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净瓶：不周谏》西朗

3、大明永历大将军案（三）

　　下狱几月之久，他又怎会信他父亲叛国为敌谋事，这话他也知道，只是从旁人口中听来更为入心。
　　郭城试图叫醒他，而发觉他气息越发弱下去，掐住他手腕细听脉象，顿时大惊竟然损耗到此种地步，这非一日可成这样，可想他这几月在牢中是如何度过。
　　“郭侍郎，少将军怎样？”一旁一位大人问道。
　　郭城深吸一口气，将林骁身上的棉袍裹紧，而林骁意识模糊，迷蒙之间只能听个大概，就听他骂道：“回去只怕也熬不到当街问斩那日，长陵，带他上车，往西津渡去。”
　　“是。”长陵应道，又迟疑道：“可金吾卫守卫皇宫，我还要当差，此去西津渡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若被人知道……”
　　郭城摆手道：“我为你说声就是，眼下金吾卫统领之职正要被右相的人接手，想来也无人过问。”
　　听言长陵放下心来，便扶起林骁，众人尾随送他上了马车。
　　长陵在外驾马，郭城与众人在旁相送，临行前郭城又嘱咐道：“你带着他尽快赶路，他身体不适要尽快就医，先送往西津渡吧，那边有人接应。”
　　此时林骁也只能躺在这黑漆漆的马车中，听车外他们的谈话声，却连叫喊都叫喊不出。
　　“驾。”长陵对马身狠抽了一鞭，马车咕隆向远方行进。
　　郭城等人立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同行中一位大人问道：“此事我等尽力而为，冒死将少将军救出，只愿别被牵连下罪。”
　　“有谁会知道，只要你我不说，这事就算瞒过去了。”郭城应道。
　　这一夜就要过去，天上已显出微明之色，星辰分外清明。几位向回程方向走着，一边又有人问道：“那林将军怎么办。”
　　“这事谁管得了。”一人应道，“能救少将军已费尽周章。”
　　郭城呼出口气，淡淡道：“只要不到问斩那日，你我就一时不能放松，必尽全力。”前方就是各位的车马了，各自拱手拜别。
　　今夜救林骁出狱，要多方疏通，这几位都是郭城特意联络，当然都是信得过的，不说与林晟之间关系如何，他们敢应了这件事，自然不会说出口去。
　　沿回程马车回到应天城中，回城时候天已经大亮，城门已开，而时候太早，也只有这几位大人的车马进城，实在引人注目。
　　昨夜刑部大牢失火，所关押犯人无一幸免死不见尸，孙曜温正带着手下人清理现场，见几位大人的车马从过道路过，看来那人已经出城，便也放下心来了。
　　郭城的车马路过，“停下。”叫了声，打开车窗向刑部大牢门口看去，只见着众多官差在往外抬焦尸，也不知道林晟现在怎样，便急忙下车去了，赶到孙曜温面前。
　　“郭侍郎。”孙曜温拱手一拜。
　　郭城还礼，急着问道：“林将军如何？”看牢中抬出这许多焦尸，心中惶恐不安。
　　人自然是死了，皇上的意思，要他命绝于昨日，谁还能留他到今日呢。孙曜温吞吐着，沉沉气故意压抑声音道：“昨夜送少将军出去后，大牢突然走水，火势甚大……”
　　听言郭城瞪大了眼睛，“将军他？”
　　“下臣无用，将军尸首全无。”低头说道。
　　郭城愣怔住，呼气吸气闭上眼睛，可再想又不对，刑部大牢又是什么地方，怎么会突然走水，“大人可知火因吗？”又问了句。
　　孙曜温随着摇头，“不知。”
　　“罢，罢。”郭城连连摇头，这场大火烧的片甲不留，也不必再为林家多费什么心思了，至于林骁也可借着这场大火从此消声觅迹，倒是省事了。
　　“孙尚书忙，告辞。”便慢慢回身上了马车。
　　刑部大牢一场火，烧没了狱中所有的犯人，旁人都不打紧，那狱中林家两父子便是死无全尸了，这消息风一般刮遍了朝堂上下，林家这案子便就此打住。
　　三日后便是大明国立褚之日，举国欢庆。
　　而举国欢庆，那不欢庆的也只有大皇子等人，本想借着不周山求来的一签就此重伤六皇子以求机会，没想到只不过是砍掉了两条胳膊。
　　刘弘毅深知永历帝对错枝的偏爱，看来还是下的功夫不深，自古立长为尊，那黄口小儿的命数未免太强，竟然不过六岁就被立为储君。
　　宽敞宫殿，处处金碧辉煌，刘弘毅立在殿中，几位舍人围绕侍弄着他的衣着服饰，就听宫门通传声：“皇后娘娘到。”
　　“弘毅。”爱抚一声。
　　刘弘毅转过身来，拱手拜道：“母后。”
　　见皇后一身锦衣，头上鎏金珠饰摇曳生资，扶住他的双臂笑意盈盈道：“今日六皇子立褚大典，可不能装扮简单，叫人说你我母子无能。”
　　“儿臣知道。”刘弘毅低了低眼睛应道。
　　却是出丑啊，他那父皇真是要他母子二人出丑，大明国百年，何来长子不是储君，而立一年岁不过十岁的孩童呢。
　　他母子两人受此大辱，唯有极力忍耐。
　　“来，母后为你加上发簪。”说着轻柔拉起他的手，往铜镜前去，将他按坐而下，“昨夜，刑部那场大火你可有听说？”
　　刘弘毅看着镜中那雍容美艳的脸，应道：“听说了。”
　　“那你怎么看。”
　　沉了口气道：“刑部怎就这么容易走水，总能查出蛛丝马迹。”林家人不除，他也是不得安心，“就怕是……”
　　就怕是有人从中做出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来。
　　皇后将鎏金发箍加在他发上，双手抚在他肩膀之上，“润安年纪太小，即便立为褚位也要人多多帮扶，尊亲王，林家人都不在，你这大哥可要用心辅佐。”牵起嘴角。
　　“儿臣明白。”与皇后于铜镜当中相视一笑，“母后放心。”紧咬了下后牙。
　　立褚大典在今日，朝中众臣皆要前往朝贺，而自然少不得开国郡公莫蓝玉，这一大早莫府便忙活了起来，莫蓝玉盛装打扮，从房屋中出来，急着便往外面去。
　　“老爷，领角还没弄好啊。”后面一妇人紧追着便赶了出来，奔到莫蓝玉身边，替他抻了抻衣角。
　　“快些快些，这吉时就要到了，切不可马虎。”莫蓝玉急着道。
　　那妇人面上笑容不减分毫，安抚道：“好啦好啦，这就好了，老爷别急。”三两下抻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又在他肩头轻抚，眼光一转，讨好的笑道：“老爷，咱家淼淼还关在房中呢，关了两月，都这时候，是不是？恩？”挑起媚眼。
　　听言莫蓝玉摆起了臭脸，“少来说这些。”接着正对上着硬锁的屋子大声叫道：“别想着再往林家去，他家败落永没有翻身可能，你还念着那人做什么，这一辈子岂不是白白被拖累！”
　　话才说完，就听那房中传来一声大喝：“那我就谁也不嫁，老死在家里！”
　　“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刑部大牢一场大火，除了灰烬毛也没留下一个，就算你还有心，也要看看是否入地有门。”甩甩袖子，转身便出府门了。
　　下人在院子中打扫，莫夫人独自立着叹息，揉了揉额角。
　　“四安。”将双手插进棉袖当中。
　　接着从庭院深处走出一男子，到她身旁，“夫人。”
　　“唉。”叹了声，“你去把小姐房门打开，我给淼淼做些好吃的补补，都几个月了，饿坏了怎么好。”
　　听言四安踌躇道：“这，老爷不许……小姐的吃食小的会给送去。”
　　“好吧好吧，把钥匙给我，我不要你开不就是了。”退一步说道，到底父亲不比亲娘，莫蓝玉舍得关着女儿不管吃喝，她这娘亲可舍不得。
　　莫夫人满面笑容的看着他说道，可四安一个下人哪敢，若是被莫蓝玉知道，又少不了责罚，表情难为再没动作。
　　见他这样只好摆起脸来了，“快给我，老爷责罚就怕，本夫人责罚莫非就不怕吗。”伸出手喝道。
　　四安被她吓住，慢吞吞从腰间将钥匙取下，接着便被莫夫人一把抢去，便打发他走了，“去忙着吧，今日宫中大典老爷估摸着要夜里才能回来，不会让他知道的，去吧。”
　　四安只得灰溜溜的走了，莫夫人拿着钥匙便到了那房门前，拍拍门柔声叫道：“淼淼？”
　　“娘亲。”紧接着便应道，伏到门旁，“娘亲，父亲刚才说刑部大牢起火，那……少将军和林伯父？”
　　这事整个应天都传遍了，莫夫人怎会不知，也没应话，“你听娘的话，等下娘把房门打开，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许乱来知道吗。”
　　莫淼没应声，莫夫人便拿出钥匙把房门打开了，“你爹不让给你开门，娘亲偷偷把钥匙拿来的。”一边说道。
　　将房门拉开，莫淼便挤着要往外面去，被莫夫人推了屋里，“诶。”手掌抵在她身前，走进屋里将门关上身子挡在门口。
　　那女子生的桃花眼樱桃口，眼波净凉，两片薄唇色淡如霜，微微张着忧虑看着莫夫人。
　　“不准出去啊，把你放出了，你父亲知道又要责骂我。”微笑道。
　　听言莫淼便求道：“娘亲，我想去见见少将军，林家正受难，他家中一定难过。”一脸忧虑求道。
　　随着莫夫人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近房中到床榻坐下，“之前受难，现在没难了，你去也无用。”坐到她身边轻描淡写道。
　　“恩？”抬起眼睛看向她。
　　莫夫人沉了口气，“我的傻女儿，你在家中不知，前些日子刑部大牢突然走水，烧的一干二净，别说林家父子，那满监牢的人都……”眼中尽是无奈道。
　　这话一出口，莫淼猛地将手抽回，“……”静了许久。
　　“你即便是想嫁，那人也不在了，这一场大火把林家的苦难烧尽了，也算是个好事，等过些日子，咱们再去林家拜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