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东四北大街458号 ...
-
3
按照父亲的嘱咐他没有回台湾,先到上海后去了南京。他有些失望,空怀着一腔报国热情却没有地方施展他的才能,只能在一家医院里履行当医生的责任。忽然有一天遇到了在医学院的同学邀他去北平,说那里的环境比南京强,既有当医生的职责,也有学术研究的氛围。洪成刚仗着自己会日文的优势辞掉了在南京的工作和这位同学去了北平一道进了同和医院。
在同和医院里,洪成刚才看到自己的不足。这里的每一位医生都有不凡的履历、资质和医学水平,在学术上有一定的研究和见解。他静下心来努力钻研工作,一年后才和一般医生的水平看齐,而后在肠胃功能治理方面提出了要与肝胆相联系的诊疗以及如何排除胃气治疗的新看法新办法发表在国际医学杂志上,他成了本科的领头人之一,得到同行的赞许,也得到医院的认可。
。。。。。。
洛生梅从护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协和医院的住院部内科病房当护士。皮肤黝黑,畅快敦实的洪成刚查病房时开的单子护士长没看明白洪成刚写的术语,让洛生梅去询问过。平常查房时需要护士,洛生梅偶尔跟在洪成刚和别的主治医生后面的随行,多数情况只和医生点点头,并没同洪成刚正面交流过。
对洪成刚来说,所有的护士是一个模样,因为她们穿戴得一样,他一般只找那个戴的帽子而不一样的护士长说事情,直到有一天洛生梅穿着跟鞋,一件淡淡的团粉花的旗袍在隆福寺的街上对面笑着对他喊了一声“洪大夫”,洪成刚这才好好端详对面的人问:“你是。。。”“我是内科病房的护士洛生梅。”洪成刚也笑着点了头说:“脱了护士服还真认不得了。”“洪大夫要买什么?”“我听说这里有煮咖啡的银壶。我买了咖啡豆没有器皿来煮,过来看看。”“我陪您去,我知道隆福寺里有个地方卖银器的。”洛生梅陪着洪成刚进了隆福寺里找到经营银器的铺面,竟是一些旧货,银器的颜色也偏暗,洪长刚很失望说:“算了,这里的银器还不如美国出产的不锈钢好。”洛生梅说:“东安市场有哇,离同和又近。洪大夫怎么舍近求远!我带你去。”洪成刚抱歉地笑了一下,“谢谢,我知道那里,自己去。”洛生梅把洪成刚送到隆福寺胡同口,他要了一辆人力车坐上走了,洛生梅自己接着逛。
自从那次邂逅之后,在医院碰上了洪成刚会主动立刻打招呼“洛护士”。一次被护士长看到她奇怪地问:“小洛,洪大夫追你啊?”“没有啊!”“那,怎么见到你会打招呼呢?”“咳,那次我逛隆福寺遇见了他,他要买煮咖啡的银壶。后来到东安市场才买到。我招呼他时,他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我主动说了我的名字。”洛生梅听了这话也并没在意,只是护士长见了他们主动打招呼的情况后还见到洪成刚见洛生梅走进病房时,他站在医生室远远地望着,那股神情护士长一看就明白的。
一天护士长和洛生梅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护士长说:“洪大夫还没成家。”洛生梅含笑的眼慢慢睁成大眼睛一副惊愕的样子,“怎会呐?他都多大岁数啦。”“是不小。你想想,他在日本留学就要六年,又在南京中央医院工作过,又到同和了几年”,“是啊,条件这么好,在老家肯定有家室了。听他的口音不是老广就是福建,浙江那边的。”“小洛,洪大夫是台湾人。你听口音还听不出来?”洛生梅笑着小声说:“护士长,南蛮子我是分不清的。有的唧唧唧咬着舌头说话,好像鸟语;有的鼻音那么重,好像不是从嘴里说话,倒象从鼻子里拱出来的;有的说话好象在叫板在吵架。”说完洛生梅又吃吃笑起来。“小洛,别瞎说。南方人精明,脑子转得快。你看医院多少科里的主治大夫不是由南方人把持着!”“护士长,那天他说银的东西没有不锈钢的好。哪儿有不锈钢的东西?”“怎么没有?外科的手术刀,手术剪,钳,全是不锈钢的。”“哦,那些不叫钢精嘛。”“钢精,钢种全是老百姓的说法。不锈钢才是正名。”洛生梅不笑了,心想:洪大夫满口的新名词,原来钢精就是不锈钢啊。其实她还是不知道老百姓称的钢精锅是铝制品,她也被护士长懵了,有可能护士长也分不清楚。
洪成刚喜欢上了洛生梅,不仅脆脆的京腔话,也不是那双大眼睛,而是待人的满腔热情,他能从一大堆护士中把她认出来:高挑的个子,苗条的身材,椭圆型的脸蛋和忽然笑起来向上翘的嘴角。他知道北方人攀亲要讲根底的,像他这样的漂泊的人,让人摸不着根底,一般当地的人不会把姑娘嫁给他的。洪成刚不敢表示,可护士长撺掇开了,她坚持相信洪成刚不曾结婚,在台湾不曾有妻小,在日本国也没遇上钟情的女子,因为他当时要读书要生活。在南京时间短也不曾成家,否则会带到北平来。这些情况护士长通过和洪成刚一起到北平工作的那个大夫了解到的。为了替小洛负起责任她和洪大夫谈了一次,履行当中间介绍人的权力。
洛生梅才十九岁,从护士学校毕业后直接被召进来,工作很认真,不马虎,对病人也很热情周到。工作满了一年被转正成了正式护士。而洪成刚认为洛生梅长得漂亮,已经有二十岁了,依照当时的风俗,女孩子一般十六、七岁完婚的,即便没有结婚也肯定名花是有主的了,他把自己的顾虑向护士长说了。他不了解洛生梅刚到医院来时,个子不高,单眼皮,脸型也没这般圆润。只在找到工作后,她妈认为她收入不低才放开让她吃饱,个子窜起来,瘦脸变成椭圆状,真应了那句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尤其在姑娘的青春时期,那种被皮肤和衣服包裹着青春却喷张出来,洋溢着姑娘应有的美丽和羞涩的模样,并向外宣泄着一种昂扬向上的青春气势。
一向冷漠的洪成刚不知道自己不由得被激情鼓动起来,竟然每天有想要看到洛生梅的愿望,使他有时情不自禁走出医生的屋去住院部那间护士间张望。护士室的窗户是玻璃的,玻璃上既没有涂色也不挂窗帘,无论谁路过都可以看到护士在配药,拿瓶子、纱布和药水地忙碌着的身影,连各种药柜也一览无余。不过护士还有个里间,是护士换衣,喝水和休息的地方,一般看不到的。
护士长想把这桩事给办成,越着急越觉得排班不顺,找不到机会和小洛再谈及此事。
洛生梅出落成了大姑娘,又有一份稳定的职业,让她觉得有资本可以自己来挑选意中人。她对敦实,黝黑的洪成刚没有什么感觉,仅把他当做医生和长辈尊重而已。
母亲早已催促和张罗给她找婆家,相了几次也没相中。作为母亲当然着急,哪儿能把二十岁的大姑娘留在家中的,真怕留着留着成了老姑娘。院里像生梅这么大的女人已经拖上一,两个孩子,头的后面早已梳成纂儿,俨然一付成熟女人的模样:脸色憔悴,眼神不集中,说话絮絮叨叨,早已没了当姑娘的鲜嫩和一份儿自在。生梅依然是短发齐耳,头上别着发卡。因为当护士不许留大辫子,只能梳短发或把头发梳成发髻。她常凑伴儿去逛商店或看电影,一起和同伴儿说悄悄话,并不着急找人家,这使爹妈很犯愁,把这档事儿当成心病:哪儿有二十岁的大姑娘在家里晃来晃去的。
一天洛生梅休息听到母亲在外隔着窗户叫她:“梅子,你也该起来干点什么!”“今个儿我休息。”“你姨表哥介绍的人一会儿就来。”“来做什么!你又不喜欢军界的,我不见。”“梅子,他是文官,只在屋里策划的,不上战场的。”“他上不上战场关我屁事。妈,我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被你给搅了。”“梅子”,当妈的声音严厉起来,“我娘家人给介绍的,你好歹得给妈一个面子。”“妈,你真是。。。别人给撮合的我还没搭理呢,这又来了个什么。。。”“撮合的?是你们医院的。”生梅终于被母亲给搅和醒了,“啊,医院的。”“是大夫吗?”生梅穿着衣服隔着门窗没好气地说:“是大夫。”生梅的妈乐了,“大夫也行。听说你们医院的医生有好些洋大夫,还有好些留洋的。你可别找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那妈可不乐意。”“中国人。”生梅终于从西小屋出来了,生梅的母亲跟在后面,“他在留洋哪儿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你问那么细。”生梅跟着妈进了北屋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哼!大半是个南蛮子。梅子,他家里有没有妻小?你可别让人给骗了。”“妈,护士长正在调查。我对这人还没瞅上呢。”“听听,我闺女的眼光有多高,大夫你还瞅不上!今个儿,你先瞅瞅这个。据你表哥说,这人年青,长得也漂亮,有文化。”“妈,年青漂亮,职位又好,轮得上我?前门外的胡同不知踏过了多少遍呢。”“妈给你弄水,快洗洗漱漱。”生梅接过牙刷牙粉和缸子先刷牙漱口,接着拿了毛巾和胰子在盆上对着镜子洗了脸,听着妈继续说:“男人嘛,不就这样,兜儿里揣几个钱弄得叮当乱响,显摆自个儿有派头能风流呗。娶了媳妇儿就好了。”“妈,我不喜欢当兵的,他们野蛮得很,动不动就回家打媳妇儿,我可受不了那份气儿。”“好,好,小姑奶奶,先见个面,兴许当兵的里面也有文质彬彬会疼媳妇儿的呢,让我闺女撞上了。”洛生梅梳洗完了坐在大椅子上吃起已经备好的豆汁,焦圈和烧饼,眼睛不时望着窗外。生梅吃完她妈收拾着,眼睛看着她家的大挂钟,眼瞅着指针咚咚地转着圈心想:时间差不离儿了,怎会还不来呢?她没说。生梅突然想起什么,“妈,你约了什么时候?晌午后我还有场电影呢。”“耽误不了你。相得中,你们俩一块去看电影。”“说什么呢,你。我约着同学呢。”女儿嗔怒地看了妈一眼。生梅的妈也坐不住,收拾完碗筷擦了桌子,推开房门到院子里去了。生梅伸出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还满意。不管相中相不中,得给人留个好印象。她憧情有一位硕壮而英俊的男人,还有一份好职业,还要体贴自个儿的,自己才会幸福,也才能把周围的人给镇住了,想到这儿抿着嘴偷着乐了。
洛生梅正愣着神,她妈带着一个军人装束的人进门,后面跟着表哥提着两盒点心进了屋。这个军人见屋里摆着条案,上面有玉树琼花用玻璃罩子罩着的大盆景,还有两个大花瓶分列左右,猜到这家曾经兴旺过,或者是满族遗民。打了照面后,生梅很快笑着说:“请坐”便去沏茶。表哥把点心匣子放在桌上问:“大姨妈,我姨夫呢?”“遛弯去了。”军人一屁股坐下,见到生梅把茶端来,“你是洛小姐?”“唔”,“我见过你。”“那怎么可能呢?”嘴里这么答着,心想:别跟我套近乎儿。生梅的妈说了:“生梅在同和医院当护士,您莫不是认错了人。”“没错,不知洛小姐记不记得我们军长住过同和医院,你给他打针换药来的。”洛生梅摇了摇头,她记不得有穿军装的人来住过院。病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病人的家属也是来来走走,谁记得当时的情况。“你的嘴角笑起来往两边翘着,我最记得你笑的摸样。”军人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摸出烟来,表哥赶忙上去掏出火柴给划火点烟,如同小厮一样给伺候着,生梅妈有点瞧不惯。她对这个军人印象一点不好,进屋来就一屁股坐下,不懂得让主人,让长辈,一看就知道缺家教;她更看不好他的相貌,主要部位还行,只是下巴太短,下巴短是老来受穷的象征,她捉摸着时听了他说话,又见生梅爱搭不理的,她说:“唉,长官,她那个医院,病人多了去了,她哪儿会记得住。您的籍贯是哪儿?”“大姨妈,我不是告诉过您,您还问。”“长官,您别见怪。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老了还指望她帮着给养老呢,得问清楚些。”军人笑了一下说:“我是河北玉田的。家里有父母兄弟姐妹。你要不放心,等洛小姐和我结婚后到我家去看看。”“别别别,生梅有事由做,请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假。”“结了婚还上班?那不让我的兄弟们笑话。我养得起她。”“梅子可是护校毕业的。这不,转了正之后,每月的份子钱不少。”“唔,按理说跟了我算我家的媳妇。按往常的道理得住在婆家,现在时兴住在城里也行。说实话,看鬼子不存好心眼,来势汹汹,不定哪天想占领北平,要打起仗来,您老也得跟东北人似的得逃难呐。”“真要是梅子跟了你,是你家的媳妇没错。我可哪儿也不去。北平怎么啦!天子脚下,宝地啊,他们能进得来?”表哥一看,正经事还没谈两人就闹蹭了,“长官,我大姨妈是个爱认个死理的人儿,怕挪窝,您可别介意。这事还得看我表妹的。”洛生梅看母亲和这个人谈话不投机,还不时意见相左,还在呛呛,好似母亲在管理自己个儿的事,同自己无关只在旁边看热闹,早已把相亲的事给忘了,听到表哥说才回过味儿来直点头。“大姨妈,表妹同意了,你就别操那么多心。”“没。。。没。。。”“听听,听听,我闺女没同意。”“刚才不是点头了吗?表妹,你可得表示清楚了。”洛生梅转过头来用眼睛求助母亲。“我闺女的事还不得听老家儿的,哪儿会自个儿做主,是不是呐,闺女?”洛生梅直点头。“洛小姐,你也是在外边做事的,见过世面的人儿,说句话儿那。”生梅笑了笑,笑得那么好看,“人由我妈相,事儿由我妈定。”表哥说:“这是怎么说话呐!费了老大的劲儿来相亲,一相反而不亲了。”表哥在一旁抱怨了。“她表哥,梅子打小没离开过家,要是跟着这位长官跑,老家儿是有些不放心。要说这位长官要摸样有摸样,要文化有文化,能配上我家的梅子,我能不动心吗?可要跟着他走,就这一条,我得和她爸合计合计。”老太太盘起腿来,一副主人的摸样。“梅子,你约了同学看电影儿,去吧。”洛生梅立刻站起来和军人笑了笑,又同表哥点了点头赶快出了屋,她回到自己的小屋拿了小包出了门,大舒一口气。过了一阵,表哥拿了桌上的点心匣子跟在长官后面往外走,老太太站在屋门口说:“她表哥,我不送了。”洛生梅的妈也生气,一点面儿也没有,连两盒点心也要拿走,够小气的。她还听到表哥边走边说:“长官,北平这种雏儿多得是呢,您那别往心里去,还会。。。”老太太习惯充大,见这军官进来了摆谱,让老太太的自尊心受不了,女儿满意不满意还在其次。再者说她听到医院有人给女儿张罗,还留过洋,她动了心,毕竟是个留过洋的大夫,说出去怪好听的呢,倘若真比这个还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