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御夜]沉痼自若》画沉黄昏寒霜落

4、肆 笙磬同音

　　狗朗的病好得很快，但是对于御芍神紫来说，他好像多了新的麻烦。
　　“兄长大人……”
　　又来了……
　　御芍神紫回过头去，孩子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亮亮。
　　“不~行~”他以这几天内不知已说出过多少次的短句回应，尾音由于将这句话琢磨过太多遍的缘故而显得比平时更加婉转几分，让狗朗直接听得愣在了原地。
　　“今天已经陪小狗朗你练习过了吧？”青年坐在走廊的阴影中，一面舒展肢体一面笑着道：“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过犹不及，自己的身体可是一定要好、好、爱、护。”他想起前两日的事情，眼神略略沉了沉。
　　“但是我想早一点变得像兄长大人一样厉害……”孩子说了同他前几天的表白差不多的话——喜欢师兄，想要变得和师兄一样厉害。
　　“没用的哦，就算我陪你练习，你也不会立即变成高手的。”
　　孩子没有露出泄气的表情，或者，紫以为，沮丧之类的感情几乎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狗朗丝毫没有犹豫，便以清脆的声音道：“那就再更努力一些！”
　　“所以都说了……”紫难得感觉到了头疼，他不禁坐直了身体，泄愤一般把已经走到近处的孩子的头发揉乱：“你就算着急也没有用——”
　　青年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停住了，他甚至连他正在说的这句话都未能说完。
　　狗朗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望见的是紫的侧脸。
　　他面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淡了几分，笑意在他的眼中沉淀下来，变为了某种极沉、极静的东西。
　　下一刻，紫将还放在狗朗头顶的左手收回，他站起身来，朝着家门的方向挥了挥手。
　　狗朗转头望去，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一言大人！”
　　“一言大人~”
　　显得极为兴奋的声音，同带着几分笑意却显得有几分慵懒的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了起来。
　　而被呼唤的那人，站在门口，温和地望着孩子与青年微笑。
　　“小黑，紫，我回来了。”

　　桌面上有不少东西。
　　“这是从京都带回来的点心……”三轮一言笑呵呵地又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几乎要将视线从紫身上移开。
　　御芍神紫坐在桌边，单手托腮，气定神闲地用悠然的语气道：“真是绕了不少路呢，一言大人。”
　　“呃……因为知道有紫在家照顾小黑，我也放下心来了，所以在回来的途中顺路去京都参加了近期的俳句诗……”一言的话说到一半，紫便叹了一声，打断了他：“是，是，明白了，只是顺路。”
　　这时，有孩子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了，狗朗从转角转出来，他端着托盘，慢慢地移动到了二人身边：“一言大人，兄长大人，茶泡好了……”
　　一言微笑着对狗朗点头：“麻烦你了，小……”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一般，将视线移到笑眯眯的紫脸上，许久才艰难地将剩下的那个音节吐出：“……黑……”
　　紫将一言在桌上铺开的手信重新重叠起来，在桌上清理出一片空间，然后伸手将狗朗端着的托盘接了过来，放到桌上。
　　“辛苦了，小狗朗~”他做完这一切，才笑着又摸了摸孩子的头。
　　最近几天，紫发现狗朗真的非常容易得到满足——哪怕只是夸奖他一两句，狗朗的心情也会马上变得很好，但狗朗也并不会因此自满或是怎么样，反而会更加努力地练习。
　　三轮一言微笑着看着师兄弟二人的互动，心生欣慰，他伸手拿过茶壶，向茶杯中注入茶水。
　　“不，没什么。那个，今天说好的……”狗朗以有些期待的目光望着紫，紫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啊，昨天说的……烤鱼？没有问题，晚上教你。”
　　小黑要向紫学习料理啊，短短几日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一言一边暗暗点头，一边捧起了茶杯。
　　“嗯！谢谢兄长大人！”
　　“噗——咳、咳咳咳咳咳……烫……”
　　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三轮一言在第二次听到这个对他来说具有极大杀伤力的称呼的时候，被滚烫的茶水呛出了眼泪。
　　“哎呀哎呀……”
　　“一言大人，您没事吗！”
　　“噗……咳……没……”
　　三轮一言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的表情凝固，似乎极为震惊，整个人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狗朗和紫对视一眼，就在狗朗刚刚开始担心的时候，一言又开始咳嗽了。
　　“咳……”他抬起头来，望着神情各异的徒弟，勉强笑了一下。
　　许久，一言才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盒子：“来，吃点心吧。”

　　风清月皎，惠风和畅，山间极静，几乎听不到人声。
　　御芍神紫坐在走廊边望着夜空，没有什么人或是什么声音打搅他发呆。
　　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所以现在暂且只能发呆了。
　　手边是半盏残酒，托盘边不远处便是一直沉思着的一言。
　　三轮一言会像这样，好像很苦恼似地微微皱眉低下头思索本就已经是很少见的了，遑论这沉思持续了如此之久的时间……
　　紫不禁回忆起自己之前所说的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今次外出是为了自己的修行，每一次他修行归来都会和一言大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旅行的见闻，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例外，只不过是紫先一步到家罢了。这次也只是待一言大人也归家之后，与一言大人在推杯换盏之际谈论旅行的事情……而已……
　　然而，这次，一言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是吗，我知道了。”便不再说话，低下头开始沉思。
　　从这一次一言还有心情和精力“顺路”去参加什么诗人的活动看来，这一次他去履行身为“王”的义务之时遇到的事情应该没有棘手到能够让他直到归家都因此苦闷不乐吧？
　　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御芍神紫百无聊赖地望着夜空，明月静静地散发着温润的清辉，可惜能够照亮的范围还是很有限呢。
　　一言大人不说话，他不好直接走开，只好一边赏月，一边一杯接一杯喝酒。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也不知又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一言开口了：“紫。”
　　“嗯？”
　　“这几天，是你在照顾小黑呢。”
　　“是啊。”紫转过头去，开玩笑一般用夸张的口气道：“照顾小孩子可真是很累呢~一言大人是不是应该褒奖我一下？”
　　“……”一言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你辛苦了。”
　　“……”
　　御芍神紫哑然。
　　一定有什么不对吧？他在心中想。
　　今天的一言大人实在是有些奇怪……这种异常是由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还未来得及深思，一言便继续道：“你觉得，狗朗怎么样？”
　　“哈？”紫因为这个过于突然的问题而显得有些愕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他还是如一言所愿，认真思索了一番后答道：“嗯……小狗朗是很认真的孩子呢……虽然笨拙、粗鲁又一点也不风雅，有时候还很缠人……不过并不讨厌呢。”
　　一言刚刚张口准备回应的时候，二人身后便传来了孩子的脚步声。
　　二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狗朗端着一壶酒走了过来：“一言大人、兄长大人……”
　　“啊，又温了酒吗？谢谢你了，小狗朗~”
　　“哦，温酒的技术有进步呢，小黑。”
　　“真的吗？多亏了一言大人的教导！”
　　“哪里，小黑自己也有努力练习吧？”
　　三人谈笑几句之后，狗朗突然望向了紫：“那个，兄长大人……”
　　“嗯？”紫很自然地应下了这个称呼。
　　“明天，还可以陪我练习吗？”
　　紫刚刚将半杯温酒咽下喉，清甜甘醇的口感仍留于唇齿间，他放下酒杯，看着自己一如平时提出请求的师弟，不禁笑出了声。
　　啊呀，还是像平时那样……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勤奋。
　　“真是的……”他凑近了孩子，以少女般嗔怪的口吻道：“好缠人啊……”他伸出手，像是他这几日常做的一样，揉了揉孩子的头：“哈哈……像小狗一样……”
　　紫已凑得离狗朗十分近，狗朗甚至闻得到师兄身上淡淡的清香，然而他也分不清那是酒的清香亦或是紫喜欢的香水的香气。他看着离自己极近的、面色微微嫣红，显得比平时更夺目几分的师兄，不知为何也微微红了脸。
　　“哈哈……呵呵……知道了知道了……陪你练习就好了……小狗朗那么乖……呵……”
　　“紫。”一言的声音响起，师兄终于和他拉开了距离。狗朗看到，一言扶住了紫的肩，一脸无奈：“好像……醉了啊……”
　　一言从身后扶住了紫，紫干脆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身后的一言身上，笑个不停：“啊呀，讨厌，一言大人……噗……只喜欢……哈哈……”
　　一言叹了一口气，看向了狗朗。
　　他无奈的眼神像是在无声地说：看吧，你师兄果然是醉了。
　　狗朗赞同地点了点头。
　　“兄长大人，回房间休息吧？”狗朗望着紫，有些小心翼翼地提议。
　　“休息？我不用……”
　　“好了，”一言叹了一口气，劝道：“你之前不是说，最好明天就能再度启程吗？快去休息吧。”
　　明天就……启程？
　　狗朗呆住了。
　　他之前从未听紫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孩子有些沮丧地垂下肩膀——是了，每次师兄要做什么也只会和一言大人说而已……
　　这一次紫似乎把一言的话听进去了，他思考了一阵，才反应迟缓一般点了点头：“嗯，说得也是……”
　　“所以现在就回房吧，我送你回房间……”
　　“做什么啦，不需要一言大人你送，我都已经……”
　　“好了好了，快点走吧……唔，小心——”

　　头痛。
　　御芍神紫微微皱着眉下楼洗漱，然后坐在走廊边试图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莫非……喝得太多？
　　这种事情……醉醺醺的一点都不美，下次绝对不能……
　　就在青年正在痛下决心的时候，他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兄长大人？”
　　嗯，狗朗啊……
　　虽然头痛，但是陪孩子练习是没有问题的吧……
　　然而御芍神紫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突然远去，过了一阵才回到这条走廊。他因为头疼，在这时才回过头去：“怎么了——”
　　孩子端着一碗不知什么东西。
　　“一言大人说，喝醉了第二日可能会头痛，喝了这种汤就好了……”
　　“……一言大人做的吗……”紫小声自语，将那碗汤接了过来。
　　“不，是我照着一言大人说的方法做的……”
　　“……”汤碗已经凑到嘴边，现在放下也来不及了。罢了，既然是按照一言大人说的方法做的，应该会有效吧……紫犹豫了一秒钟，最终还是将那碗汤快速灌下。
　　放下碗的时候，御芍神紫不确定自己的脸色会不会比之前还差。
　　所谓喝了这种汤就好了的意思莫非是说这种又酸又苦还带着土腥气味的味道能够让人痛苦到一时将头痛都忽略掉吗？
　　紫叹了一口气，虽然觉得那汤实在是太难喝，但头痛倒是确实得到了缓解。
　　“那么，开始练习吧？”他说。
　　依稀记得，昨天似乎答应过狗朗陪他练习的吧……
　　谁知道，这次狗朗居然摇了摇头。
　　“今天我自己练习就好，兄长大人再休息一下吧！”孩子还是这样，做决定十分之果断，自顾自地决定了之后便拿起自己的木刀开始练习挥刀。
　　还是像之前一样，到处都是破绽，不过总算是有改进……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最后那脚步声在他身后大约三步处停了下来。
　　“紫。”
　　“早安，一言大人。”
　　“早安。”
　　一言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和他一起看着庭院中的孩子练习挥剑。
　　凉风习习拂过面庞，极为清爽惬意，紫轻轻出了一口气，觉得心情还算不错。
　　“夏日，山间很适合避暑呢……”
　　“……”紫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样，多留几日吧？”
　　“狗朗好像很喜欢你，你也并不讨厌狗朗吧？”
　　这倒是，没有说错。
　　紫叹了一口气。
　　“那我就多留几日吧。”他望着孩子，轻声道。
　　反正，就像他告诉孩子的那样，修行并不急于一时。
　　多休息几日也无妨。
　　不过……
　　紫将身体倚在了廊柱上，他望着不远处正在挥洒汗水的狗朗，突然道：“一言大人……”
　　“什么？”
　　“一言大人，昨天……”紫看向了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走廊边看着狗朗练习的男人，轻声问：“看到了什么呢？”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
　　虫鸣声起了。
　　“是不是应该准备早餐了？”
　　御芍神紫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追究下文。
　　他说：“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