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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004 ...


  •   明楼觉得,在人生的这场喧哗的正剧里,他最珍贵的,既非功名,也非爱情。而是在无尽的寂寞与潦倒的落魄里,还得到了一份理解和陪伴。

      阿诚觉得,自己跟着明楼这么些年了,不知不觉也得人生两境:
      不忘萱苏,不违本心。
      固然是难的,却因有此为前进方向。他日再多风浪寒霜,再放荡败迹,再虚伪无耻,只是还有个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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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琼华的声音依旧温和,就像是裹了一层蜜的蛋糕,甜而不腻,但却裹了三分冷冽,后知后觉再去回味,似是枪口那一块被子弹擦得灼热的铁,不动声色也可伤人的。
      阿诚捏着酒杯沉默下去,他的耳畔传来明楼沉稳的声音——此时此刻站在讲台上的人演讲快要结束了。陆琼华眯着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脸,像是在极力找寻阿诚表情上那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很快的,阿诚忽然挑眉笑得灿烂,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很亮。他略略俯下身,靠在矮了他一头的女人耳侧,语调平静地开口。

      “陆小姐,您的中指骨关节有变形,一定是相当有文化的人,拿的是钢笔而不是毛笔,应该是师从于某位进步人士。看不清的时候您习惯眯缝一只眼睛,这同样是使枪老手的习惯。指甲根部略粗糙,这不是干粗活的时候磨损的,应该是化学药物的腐蚀,您的高跟鞋边上也有金属末子——所以,您是私下有做军火生意吗?”

      陆琼华瞬间攥紧了手里的高脚杯,她看向离她很近的男人,方才带着试探与得意的神情淡了大半。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一些,沉不住气。陆琼华故作镇定地一笑,想着怎么也不能输了气场,顿时回了一句:
      “明先生光靠着我这双手和鞋子就这么妄下结论?”
      这话一说出来,陆琼华瞬间就后悔了——她这简直就像是在打自己的脸,注意到她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好了,阿诚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宽厚地一笑,主动抬起那杯还没碰的香槟,轻轻撞了下女人的杯壁:
      “陆小姐说得有道理,凡事不能只依赖着我们这双眼睛。现在的人,都太会伪装了。”
      心知阿诚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陆琼华微微抿唇,只能强笑了下:
      “明先生说得是,方才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多多谅解。不过——看明先生的样子,也是听说过‘青瓷’这号人物了?”
      阿诚毫不含糊地点点头,眼中似乎带了些无奈:
      “略有耳闻,我有渠道的兄弟提到过,不过陆小姐到底是怎么把我和这号人物联系起来的,您这是想害死我啊?”
      陆琼华歉意地一笑:
      “道上不实的传言有很多,无意中冒犯了明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

      远远地听见明楼的脚步声,应该是演讲结束了,阿诚突然咧了嘴角,便将话题扯开去:
      “陆小姐,以后日子还长,76号那边还需要您多多照应着点。您平日只要当我是个普通做杂役的使唤着就成了——我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陆琼华余光一眼就看到了阿诚身后的明楼,她笑笑,温声细语道:
      “明楼先生要是知道了你这两边嘴巴都这么甜,你可没好果子吃啊?”
      阿诚眨眨眼睛,看陆琼华一笑,他也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跟在明先生身边,我要是不学得八面玲珑点,怎么能活到这天呢。陆小姐您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谋个生计,谁愿意踩着刀子走呢。”
      陆琼华若有所思地望着阿诚的眼睛——她不由得心生嘲讽,这男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忠诚,这才见面刚多久,就跑到她这里来找甜头了。

      不过也好,立场越是不稳,就越容易利用。

      陆琼华突然抬高了音量看向了阿诚的身后,笑弯了眉眼:
      “明先生——刚刚的演讲可真是精彩,不愧是新政府最得力的帮手,很高兴认识您。”
      突然听到陆琼华这么一说,阿诚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有点措不及防地愣了半秒,连忙退了半步回过头去:
      “先生——”
      “陆小姐也像传闻中的一样,德才兼备,精神富足。”
      明楼根本没有拿正眼去看阿诚,他的胳膊往旁边一伸,示意陆琼华跟他到自助餐台那边:
      “陆小姐的酒杯空了,这次我来请您吧。”
      “那么,谢谢明先生。”
      陆琼华无视了阿诚有点尴尬的神情,丝毫不准备为他解围,只是朝着明楼款款一笑,提起裙摆,跟着人就走了。擦着阿诚的肩膀走过去的明楼语气有点阴冷,他斜斜看了一眼阿诚,似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警告:
      “我养你是做什么的,看陆小姐酒杯空了也不知道去满酒,净做些不安守本分的事情——还愣着做什么,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你忘记了?”
      阿诚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陆琼华斜眼望过去,捕捉到了阿诚眼神中那一瞬间的不满和怨念。
      她笑笑,只觉一阵快感涌上来。

      直到舞会结束,阿诚都没有再靠近明楼和陆琼华,只是一个人无趣地喝着酒,偶尔会和熟人打打官腔,但表情很明显有强颜欢笑的趋势。
      这段僵持一直持续到上车。阿诚将车子开离会场有一段距离后,明楼率先开了口:
      “陆琼华主动拉拢你?”
      “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不过不明显。”
      阿诚习惯性地从反光镜上往后看:
      “大哥,她提到了‘青瓷’,我不清楚她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
      明楼颔首:
      “你怎么想的。”
      “我在想,她如果有证据,大可直接告发我,把我就地抓了,严刑逼供怎么都比打太极要有效率——如果有证据却没有告发我,那必然是想以此作为契机和我达成什么交易。相反的,她要是没有证据,那就只能先试探我,看我的反应。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只是猜测,而且这个猜测她自己也完全拿不准。”
      明楼笑了一声:
      “你这是跟谁学的?”
      阿诚也跟着笑了出来,这一次并不打算嘴甜:
      “我自学的。”
      “不谦虚。”
      “分明是大哥不谦虚。”
      明楼呼出一口气,低头将黑皮手套扯了下来,他靠在后座上,放松了有点发酸的肩膀:
      “当年把你带出来,所有对你不利的证据和痕迹都抹除的很干净,不过证据能抹除,嘴巴我们是管不住的,更何况她是军统反水过来的。但是没有证据,那就是没有证据,死咬住这一点,她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明白。”
      “76号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明楼别开脸望向窗外,夜幕之下的街道分外冷清,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喧嚣与热闹。沉默了许久,他才继续道:
      “梁仲春被处死,已经暗示着日本人不再信任76号了。这陆琼华接管了也无济于事,不过就是走个场子,不要把精力过多放在她身上。一年内,76号必垮。”
      阿诚“嗯”了一声,专注着开车,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缓缓神的明楼突然又补了一句:
      “不过,还是要提高警惕,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

      是夜。明公馆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冷清的味道,如今这栋大宅子也只剩下三个人住了,以前阿诚也没觉得这宅子大到空荡荡的,静得让人难受。只是如今一对比,分外清幽,大约就是累极的负重吧。
      他和明楼都乏了,舞会上的饭菜没吃多少,阿香热好了肉糜粥,他们一人一碗,就着简单的三菜,吃好了就收拾着回房间休息了。
      阿诚把睡衣抱到明楼的卧室时,后者正在铺被子,他站在门口突然“噗”的一声,没忍住就笑出来了。明楼被他这笑声弄得莫名其妙,直起腰回头看他:
      “又在那里笑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想起小时候了。”
      阿诚三下五除二把睡衣换上,快步走过去帮明楼一起整理被子,这初春依然冷,他们不得不继续用着大棉被:
      “上次和大哥一个床睡觉,还是好几年前了吧。”

      刚刚被明家收养的时候,他整夜的做噩梦,夜不能寐。隔三差五的就哭醒,有一次哭得狠了,咳得停不下来,差点背过气去,惊得明楼不敢走远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后来干脆把他抱到自己的房间,就这么躺在他身边陪着他。
      阿诚印象最深刻的都不是什么大事件,反而是那些再平常不过的小日子——记忆里,他赤着双脚,穿着明楼以前穿的大棉衣,开一盏歪了头的台灯,坐在书桌前抄写着语句,明楼很高兴他这么爱学,给他买了不少的书,阿诚哪本都想看,每本都摊开了放在桌上翻两页,乱糟糟的环境里,却觉得身心温暖,填满的实在。

      就算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国事,家事,个人安危,每天都如同舔着刀尖行走,但静下心来,想到的都是快乐的事,比如小时候和明楼各种调侃和打趣,彼此贬损。

      多么不可思议,明明他对明楼最认真,记得的却都是漫不经心的琐屑小事。

      躺进被窝的时候,明楼显然没打算就这么睡下。他从公文包里取了一沓文件出来,重新戴上眼镜翻看了起来。阿诚支起上半身,他已经有点困了,但明楼没睡,他是绝对不会先休息了:
      “大哥,文件我帮你处理吧。”
      “我先大致浏览下,有些细节的地方明天我和你敲定。你睡吧。”
      明楼的目光虽然是落在那一沓纸上,空出来的手去伸过去帮阿诚掩了掩被角:
      “药明天早上换。”
      阿诚躺下的时候蹭得睡衣掀开了一个褶子,那白花花的纱布顿时露了出来,在这黑夜中显得尤为刺眼。阿诚“哦”了一声,躺下了。但他并没有睡——还是那句话,明楼不睡,他绝对不会提前闭眼睛,在这种地方上他尤其的倔。明楼似乎也是累了,草草翻看了一遍后记得大概其就合上扔到了床头,他摘下眼镜,顺势躺到被子里。

      被子是刚刚铺好的,热气还没有起来。盖的都是同一个棉被,明楼很明显感觉到阿诚在微微发抖——那动作顺着厚重的棉被传递过来,让他叹了口气:
      “冷的话,过来睡。你躺那么远做什么,我都没怕你睡着了踹我。”
      “哦。”
      阿诚蹭过去,从头发丝的缝隙里看了一眼明楼。

      熄了灯,一切陷入黑暗中。
      窗外这时又有一阵风剐过,窗户纸稀里哗啦地响了几声。但这宅子质量太高,风再大,冷气也飞不进来,只是人都有心理作用的,听着风声,阿诚就觉得有点冷气窜上来。他又往明楼身边靠了靠,心想着反正都是大男人,小时候也不是没被大哥抱着睡过,没什么关系的——后来又转念一想,如今他算是大哥的副手,一个指挥者,一个执行者,还是有点地位差别的,靠太近了似乎也不合适。
      明楼显然感觉到身边的人还没睡,胳膊一抬,把被子直接盖过了他的脸,隔着被子把人往自己身边又揽了揽:
      “赶紧睡,明天还一堆事儿呢。”
      “诶,知道啦。”

      一张床,一盏灯,两个人。
      阿诚满足地眯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明楼比他入睡得晚,黑暗之中睁着眼睛望着阿诚,这么黑漆漆的一片,连月光都照不进来,他却也看得知足,凭借着记忆里的面孔,一点点描绘着对方的眉眼,这才跟着入睡了。

      如今他想要陪伴的、也一直在陪伴着他的人,不知道还能相处多久,也许时似川流,不曾歇息,人生大浪太多,身不由己。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因为共享着同一床被子,而觉得无比的安心踏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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