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四北大街458号》会稽山人

2、东四北大街45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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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成刚的父亲在台湾的台南开了一家小饭馆。家里虽不殷实，却还能过日子。自从他的母亲不在后，他父亲娶了继母。继母而后生了四个弟弟妹妹。父亲一个心思放在小饭馆上，连后母也到小饭馆去收银很少在家。家中由后母的母亲来操持。
　　这位老太太对他不甚严厉，也很少来照顾他，洪成刚经常吃到的是冷菜冷饭，偶然能同弟弟妹妹们能凑到一起，那位外婆忙着给做饭才能吃到热菜热饭，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受到歧视。
　　一次他在家中病倒在床，只有父亲进他小屋来过两次，其它时间没有任何人理睬，他想喝水也得不到，别说受到安慰和爱抚了。他躺了三天挣扎起来到灶台旁找东西吃才慢慢缓过来。病好以后，他决心不能让自己再生病，努力锻炼身体，而后他对这个家更为冷漠，即便在家呆一整天他也会一句话不说。父亲在他病好后不再关心他，却对他的学业一丝也不放松。
　　高中毕业，一些同学要去日本留学，洪成刚也伙同他们跟着报了名。当学校把日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他的父亲时，父亲竟回家大发雷霆。洪成刚对眼前的一切刺激采取了冷漠的态度，面对着父亲的吼叫，跺脚，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抿着嘴，嘴唇留着一丝丝缝隙让心中的气从这里出去。父亲在大发脾气，声音的震波向四处放射，却没有碰到任何抵抗，渐渐，渐渐，声音也小下来，气也泄下来。终于他坐在板凳上问：“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你能给我些钱，等语言关完全过后，我一边工作一边上学；如果你不给我钱，我到那里卖苦力，攒够了钱再上学。去，是肯定要去的。”这时的父亲才好好看了洪成刚，他的儿子已然长大成人，有自己的主张，而且坚定不移。唉！该管的时候没管，现在想管管不住了。“爸是为你好，一直不敢耽误你的学业，所以把你供养到高中。你现在有文化可以出去做事情，或许能开一个比爸爸还大的饭馆。自己赚钱自己吃，成个家，爸对你的心愿也就了啦。”这时洪成刚的眼泪簌簌往下流哽咽着不说话。“爸对你是不够好，每天忙着饭馆的事，起早贪黑，顾不上家，也顾不上孩子，为的是能让全家吃上这口饭。爸也是这么长大的。”洪成刚呜呜地哭起来。父亲的认错，向他做了说明，让他多年冷却的心似乎有了点热乎劲。“你弟弟妹妹还小，爸还有负担，我没有能力让你再读书。”父亲见他有些动情还坚持着原先的想法。“爸”，洪成刚不哭了，正色对父亲说：“你给我钱，我松快点；你不给我钱，就付给我船票钱，我去日本做苦力。去是一定要去的。”看着这个倔强的儿子，说什么也不管用。别人家要有个儿子去日本留学，当家长的会向四处炫耀，自己有这么个出息的孩子，而洪成刚的父亲没有这份心境。他憎恨日本人，在生意上要虚与委蛇，但从心底不认可日本人的统治。尽管心里有这种看法也只能埋藏在心中。眼看着儿子非要去日本留学，或许算他最后的要求了。洪成刚的父亲看了这个不谙社会情况和人情事理的大儿子，晓得他以后也会碰上诸多坎坷，会有各种不顺心的境况，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最后一次啦。。。父亲心里决心咬咬牙，筹些钱来满足大儿子最后的一次要求，他没说什么走了。
　　家里跟炸了窝一般，后母不仅在家里嚷嚷，还威胁要离开饭馆，离开家，而后弟妹更少再同他讲话。洪成刚知道父母闹架因他而起，他心里更加焦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地方。可手中没钱，买船票得用一笔大钱。他依稀记得外婆和大舅家，可多年来没有任何联系，自己突然跑过去要钱或者借钱怕是不会给的，再让人撂下个冷脸，钱借不到手还要受人奚落，不划算的。这事他在心里默默捉摸着，盘算着，忍耐着。一直能冷静的他，此刻也坐立不安。
　　不知熬了多长时间，听到继母在房间里大哭的时候，父亲到他的房间里来了，手里攥着个小袋子，手不停地抖动着，“刚儿”，洪成刚忙着站起来，“唔，这是爸平时积攒的钱和借来的一些钱，你都带走，不见得够用。爸也是拼尽最后的力气，以后全要靠你自己。”“爸”，洪成刚哭了，哭得很委屈，十几年来的怨恨，伤心，此刻全化为乌有。“爸，那你们怎么办？”“穷家富路。爸在家慢慢会熬过去的，或许能得到意外之财呢。”父亲裂开嘴苦笑一下，眼神呆滞。洪成刚平时不觉得，此刻看到父亲竟然显得如此苍老。“爸，我学成后一定回来。。。”“不要回来！”父亲的眼睛又聚起神来，“我家祖上是从大陆来的。你学成后回去报效国家，报效那里的老百姓，便算是洪家对国家对百姓的贡献。切记不要回来啊！”洪成刚的心被震撼了，没想到一天辛勤劳作，抠算营营小利的父亲竟有如此襟怀。“爸的话你要记住！”“爸，你的话我记住了，一定要学出个样来。”“好，你擦干眼泪。我得去劝劝她。”父亲拖着沉重的腿走出了小屋。
　　洪成刚约了同学一起□□件，买船票。等一切安排妥当他才告诉父亲，而父亲依旧回到他那浑浑噩噩的生活中，依旧早出晚归经营着他的饭馆，再没有说出多余的话来。那个曾经把他们的感情拉得很近的父亲又变得很遥远了。
　　年轻人一旦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家和熟悉的环境，他们的情绪会为不知道有多美好的前景而兴奋，也会偶然回忆起熟悉的人和环境而怅惘。此时的洪成刚是兴奋多于怅惘，况且同学们没有独立前和没受到生活拖累在一起忧愁的时间少。他们在船上设想到在日本国读书的快乐，憧情美好的未来，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在日本国并不象日本人吹嘘的那么好，洪成刚是作了思想准备的，但到了以后也还是始料不及。父亲平生积攒和借来的钱，等交了这钱那钱已经所剩无几。他清楚地明白已经到后续无门的地步。在台湾学的日语只能结结巴巴连猜带蒙地和人交流。他得赶紧找份工作以便自己能维持生活。
　　洪成刚先找到一份到海边去挑鱼，回到店铺里把鱼剖肚，取出内脏甩掉的活儿。虽说鱼腥味闻惯了，但和这种集中起来的鱼腥味相伴让他恶心吃不下饭。做了一段时间他又换了工种给小饭铺打杂工，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只能蜷缩进一张床的小屋里。他原先和同学共住一间房内，因为他身上的鱼腥味太呛人，大家纷纷搬了出去，他只好找了一间五平米的小屋蜷曲着。
　　每天早上他急急忙忙去上课，下午到晚上工作，他时常提醒自己不能病倒。不料在一个秋后的一天的晚上被大雨浇透后，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三天。终于他感到唇干舌燥，没有找到能喝的水。他摇摇晃晃起来蹭到一家小饭铺吃了一碗热汤面才慢慢缓过神来。原先的工作也丢掉了。半年来练就的日语已经能应付，他竭力适应新的环境又去找工作。由于日语渐熟练，他找到一个大店当值夜员，再加上他认真负责的态度取得负责人的信任让他当雇员。洪成刚不愿意放弃他的学业，也舍不得丢掉医学专业，表示仍旧当着值夜员可以接着去上学。
　　终于熬到了专业课学完，他可以去医院实习，才有了空暇时间。当他再去联系已经四散的同学。那三个人里有一个早已回台湾；另一位转到东京，还有一位不见踪影。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处在空漠的状态。没人知道他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别人的情况，虽说有了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但与别人都不相干。自己被空置在世界上这种感觉好久缓不过来。这时他想起了曾憎恨的家。
　　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屋被浓郁的绿荫环绕着，不知名的花和小草茂密地生长着，春日里的虫鸣，夏日的蝉声，蛙声，秋日里的蟋蟀声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分别陪伴着他，他常常听着这些声音读书，在这些音律中睡着了；更怀念屋旁有条高高低低的石板路，踏上它时清脆而响亮，尤其在雨后天放晴的时分，周围的树绿得晶晶亮，花朵更加鲜艳，放学走回家踏在青石板的路上时，觉得天地间只有自己存在，湛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在飘动，周围寂静好似整个世界归自己所有，这时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平静和惬意。不过这种时间相当短促，不时被吆喝声和有人在青石板的走路的脚步声打断。当时自己也觉得拥有的时间和空间与人不相干，那是多美好而且多舒服的时刻啊。。。
　　实习也很紧张，接着有实习报告和毕业论文，他又恢复到平日里的学习状态，终于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