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言（一） ...
-
引子：
我是山大王，在这片山上，我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曾偏离毫分，唯有突然闯入山中的那个哑巴，让我，彻底失控。
壹
“大王，前方行来马车一辆，我看，啧啧，是个富贵人家。”王二狗佝偻着腰，收回视镜请命道。
我右手一挥，身两侧的兄弟便倾巢出动，不，这孤单马车只需十几个兄弟便能拿下，当然不必我手下三百猛士全部动手，这么说，就是为了显示咱的气势。况且咱动手，只求一个快准狠，认定目标，便丝毫不留情。
想我柳石原自从占山为王，何曾失手过？州府的官兵来了一拨又一拨，而面对我手下的猛士那路渣滓通通都是水货。哪次围剿不是不到两个时辰便把他们打得哭着喊娘？我虽为乱世山王，但只要弟兄齐心，官府有什么好怕的？世道如猛虎，谁能活下来才是真的老大。这辈子，活成这样我也算知足了，怎着总比嫁给邻村李三娃当童养媳强……
“大姐，你看，兄弟们已经得手，去看看战果？”阳春三月，春光正好，兄弟们在那边大展拳脚，我竟有些不专注，幸好我手下的二大王及时提醒我，我们的这一场小战已经胜利。我嘴角斜勾，看向前方。
一匹顶壮实的马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顶好的马车翻了盖子，车夫已经顶不争气的跪地求饶，而车内的人，被甩出来，躺在那里头枕左臂，面容安详地昏睡在碎地不像样子的车架旁，头角留着鲜红的血，顶红，顶红……
我嫌弃地扇着手紧皱鼻子靠近他，这闹出人命就不好了，一般劫道后，那都是愿意归降的归降，不愿意归降的，给双眼蒙块黑布，遣王二狗送将出山五里远，也算是没愧了良心，也从未闹出过人命来。女汉子大丈夫，从来都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曾违了道义，即使在这人吃人的乱世也如是，要不怎么占山五年，依然安然无恙呢？这都是神明保佑的结果。
五年来，我一路边劫财，一路也在散财，只求着积些阴德，安然无恙地过活下去，同时还惦记着，要是能…要是能得个夫君便更好了。
春季果然是个思春的好季节，连本王这样的大山贼都有着和村儿里小妞一样的情怀，想想竟有些羞耻……
这般想着，走近那个躺着的白色物体跟前，我蹲下身，出于善心用帕子擦掉那人额头上顶红顶红的鲜血，一句“夫君来了。”便不及我好好思考就脱嘴而出，待我意识到时双颊已然绯红，而在弟兄们眼中，这只是黄昏的光打在脸上映出的红晕，那句话，已经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了。
“劫到多少金银？”我起身问道，却已经偷偷把那美少年悄悄正了正，让他躺地舒服些，同时在黄昏的阳光下将他仔细端详了下，果然是个顶好的货色，我阅人无数，竟然也觉得那脸上是没有哪里可以指摘的。
“大王，除了块破玉佩什么都没有，看来也是穷光蛋一个，马车倒是挺那啥的。”王二狗虽然手拿着战利品，却明显觉得这一单是白干了。
我看着少年腰间随风飘荡无牵挂的线，又看看王二狗手里的玉，便上前一步抢将下来，收到怀里，“你倒是快。”
王二狗以一副嗤笑地神情看向我：“大王，这玩意也不值什么钱，都破了…你还要啊…”
“哎哟……”他捂着后脑勺，讷讷看着山上的二大王赵明，也就是喊我大姐的那个，赵明算是明事理的：“毕竟是女人，喜欢些玉啊坠啊什么的，也是应当的。你小子敢反驳大王，是不想混下去了么？”
是啊，我是女大王，也想要夫君。“抬回寨里，准备开饭。”夫君，咱们回家……
贰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顶好的皮囊，顶好的卖相下面，竟然是个哑巴。我用手描画着眼前不言不语的妙人的轮廓，盯着他空洞无物的双眼，表面哂笑着，内心却慌了三慌。
这厮不会不仅不能言语，甚至还是个傻子吧！难怪那个看起来顶体面的车夫，甫一见到本山大王便跪地投降了。主子没法依靠，他便自食其力，倒是个识时务的。
冰冷的面颊，淡粉色如凝霜般的薄唇，他静静坐在床榻上，头上冒着淡淡的血，这个不听话的，表面看起来十分顺从，却是在什么时候把包扎的纱布扯去了？我移开亵玩他面颊的手，真是舍不得啊，这样一副好面孔，却是这样一种性子。
我把身体后移，淡淡道：“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他抬眼看了看我，然后目光又低下去，算是表明他听明白我的问话，而之后我又不懈问了诸如“你多大了？”“你到这山里是干什么来了？”这类的问题，一想到他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我才终于换了个问法。
“你愿意留在这里当我压寨夫君吗？”简单的问题，愿或不愿，点头或摇头，瞬间就能表明。
细想来，这还是本山大王第一次如此低三下四，如此娇羞地询问俘虏愿意或不愿意……我委身于对方，而他，却连个目光都不愿意给我，而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做回应。
“来人，给他包扎！”我摔门而去，显然这样温和地劝诱对那人不管用，可是，为何我会如此愤怒？
不急的，只要人在我这，总有一天，他会心服口服地成为我的人。可是……我在无边夜色之中回头怅望身后那间还明着灯火的小屋子，山里唯一称得上是整洁素净的小屋，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
这样的感觉，如果当年我顺从地当邻村地童养媳就不会有了吧。
暗夜无星，而山寨的路边点着篝火，赵明顺着灯火的影子走来，肩上背着药匣子，山寨里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懂得处理外伤，我却没想到是他亲自过来了。怎么说他也是山里的二大王。
“大姐。”赵明看到我微微鞠了个躬。
“你……”我嘴里艰难吐出这个字。
“欸？”
“帮我检查一下那小子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 。”我踏进茫茫夜色，没去思量赵明此时该是什么表情。无妨，同生共死的兄弟一直都是在我这一边的，我便也不再别扭。
次日，我锲而不舍地又来献殷勤。
对，殷勤，这在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姐们的眼里就是这么回事。其实，若不是家里被马贼洗掠，幸存下来的我不得已寄居在远方姑母家，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地步，满满的都是不堪回首，想来我也是念过私塾的小姐，现在却成了山大王。
一壶淡茶，一碟小肉包，一碟桂花糕。
一样的姿势，一样的位置，只是相比昨日更为憔悴，难道他一夜未眠？
我夹起一个小笼包轻轻递送到他唇边：“吃一口吧，吃一口我就放你回去。”
他终于动了动，这次却是挪身往旁边而去，同时拍打着他的衣袍，他抬眼皱眉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嫌弃。
我十分迟钝，毕竟山贼当久了，这样的目光也就见得多了，算不得什么，故而我锲而不舍向前，“若是不合口味，便写在纸上，我吩咐人换做其他的便是。”
他疑惑地看向我，又往桌子方向瞧了瞧，他起身，走过去，右手执笔，左手敛袖，纸上斗转回环，侧面身影如画，让我看得痴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还是头一回有这么一个人，让我想起了记忆中沉睡的父亲的身影。
那时幼年的我，轻趴在旧藤编织的吊床里，看着书房的父亲迎着绿衣葱茏地窗口作画，那一幕尽管经常在我梦中出现，但下一秒就是无数刀光雪影，破败与崩裂，父亲倒在血泊里，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白衣变成了血衣。
回过神来，那少年已经回到原地闭目而坐，我迫不及待走过去，看着纸上的字。
字只有一个，笔锋苍劲有力——滚。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言（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