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片叶子的四叶草》雪砂

23、裂痕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已经在兰州呆了半个月了。碧灵的“秦大哥”不巧被分派出去了尚未回来，我大呼可惜，碧灵却担心不已，好在听荆千白说那个“秦大哥”的任务没有什么危险，倒是让碧灵放下心来慢慢等候。寒的伤势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好得很快，不久就能下地慢慢行走了，可是冰却似乎是在与我呕气一样，整天就是和荆千白在一起，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脸色——翻脸就翻脸，谁怕谁啊！半个月来虽然见面也有5、6次了，说上的话却不到2句。

　　“寒，该换药了。”我端了药盘进来，放到桌上取出纱布和绷带，将刺鼻的中药均匀的抹在纱布上。那边靠在床边的寒早已笑嘻嘻地，乖乖解下上身的衣服，动手拆绷带。
　　“哎，我来拆！你这样又要碰到伤口了！”我不由分说伸手捉住他的手搁到一边，手中的小刀往纱布上一划，再轻轻一圈一圈剥去旧绷带。随着绷带的减少，已愈合大半的伤口渐渐显露出来，心口那里一个长约三寸的大口子泛着粉红色的新肉，和雪白的周围皮肤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显得诡异又奇怪。
　　“唉……真是的，你们什么逻辑嘛，中了一箭还要用刀划一下再拔出，是担心伤口不够大还是怎么？真有受虐倾向……”当然最后一句话没被他听到。
　　“箭头是带倒钩的啊，不划开肉就这样贸然拔出来的话，会带出一大片血肉，更加惨不忍睹。”寒好脾气地微笑道。
　　也是，我的纤纤玉手正在他身上按压伤口呢，能不好么！手指在伤口周围一寸一寸按过去，通过指尖的感觉和泛红的情况判断伤口愈合的程度。由于经验还不足我按的极其仔细，生怕遗漏一块小淤血或者一个小肿块。
　　呼~还好，化脓程度还在正常范围之内，皮肤下渗出的清水状的液体有很强的愈合作用，估计是加了至寒的鲛珠的关系，本来这么大的伤口必定会伴随着高热的，起先还提心吊胆的寸步不离，到了最后看他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也就放下了心。暂时看来没什么大问题。重新裹上加了新药的绷带，一抬眼看到寒笑盈盈的目光。
　　我的脸没来由的红了一下：“寒……干什么啊……”
　　他笑嘻嘻的道：“在人家身上乱按乱捏，可是吃尽豆腐了哦！你说……我要不要找你为我负责呢？”
　　什么话！没好气地往伤口上重重按了一下，疼得他大叫一声：“哎，轻点，谋杀亲夫啊！”
　　脸瞬间红到耳根，跺足啐道：“谁是亲夫了？你在乱说看我不……”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一脸惊讶的看寒自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玉佩，浓浓的翠绿，一看便知是块价值连城的宝物。
　　玉佩的形状，和冰给我的那块一模一样。我下意识的往脖子里摸去，玉还在。也就是说……眼前这块，是寒的？
　　寒拉过我的手，珍而重之的将玉佩放在我的掌心合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严肃：“这个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十几年来从未离过我身边，而今送你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我今生唯一的愿望。”
　　我眼眶一红，方欲缩回手，想到脖子里冰的那块，不由得犹豫起来：“可是……”
　　“我知道。”寒低声叹息：“我知道。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若是你无意……我必不会再娶。”
　　“你这又是何苦……”
　　寒忽然笑了出来：“刚才不是要你负责的么？现在是我在威胁你啦，也就不需要你负责了不是么？”
　　我笑出声，眼泪悄然滑落。

　　“雪。”
　　“嗯？”
　　“战事将要结束了。”
　　“这么快？”我讶然，从他们商议准备战事一直到现在，撑死三个月。
　　“你以为呢，这次不过是两国间的纷争，又没什么攻城略地的，战场又大多在野外，当然快了……等我们的皇上与他们的王达成了协议，我们就放假了……到时候，雪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嗯……我要去最北面的地方，听说那里会有贯彻天地的美丽的光华呢！还要堆雪人，打雪仗，从高高的斜坡上滑雪……嗯……还要……”我认真地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过来。
　　寒失笑：“堆雪人的话，等我伤好一点就可以在院子里堆了啊，何必要跑到极北的地方呢？那里很冷的，雪可不要冻成雪人了哦！”
　　冻雪人？嗯……没想过哎，反正寒现在的伤势好的很快，看这样子只要安心休养不出十天半个月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我把这段话告诉寒，他不禁失笑：“雪，那个……用活蹦乱跳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我白他一眼：“你认为还有什么恰到好处的形容词么？”
　　“……生龙活虎总比活蹦乱跳好吧，‘活蹦乱跳’说的都是新鲜的鱼还有活鸡活鸭什么的……”寒小声嘀咕道。
　　我忍不住大笑：“你认为你现在这样子跟‘生龙活虎’有什么必然联系？我看倒是和死鱼没什么两样。”转身到桌子上去拿午饭“今天给你烧了很多好东西哦~有冬笋，青菜，还有……”看到汤又忍不住一阵爆笑“还有鱼汤！哈哈！死鱼配鱼汤，绝配呀！”
　　寒一看鱼汤笑容满面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雪……我能不能不喝鱼汤啊……我怕腥。”
　　“哦哦？”我一听来劲了，乖乖的寒居然还有怕的东西啊！嘿嘿，倒是想看看寒喝鱼汤的样子呢！
　　“不行哦，鱼汤有助于你伤口愈合的！要是搞得不好留下条疤什么的就难看死了！”
　　我笑得那叫一个阴，盛出一碗放到他面前：“先喝一碗再吃饭！”
　　“我不要！”孩子气的拿过碗马上举得远远的“腥气的啦！不好喝……”
　　“不能不喝！”我叉腰气势汹汹地接过碗举到他面前。
　　“雪……”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我：“你喂我嘛，你喂我我就喝。”

　　……俄……中招了！我第一个念头想的就是这个。看前面那个吃得津津有味的一脸幸福的孩子一样的……孩子，哪里像是怕鱼汤的人！
　　一碗鱼汤很快就喂完了，寒意犹未尽的咂咂嘴：“雪，我还要！”
　　“再要就自己吃！”一个白眼丢过去，当我是你专用护士啊！就算是护士也是要收费的！
　　看着寒一脸不甘自己扒饭，我不禁好笑。转念又想到两块玉佩的事情，笑容马上转为苦笑。唉唉……乱哪！一个还没搞定呢又来一个，两兄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搞！
　　使劲摇摇脑袋想把那些东西晃出去，却越来越是头大。
　　唉！叹口气收拾东西，准备拿出去，听得寒又问道：“雪下午还是去医馆么？”
　　“去呀，怎么不去！”我奇怪的反问道：“那里又可以救人又可以锻炼我的医术，还可以试验新招，一举多得呀！”
　　寒摇摇头，一脸担忧的看着我：“哥哥下午就回来了……他不会高兴的……”
　　“开玩笑！我去那里要他管！”我怒道：“整天扳了副脸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似的，哪有空理会他这么多！”径自离开，留下苦笑连连的寒。

　　既然是战争就必定会有人伤亡，军医和医馆的作用就在于此。起初我通过李大夫介绍来医馆帮忙，曾一度遭到所有其他大夫的反对。自从某天救醒一个深度昏迷的探子后倒是赢得了所有大夫的认同。虽然可惜的是探子在说出情报以后不久就死了，但这也算是我立下的大功一件，令荆千白刮目相看了好一会。而伤员们则对我的到来便显出十分的热烈和欢迎。毕竟军营中本来女人就少，有我这么个大美女的照料伤员，每天的伤员数量直线上升，士兵们奋勇杀敌以求受伤好进入医馆，倒是让军队的士气高涨了不少，这也是我当初没想到的。
　　不过我也获得了我的好处，整天跟伤病员混在一起，我的医术直线上升，实验新的药也不愁没有试验品，只要我稍微透露出一点口风，立马就有十几个伤员争先恐后要求报名。

　　这一日，我又在医馆忙碌着试验我新研究出来的麻醉散，听得有人唤我，出去一看，荆千白立在门口正在等我，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
　　“借一步说话。”他静静开口，转身离开，样子显得很奇怪。
　　我有些纳闷。前几天一场大战，荆千白大破敌军，致使青国军队退后百里，暂时看来近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战役了。可是为什么荆千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非常高兴的神情呢？反而倒是有点……凄凉。
　　我登上平时往来指挥所和医馆的马车，荆千白骑匹马在前面走，又回到指挥所去。
　　他带我进入他的书房，平时用来办公和讨论军情的地方。

　　“怎么了？”我开口问道。一路上沉闷的气氛让我颇不自在。
　　“昨天，青军退后一百里。”
　　“是啊~这可是捷报呢，你怎么不开心？嗯……是我没有恭喜你么？那么我现在补好啦，恭喜荆大将军再破敌军，青国宵小不敢来犯！”我笑道。
　　“……过几天我会尽点大军开拔，追击青军。”
　　“哦……”这等军机要事怎么就这样跟我说出来了？莫名其妙！
　　“青军军心已散，此去必能凯旋而归。”
　　“嗯，那先祝贺了哦！”
　　“……凯旋而归的时候，也就是我迎娶三公主的时候。”荆千白仍旧是漠然，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情感的波动。三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一直很受宠的，要是荆千白能迎娶过门，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那不是很好么？恭喜哦！大婚的时候我可要来讨杯喜酒喝！”我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
　　“又怎么了啊？你不高兴么？”
　　“我不喜欢三公主。”
　　“为什么？三公主不漂亮？”我疑惑道。没理由呀，皇帝选的妃子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按照基因遗传学来，说后代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漂亮。三公主号称京城第一美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哈？那不是挺好？难道……她脾气不好？”我继续猜测。
　　“她是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多才多艺，平易近人。”
　　“……那为什么不高兴？”完美的人呀！要是我是男的大概也就会二话不说娶了，毕竟既然号称京城第一美女，样子肯定不用说了，性情温柔和善，贤妻良母的典型呀。
　　“……”
　　无语。我自顾自倒杯热茶焐在手中。暖暖的茶水驱走了冬日不少的严寒。
　　他走过来，拿走茶杯，将我的手合在他掌心间取暖。
　　他忽然笑了，灿烂如同冬日的阳光。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什么？”脑子一下子别不过来，愣在那里。
　　“我说，我喜欢你。自从烟雨楼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在想如此仙子，缘何堕入凡尘。你唱歌的时候，我在窗口听见的，那个时候我便不能自拔了……烟雨楼第二次的见面，你为我所唱的那首歌，我还一直记得……今天父亲说起我和三公主的事情，我马上想到了你……三公主、皇上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待她如同妹妹一般。三公主比你美艳，却没有你这般天地灵秀之气，她比你温柔，却哪里及得上你博爱苍生的脱俗的气质？你的娇嗔也是那样的可人……以前，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可现在我知道了，我忘不了你。”他语气轻快明朗，仿佛那些深情的语句只不过是在念剧本，又像是在说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我默默抽出手，重新焐回杯子。他的手虽暖，却不是我想要的。

　　他沉默。刚才阳光灿烂的脸瞬间黯淡下去。
　　我歉然开口：“对不起……”刚说了一个词便被他的大手捂住。
　　他又灿然一笑，仿佛一秒前的黯沉根本不存在。
　　“我知道你会拒绝。我今天鼓起勇气交代一切也就是想有个了断。我想过，如果非要来追求你，大概到最后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反倒不如现在这样的好，也能放下包袱诚心祝福你和小焰幸福了。胜利的时候我会迎娶三公主，我会努力爱上她的，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多年的情分还在。成亲的时候别忘了来喝杯水酒，你成亲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帮我留杯酒哟！”

　　我心中感激，踮起脚在他颊边轻轻一吻，看到他受宠若惊的表情，不由得笑道：“这在我的家乡叫做Goodbye kiss，专门用于男女分手时好聚好散的，代表祝福对方的含义。”
　　他扶着被我亲过的地方愣了愣，忽地凑上来也在我相应的位置轻吻一下，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笑道：“那我也送你一个，祝你今后幸福。这个吻我会一直留在心里，此生不忘。”
　　我朝他一笑，学得还蛮快的嘛！眼角忽然瞥到一双冰蓝色的瞳，此刻正狠狠盯着我，瞳中仿佛燃烧着火焰。
　　我一惊后退一步，荆千白也随即发现了冰的存在，急急解释道：“小焰，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够了！”冰大吼一声，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汹涌的杀气。荆千白吓得马上闭口，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不过看这样子估计那个Goodbye kiss被他看到了，引起了他的误解。
　　“冰！你误会了！我和老白没什么的！”我大叫。
　　“误会？”他冷笑。“真是误会怎么连老白也叫上了？是不是以后该改称号了？专门勾引人的妖精！”
　　我一下子跳起来：“你叫谁妖精！什么叫勾引人？说话不要这么恶毒好不好！我爱和谁做朋友是我的事，要你多管！”
　　冰也随我大吼：“是啊，以前我是管不着，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我不管。现在你是我的人，我就应该管！一个尚未过门的女子，不守妇道，跑出去抛头露面算什么？整天整天跟伤员混在一起，勾得他们为你奋勇杀敌，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我怎么样是我的事！”我大喊，声音喊得比他还大：“我是医生，治疗个把伤员又有什么不可以了？偏要你来多管！若不是你趁人之危，我又怎么会糊里糊涂失身于你？楚冰焰，你不要欺人太甚！我还未过门就不是你的人，轮不到你管！专横跋扈，你以为你谁啊！”
　　我一怒之下口不择言，言语自是刻薄之极。荆千白这时也不好前来横插一脚，在旁边乖乖闭口。
　　“我是你丈夫，我不管谁管！”他吼回来，压了我一头。我气极，往门口奔去，一把被他抓住。
　　“放手！”我恶狠狠的道。
　　“还想去勾引谁，嗯？是小寒么？”他眯起眼睛，冰蓝的瞳泛着慑人的光芒。
　　我是气昏头了，但当时是不知道，直到一声清脆之极的声音传出，我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掌心。我……打了冰？
　　冰忽然沉默下来，不发一言，良久开口，声音遥远的似乎是从另外一个星球传来的信号：“也是，我无法管你。既然如此，那也只由得你去。你本是青楼女子，水性杨花，人尽可夫，我一个小小的商人又算得什么，只不过是你众多的恩客之一而已。天下男人很多，医馆里的那些伤员更是把你看做神仙，你尽可以一个一个勾引去，我的确无法约束，我也不能约束。”
　　我愕然。我不信，如此伤人的话居然会是从那个温柔的冰口中吐出的。
　　“小焰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这么伤人的话，雪儿听了会怎么样你没想过？”荆千白气愤的声音。
　　“你心疼了？你心疼你去安慰安慰啊，兴许她就嫁你了呢。”

　　什么？
　　我不信，我不信。一直以来将我据为己有的冰居然会就这样将我往外面推。
　　这话伤我太深，即使我真的是青楼女子，也不会坦然受之，更何况我不是，更何况，我是个来自未来的现代人？
　　冰，你既无情，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茫茫天涯，有缘再见吧！

　　我忍住眼泪飞奔回房，把东西胡乱整理成几个大包堆上马车，进出门的时候顺便撞飞了愕然前来的寒，跃上马车狠狠一鞭击在马臀上，马儿受惊向城外狂奔而去。
　　城门口的士兵认得我，以为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出城，忙不迭恭敬的打开城门，任由我的马车飞奔，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风。那是我给岚州城所有士兵的最后印象。

　　我以为，穿越了时空，我的诅咒就不会再出现，我会作为一个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它依然出现了，它还是没有放过我。
　　那个晦日的诅咒还是缠上了我，不死不休。我无力去挣脱。跟它比起来，我的力量过于的渺小，甚至我不得不听它的话，任由它摆布。

　　城外是一片原野，东方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大山，岚州城在我的南面，西面是茫茫草原，北面则是冰天雪地。我也不辨方向，只是希望马儿跑得越远越好，远离身后的伤心地。我放脱缰绳任由马儿狂奔，只是紧紧抓住车辕不使自己掉下去，脑中一片空白，却哭不出来。
　　也许伤到最深处，也不过就这样了。比之哭哭啼啼倒是安静了许多，至少没有噪音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