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白甲苍髯烟雨里》青檀梦尽

184、二更（喵节操冠名）

　　第一百八十二章、焦信半片谬心意，故人丈八传死闻

　　“人就是我伤的，你待如何？”

　　祁寒这话一出，赵云身旁的浮云部众都变得群情激愤，纷纷鼓噪起来，哓骂不止。

　　“……该死的曹营细作，当真无耻之尤！”

　　“当初教我等兵阵，我还当他是兄弟，不想全是骗人的！”

　　“就是这不耻之人！害了我们兄弟！”

　　有人甚至大声嚷喊着——“杀了他！快些杀了！”

　　祁寒岿然不动，抱起臂来，与赵云对视，清澈的眼眸里仿佛结满了冰碴。听着这些人的辱骂，他唇畔终于渐渐勾起了一道冷笑的弧度。

　　当初任何人侮他一句，赵云都不会忍耐，如今他站着由人叫骂，赵云却是八风不动，连银枪都不曾抖动半分。

　　但赵云也终于听不下去了，眉头一蹙，虚抬起了左手。

　　骂声渐次低沉下去，终至不闻。

　　赵云见祁寒孤伶伶站在对面，宛如一枝迎风茕立的柳树，心里其实早已泛滥成灾，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只觉热血冲涌遍了全身，脑中嗡嗡乱响，一颗心也随之激荡起伏着，难以思考。隐约间觉得这件事尚有些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两人的立场至此，更似死结一个，已是无话可说了，这越发令他如火烧心，无比焦躁。

　　其实，祁寒没有想错，他的确是关心则乱。只不过，迷乱他的心思令他失去正常判断的人，却并不是甘楚，而是祁寒……

　　两人还未说话，甘楚身旁的孔莲却冷笑了一声，双眸通红地看着祁寒。转身却对赵云道：“浮云大哥，你是否也该将那物拿出来对质了？”

　　赵云听他一提，心头早已是酸涩难当。

　　他实在不愿在此间询问，无奈周遭的兄弟以及孔莲都在看着自己，他只得深深看了祁寒一眼，默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来。

　　“这……可是你让人送来的？”

　　赵云拆了小布包，捏起一角烧焦的纸片，宽大的手指骨暗中发颤。收了银枪，走向祁寒。

　　祁寒的目光锁在他高大的身影上，见他缓步走近，眼眶暗自发红，抿紧了双唇，按捺下想要冲过去一拳将他击倒的冲动，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一点诡异的烧焦残片。

　　他皱眉，细细一辨，见上头写着“爱止”二字。

　　字体端方厚重，却有些歪斜难看，笔法粗糙，正是当初赵云教给自己的汉隶——这是他当时托朱灵交给赵云的信？

　　朱灵说，那时曹操的黑甲卫突然来到，他便将信就灯烧了，吩咐丈八逃走，便带着人离开……那这一片残信却是？

　　“这是我写的。”祁寒不否认。

　　“……是给我的？”赵云艰难地问了出来。

　　“对，是给你的。”祁寒若有所思，在想这件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赵云听了这话，身躯猛然一震，却因为袍披的遮掩，无人发觉。他皱着眉站在当地，仿佛当头遭一盆冷水浇下，心都凉透了。

　　他本还抱了一线希望……却没想到，这信当真的是祁寒写的。且是写给他的……

　　‘爱止’。

　　爱止于此，恩断义绝？！

　　孔莲一听，双眸赤红，盯着祁寒，宛若吐信的毒蛇，桀桀怪笑起来，又是哽咽又是尖锐，十分难听：“……哈哈哈！真的是你！枉我丈八大哥将你这奸险小人当作兄弟！”

　　祁寒闻言，心头遽然一惊。低头再看一眼那纸片上的字，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便下意识道：“丈八……丈八大哥他怎么了！”

　　孔莲抬手抹眼，将眼泪都擦了去，咬牙切齿地瞪他：“死了！他死了！你向来聪明无匹，耍得一手好计，难道你那些骁勇无匹的黑甲兵以众欺少，将他杀得重伤濒死，你会不知？休要再在我们面前假作好人了！”

　　祁寒脸色大变，环顾左右，竟果然见不到丈八那铁塔一般高大威猛的身影了！

　　他猛然倒退了一步，手中的残片掉落在地，嘶哑着声音道：“……丈八……他……”

　　孔莲嚼齿出血，指甲也掐进了掌心里去，整张脸都狰狞起来：“……那日我与丈八在城边见到你的暗记，想着你虽然是曹操的儿子，但与我等也有极深的交情，便一路寻到那家客店……我自诩机警，便留在外头把风，让丈八进去与你那送信的人交涉。谁知，他才进去不多时，便有许多黑甲兵卫朝着客店的方向冲杀过来，我急忙用蜂哨报信！丈八大哥本可以从另一头逃走，但因我放风的位置与黑甲兵正面撞上，无法脱身，他便赶来救我，将我抛出了战团，自己却去引开追兵……”

　　“待他遍体鳞伤，浑身插满了箭矢，甩开追兵，仅拖着一口气回到营地……”

　　他说到这里，早已是哽咽难言，“手中只死死握着这一片烧焦的残信，一句话也说不出。将残信交到了浮云大哥手中，他便咽了气……”

　　周围的浮云部众听到这里，无不义愤填膺，个个怒目持器，朝祁寒的方向靠拢过去，却被赵云阻了下来。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信上写的字是什么，却也知道丈八头领因此丢了性命，是被眼前这人陷害了。

　　“祁公子，抑或该叫你一声曹世子，你设得好陷阱！”孔莲恨然抹泪道，“不过一封绝交书而已，竟能引动杀机，害我等入你彀中。若非那时浮云大哥生病昏迷，只怕你的奸计便要得逞，害死的人便不是丈八大哥，而是我们的浮云头领了！”

　　赵云那时病得昏沉，丈八又突然落陷身亡，还送回了这么一角残信，上头仅书写着“……爱止”二字，赵云得了这两字，便以为祁寒泄露了身份之后，与自己彻底撕破了脸皮，就此断情绝交。对方更设下一计，要害自己，却阴差阳错，害死了忠诚憨厚的丈八……他怒火攻心，立时病得更加沉重。若非身负家仇国恨未报，孔莲又从旁开解，哀求他为丈八报仇，不定他便就病死在了下邳。

　　“这不是什么……”绝交书。

　　祁寒惊愕地睁大了眼眸，望着地上的残信，被丈八的死讯惊得魂飞魄散，心中闷痛不已，难以言说。

　　“休再狡辩！无论你此刻再说什么，害死丈八大哥已是事实。不管此计是曹操所定，还是你所定，这封信是你写的，你非主犯也是帮凶……你害死丈八大哥……我绝不会原谅你！来日我必手刃你，为他报仇！”孔莲打断他的话，目眦欲裂，满腔恨意，半句辩解也不想听。

　　【恨不消恨，端赖爱止。】

　　这句话，是祁寒在书信的末尾写的，结果被烧得只剩下了“爱止”二字……

　　他写下这八字佛偈，并不是为了阻止赵云报仇，却是在表达自己的一腔爱意。他希望赵云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一生活在血色的恨意之中——那时，他在许都刚被解了禁足，还没有被曹操粗暴地关起来，感受着丁夫人的拳拳疼爱，他愿意将曹操视为半个父亲长辈，因此，他不希望赵云将彼此这段关系想做了心头魔障，冀望着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爱意，而消减心中的痛恨难过……

　　但他千算万算，百密无疏，却也算不过天意捉弄，这样的诡异巧合。

　　朱灵明明已经将信烧了，丈八潜意识里却觉得这封信非常重要，乃是祁寒兄弟千里迢迢托人带来的，怎么能就此烧了，却不给二弟瞧上一眼？于是趁朱灵带人离开，丈八立马从地上捡了半片未烧焦的残页收起来，尔后他为救孔莲，去引开黑甲卫兵，在受伤濒死之际，拼死将它带回了营地。

　　临死之前，他一语难发，更不识字，因此也不会懂得这两个字所带来的歧义和误会……他只知道，祁寒身在曹营，却仍冒险派人将信送来，实在是对他们和赵云情深义重，因此务必要将祁寒的字迹交到赵云手中才可安心……

　　彼时，赵云病得沉重，时时昏迷不醒，他也听孔莲说过，他二弟的心结，约莫便是祁寒，丈八死也要带回一片残页，便是为了让二弟知晓，祁寒兄弟或许另有苦衷，并不是有意欺瞒哄骗，而是在挂记着他的。

　　然而，丈八死也不曾想到，他的忠勇憨厚，用心良苦，竟然加深了两人的误会。不仅未能缓和赵祁二人的关系，还将祁寒陷入了“谋害”的罪名当中。

　　这事说来话长，祁寒沉浸在丈八死去的悲痛之中，一时无法细细解释。却听副头领华恒道：“浮云头领，那曹纯未死，夺马负伤而逃，此刻只怕是往白马县中搬取救兵了。咱们需尽快离开此地。”

　　何童亦附和道：“浮云大哥，华恒兄弟说的对。骑兵马快，曹操本营此刻便在白马县中，随时可以调来大队的人马。咱们轻骑前来营救刘玄德的家眷，却只有数十人，若等曹军赶至，只怕讨不了好去。”

　　严烈点了点头，却打量了祁寒一眼，冷然道：“曹世子伤了夫人，可不能放过……”

　　祁寒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却大概明白了，浮云部众是怕曹操的追兵赶到，很快就要离开了。他呆滞无光的眼眸动了一动，望向了赵云，却发现赵云也正在看他，只是紧抿着唇，眸光幽深，沉着一张英俊的面容。

　　就在这时，孔莲与旁人一道扶起了甘楚，来到赵云身边站定。他忽然挑衅般望向对面的祁寒，意有所指地道：“何童，仔细你的爪子，把夫人扶好了。浮云大哥与夫人成婚已久，如今夫人已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胎像虽然稳定，却也万万不可大意。适才给夫人号脉，我发现已经动了少许的胎气，回去更要小心将养。切莫再让歹人趁虚而入，又将浮云大哥的子嗣害了去！”

　　他斜挑眼皮，清秀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阴佞，口中一句一句往外蹦着，眼瞅着祁寒的脸一寸一寸的变灰变白，心底仿佛升起了一种报复般的凌虐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