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凉（散文集）》天郁格格

34、这场烟雨人间

　　这场雨，大概从四天前便开始下了，如此的断断续续，却又割不断的愁愁怅怅，锲而不舍，很是难得。从南至北六七百公里的广阔天地皆被它渲染地湿冷极了，原是刚刚立秋，却令人置身初冬一样得凄凄惨惨。

　　伴随着细雨蒙蒙的，是她并不愉快的心思，从学校冷清的大门里出来时，外面街道上正旋着冷冷的风，细碎的雨丝没有支点的在风中乱撞。门前颤颤巍巍地站着几个小伙子，还有几位家长模样的老人，他们小心翼翼地瑟缩着身子，有节奏的颤抖表示他们已然站了好久。显然，他们是在等待里面某一个她这样的人。

　　校门里面，正在经历着一种轰轰烈烈的人生决斗，这是一场惨烈的事业修罗场。很多她一样的人，正怀了无比懊恼的心情，耷拉着身上每一个倦极了的器官，从那一张张望穿秋水的面孔前木然飘过。

　　这场战斗，她又一次输的彻彻底底。

　　已近中午，早上还灰蒙蒙的天空此刻却显得黑幕沉沉，压抑无比。看似一场不可避免的骤雨就要来临，那些生硬的面孔还在细风中翘首，她冷冷地望了一眼，幸而里面并没有专门等她的驻客，她蹙着眉头，很快便黯淡地消失在焦虑的人群身后。

　　大巴上，她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邻座的男人在使劲抽着最后的一口烟，厌恶的神情顿时在烟雾缭绕中没了任何的威慑力。

　　延绵的山川正像是幻灯片一般在眼前掠过，似是掠去了生命一样令人心惊不已。这样的事情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车轮的往复循环，行者的足履匆匆，从繁华到锥心的荒凉，从荒凉到更冷漠的繁华。偏偏是这一次，她惊悸到生命在这往复中慢慢地消耗着，死去着。

　　阴冷的雨并没有停歇的意思，它温柔地让她误以为是母亲双手间打着毛衣的线团，细茸茸地缠绕在无垠的天地间，盘丝巧扣，温暖的气息便要袭来。此间车内正是昏昏沉沉，移动电视上正播放着王菲的《我欲乘风归去》，那是多么洒脱的一个女人？她又如何去编织类似脱洒的生活？她望着窗户上黏贴着雨的涂鸦，风似乎是很大了，那些线团在毫无章法地横飞乱闯，似乎要将这已经昏暗的天地搅出个天翻地覆来。

　　她正想起这三年的岁月里，她消耗的毫无意义的日子，便跟着这没有方向的雨水在狂风中被无奈地裹挟了。

　　她似乎从未见过那样厚重的云团，它们鳞次栉比，层感分明地拴荡在虚无的上空，高高地被黑色所笼着，凝重地像是一团团积了水的棉絮一般。下面轻轻柔柔地飘着一段段行迹盈盈的灰色薄雾，似极了断裂的赤练漂浮在半空中。从它们之上布下的巨大雨幕，正似脱了缰的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虽不气势汹汹，但声势浩大，目光所及之处无不纳入它们的马蹄之下。广袤的山川下，田野里，村庄中，荒漠里，开出了冷冷的水花，这场烟波浩渺，在时间的无涯野河中是留下了多么浓墨重彩的一副国画啊。

　　远处已在浓重的水幕中显得影影绰绰，她已看不清远方的孤岭，迷离中只剩下一座山头还隐约可见，近处的景也渐渐模糊起来，大自然如此忽然的就近视起来了，横长的电线还艰难地撕扯着天地一片的雨幕，只可惜很快的就被雨水吞没掉了。墨绿的白杨倔强地在田野上挺立，其他浅色的植物却没那么坚毅的脾气，已然在白幕中不见了踪影。翻云覆雨中眼前是混沌一片，她木然、颓废的神情贴着呵起了薄雾的玻璃上，印出了一张凄然的脸。

　　这真像是魍魉森林的世界了，眼前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墨绿在忽闪忽闪的间接跳跃着，阴暗的空气下，似极了行踪不定的鬼魅夜行。偶尔脚下轿车在水花中飞驰而过，飘然而去，俨然成了无常一般，带着生灵和死灵不可推脱的使命。她被自己惊吓的不轻，快要分不清这到底是人间，还是百鬼夜行的世界了。

　　在这方天地下，倘若行走在田埂，必然会被浇灌的如同泥鳅一样滑溜。看那细小的水滴在田间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很难令人信服这片土地的长久干旱，长久的被神灵所遗忘。在灼热的炙烤下，一脚踩下去的热土上，也许就有一个生命的幻灭。它们在没有希望的土地上顽强地繁衍，也许岁月忘记了它们，但它们却从来不敢忘记自己。

　　这一幕幕冷和暖的交替在她心中萦绕着温热的圈子，倘若生命被上天遗弃，自己真的只能自怨自艾地去苟且吗？愣神间的雨越下越大，此时细密的瓢泼在大地上冲击出了无数个窟窿，稀松的泥土活着雨水渐渐漫上了路面。车依旧在雨中披巾斩浪，车轮下裹挟着巨大的水花，水被无情地碾碎，破成了一粒粒小小的珠子在疾风中打着旋儿继而恢复常态，待到下辆车过来时又被重新碾碎……怪不得智者要用水来形容上善，水利万物而不争的意义在车轮下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在西北并不常见这种横贯南北，菲菲不歇的秋雨。这毫无征兆便拉开的大幕，真实地将江南的雨季凭空搬运到了粗犷的西北，让黄土和柔美结合、让芳草和细腻结合、让天地和浪漫结合，哪怕是一霎的烟雨江南，在这一方广袤的土地上也种下了多情的种子。也许会生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或是如诗如画的文字，总之对于美的概念，大自然总是毫不吝啬的。

　　她很累了，那双眼睛盯着窗外的风景，瑟瑟地快要流出泪来。她想起校门外期待的神情，总是去回避这种殷切的期盼。世间最累人的莫过于被强加的情感，被奢望的结果了吧！她看着窗外的雨是极自由的，自由的飘如浮萍，从云间孕育，在天空下遨游，最后汇成一缕溪、一泓流、一大河、一江海。

　　她多希望有彻骨的自由啊。然而那些在湿冷中翘首的面容是她怎么也忘不掉的了。

　　这短暂的江南烟雨，终究也是短暂，这里终究也不是江南。秋雨之后，气色转凉，这里终会花败茶冷，转眼间便是一片荒芜了。

　　在岁月还未流失之前，那时的天地间，依旧青烟缭绕，白雾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