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白甲苍髯烟雨里》青檀梦尽

183、第一百八十一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杏子林外情人会，浮云突出刀枪鸣

　　“是云哥哥给我的。”甘楚咬了咬牙，看着祁寒变换的眼波，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口，“他将自己的蜂哨器给了我，乃是怕我有了危险，在战场失陷，这东西就能起到寻人联络的效用了……适才我听见有人吹哨，那是孔莲常用的调子。”

　　祁寒讷讷然看着手中的小巧玩意儿，沉默不语，半晌也没什么表情。

　　他默了一会，突然展颜道：“唔……无妨。给了你便给了你吧。既是孔莲他们来了，我这便出去相见。”

　　甘楚却是捉紧了他的袍角，皱着眉重重摇头：“不！你听我的，不要出去！”

　　祁寒早看出她神色有异，目光闪烁，竟有种她在关心自己的错觉。心中不由失笑一声，压下了满腔的迷惑和茫然，将袍角从她手中慢慢扯拽出来，昂身便要往林外走去。

　　甘楚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眉头却越皱越紧。

　　谁知，祁寒还不及走出林去，便突然顿住了脚步，身形一滞。

　　——他听到林中响起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交错不休，少说也有十余人。队伍之中竟似有懂得如何破阵之人，正踩着奇门步法，率领一队人冲了进来。外头的厮杀声不知何时起已经停止了，听他们的脚步声，个个轻捷迅速，与曹纯所率骑兵的沉重步伐不同，这些人，倒更像是祁寒所熟悉的浮云部众。

　　甘楚见他陡然退到了自己身边站定，也是一愣。旋即，她也听见了非常齐整的脚步声，正朝着这边靠近，不由得面色微变。

　　祁寒袍袖下握起了拳头，微微发抖，眼波不停变换。渐渐焕出明亮的光彩。

　　浮云部中虽有奇人异士众多，也有一些精通术数、八卦遁甲之人，却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自然解不开这个高妙的阵法。但听他们熟稔的踏步声，竟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是赵云来了！

　　这阵法与翟逆当初在林中所布的一个小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曾经给赵云细细讲解过，更将其中的所有变化都教给了他。因此，除了赵云之外，祁寒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恰好能够与孔莲等人来此。

　　听着脚步声靠近，甘楚脸上已有了几分急色。

　　不顾祁寒反对，她拖着伤腿，慢慢爬行过来。见祁寒还怔在当地，似丢了魂一般正在发呆，脸上似喜似狂，死沉的眼神也渐渐活泛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高兴之事。她脸色微沉，抬手猛然往他腿上推去：“祁寒，你快离开——！”

　　她叱了一声，力道很大，推得祁寒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祁寒皱起眉来，盯着这个不老实的伤患，眼神却十分明媚，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般，笑道：“你知道吗？是阿云来了。”

　　甘楚觉得他眼神有点不正常，那种兴奋和雀跃都快要蹦出来了。俊眸两侧的眼角通红，竟是有些泪光在眶边闪烁。她心头一震，越发起了些恻隐之心，不由挑起了双眉，怒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我教你走，你听见了吗！”

　　她动了脾气，声音颇大，林中的脚步声霎时停顿了一瞬，仿佛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祁寒对她的暴躁不以为意，唇边噙了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显出他的心情极好。

　　他还以为甘楚是要脸面，才不愿接受自己的帮助，于是他不仅没走，反倒还微微躬下身去，拿住了她因用力过猛而裂开的肩膊，语带责备道：“啧，你看，你果然与我有仇。好容易给你包好，这下又裂开了……”见鲜血已经将绷带层层浸透，他只得捏起长匕，割开包好的布条，打算拆下之后，再给她重新扎一次。

　　近乡情怯。祁寒的心跳得很快，仿佛雷动的鼓点一般，欲从胸腔里跳出来。他低垂着头，认真地处理甘楚的臂膀，耳尖有些发红。一想到马上便要见到赵云了，他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些日子的经历突然变得那么的不重要。他此时满心喜悦与安宁，只觉身旁的一切都美好喜人，就连作来作去的甘楚，他也不恼了，反倒觉得连她都透出一股娇蛮可爱来了。

　　他紧张得掌心都有些发汗，但动作还很迅速。将染满鲜血的绷带丢进一旁的灌木丛中，正要检视甘楚的伤势，却遭她伸手推拒。甘楚情急之下，甚至拿起了另一把长匕，对着他。

　　祁寒蹙起了眉头，看向她柳眉倒竖的脸，透出了几分不耐。

　　甘楚正要再说话，眼神却忽地一闪，不经意间对上了出现在祁寒后方的那一群人。

　　脚步声起，有人自林中穿行出来，来到了这片小小的空地上。祁寒见到甘楚的神色，心有所感，正要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去，却听到一个熟悉至极、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冷冷喝斥道：“你——放开她！”

　　冰冷的语声，似一把锋锐无匹的利剑，轻易便将有情人火热沸腾的心刺了一痛。

　　祁寒身形一顿，讷然回头，缓缓地站起身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身白袍、手持银枪，正对准了他背心要害的赵云——以及他身旁那些怒目瞪视着他，满脸防备的浮云部将士。

　　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曾与他在营地里嬉戏逐马痛饮三千的“兄弟们”，此刻——变得那么的冰冷、陌生，他们脸上的愤怒，与赵云阴沉寒冷的深黑眼瞳，令祁寒打了一个寒战。

　　他无辜地抬眸望着赵云，表情是迷惑不解的。他看不懂了。

　　陡然对上祁寒苍白的脸，清澈的眸光，赵云暗沉的眸色猛然间一阵波动，几不可察地震颤起来。但他一语未发，手中的银枪更是半分不抖，就对着祁寒的方向，显得那么英气、那么强硬。他身旁的浮云部众见他不语，也都跟着沉默，气氛萧杀滞重，仿佛连空气也要凝结起来。

　　“阿……阿云？”

　　祁寒粗哑的嗓音轻轻嗫嚅了一声。怔然望着与自己刀兵相向的赵云，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

　　这一声低低的呼唤打破了滞著的平静。

　　但赵云没有应，也没看他的眼睛，先瞥了一眼他手中染血的长匕，既而朝左右待命的浮云部众使了个眼色。孔莲、严烈二人立刻会意上前，检视受伤沉重的甘楚。孔莲扫了一眼甘楚臂上的伤，又看向祁寒手中的长匕，眼神闪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从腰间摸出金创药，洒倒在甘楚的伤口上，又撕下身上携带的粗布，为她血流不止的右臂包扎。

　　“曹大公子。”

　　赵云终于出声，只是语气太过冷淡疏远，仿佛二人中间隔了千山明月，万里涌江，直将人绝于千里之外，“适才，你那族叔曹纯已败在我手，负伤逃奔了，却将你这堂堂世子留在此地？楚楚一介妇孺，虽然会些武艺，不想你竟欺她至此。”

　　他眉宇间是冷漠的，且带着三分的薄怒。眸光轻轻一瞥，便见到众人将甘楚扶起来时，她惨无血色的脸，以及沉滞拖动的左腿，显然，虽有襦裙遮盖，但也是受伤颇重。

　　祁寒讶然看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染血的长匕，然后扭头，望向了甘楚。

　　甘楚听了赵云这话，身形也是一顿。

　　她见祁寒朝自己看了过来，那副斜飞的长眉微微蹙起，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透出一股茫然无助之态，心头不禁一阵不忍。但当她瞥见赵云英俊的面容，以及他静静望向祁寒的背影时，那种深邃幽沉的目光，心肠又突然硬了起来。

　　但适才祁寒低头仔细给她包扎的情景，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时难以抹灭或忘，因此那种愧疚的感觉兀自排行心中，令她一时难以决断。甘楚额头泌出汗来，矛盾至极，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却是欲言又止。

　　“云哥哥……”她刚发出一个音节，一旁的孔莲，却突然动了。借着搀扶她的时机，他的手指如同掠风兰花一般，轻轻从她肋下哑穴拂了过去。

　　甘楚肋下一麻，喉头竟尔发不出半点声音了，不由讶异地望了孔莲一眼。

　　见甘楚半语不发，显然是不想说出实情，祁寒失望地回过头去，心中暗叹了一声。再看一眼赵云，宽袍荡袖之下的手不由开始微微发抖。

　　千般的话语，万般的爱意思念，全堵在了心口处，一时发不出来。

　　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对自己念兹在兹的人讲，可此刻，那个人为了护着另外一个人，拿枪尖对着他。

　　祁寒神情微变，略一沉默，便将手中的长匕往地上一弃，用的力道颇大，径插入了绵软的泥土中。等再抬起眸来，他静静看着赵云对向自己的银枪缨尖，也同他一样肃起了面容，冷声道：“不错。人就是我伤的，你待如何？”

　　祁寒便也冷冷看着赵云，只觉得身体从头到脚，一寸一寸，慢慢凉了下去。

　　——什么时候起，甘楚在他的眼中竟变得如此重要了？

　　蜂哨送了她。

　　为了她，可以这般对待自己……

　　是因为看到甘楚受了重伤，忧急之下，连察看思考也省下了，失去了从前的冷静、精细，直接便给自己下了罪名……呵，这样超乎寻常的关切，竟然连从前的自己也未曾享有过。

　　在他的印象里，赵云永远是聪睿的、细心的，若不是关心则乱，他不会轻易判断失误。

　　祁寒承认，这一刻，他确然是在吃醋赌气。可一种名为失望的感觉，却也的确如毒素一般，在他心头蔓延着，酸涩，又难以掩盖。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本还想装作浑不在意，朝着赵云冷笑一下，可惜脸上的肌肉却紧绷僵硬着，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面对这个人，他没有办法故作轻松，连伪装，也显得那么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