地区的。」
「我大学是语言系的，所以小细节还是听得出来的啦。欢迎来到东京，您的咖啡很快就上，请稍等。」对方笑着稍稍鞠躬，然后才走开，佐藤葉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从钱包里翻出了自己之前使用的日本手机卡快速地装上，差不多等到六点半的时候才给父亲留下的那个接机电话打了过去。
「您好，我是佐藤葉，我的父亲，也就是佐藤隆也，给我留了这个接机电话——」她有意地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听到那边很有礼貌的问候：「佐藤小姐，我是赤司宅管家，十分抱歉，请允许我先说明下情况，原本安排去接您的那部车出现了些小问题，这边最快可以联系到的只有少爷的司机，如果时间允许会尽快安排前来接机，五分钟后我给你确切回复可以吗？」
「……好的，没有关系，十分感谢您告知我，辛苦了。」对方再次致歉后倒是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佐藤葉有些默然的看着手机屏幕，虽然知道佐藤财团和赤司财阀的差距明显，然而对方似乎在家族文化和传统习俗上面也更胜一筹。
让她不由怔愣了几秒的是管家嘴里那句『少爷』，这个年代了还真的出现这样的称谓，虽然知道对方确确实实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御曹司*，但等真的见识到这种电视剧里的情节，倒是让她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而且居然劳动少爷大驾，佐藤葉有种踏上东京成田机场那一秒就流年不利的预感。
*备注：
藤原秀乡：平安时代中叶的有名武将，被称为表藤太，佐藤这个姓氏为其后裔。
IPO：Initial Public Offerings的简称，首次公开募股，企业上市后首次向公众公开出售发行。
御曹司：现代的御曹司指有历史背景的富裕家族、权力家族等当家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01.【人各不同 - 十人十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