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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含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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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姐姐流产了。
娉姐姐又流产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见娉姐姐在流泪,我看见琰哥哥在伤心,我看见瑜儿在哭泣。我看见我的亲人们,都不快乐。娉姐姐身体的确弱,但是,接连流产,真的只因如此?
于是,我漏夜至甘露殿,劝琰哥哥亲近皇后,原因无他,自古宗法社稷,尊卑嫡庶,不可混淆,长子为中宫所出,才可保后宫平安,社稷稳定。无论皇帝心意如何,倾向何方。
琰哥哥听了我的话,当夜就去了椒房殿。而我,在依兰殿,陪伴娉姐姐,我们相拥而眠,彼此都知道,对方睡不着,但是不动,不说话,就那样,一夜,听那滴漏声声,如泣如诉。
太子出世后,皇后心中大石落地,安然教子,笑口常开。娉姐姐却因两次流产,缠绵病榻,终日郁郁。瑜儿却人小主意大,每天自己巴巴儿地跑到依兰殿,稚子年幼天真,笑语娇嗔,承欢膝下,怎能不乐?
我常劝娉姐姐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身子也能好些,她却总是不肯,因为琰哥哥每天都会来看她,就算不留宿,也必要见她一面,她不愿离开,让琰哥哥见不到她。
日子如流水,一去不回头。瑜儿虽然三灾八难的,但是好歹积极成长。一切,平静着,让我以为,能到地老天荒。
在我的次子骈儿能开口叫人的时候,娉姐姐终于又有了身孕。
这下,琰哥哥可乐坏了,皇后那边也十分平静,无甚动作,我也觉得,这一胎,大约能平安吧。
八个月倏忽而过,娉姐姐大腹便便时,黄河却突发洪水,臣子们都按不住,人心浮动恐有大乱,琰哥哥不得不亲临河口。但是,琰哥哥答应她,会回来,看他们的孩子出世。
娉姐姐日日夜夜等着盼着,生怕早产等不到琰哥哥回来见到孩子的第一眼。
娉姐姐是足月生产的。
但是,还是难产。娉姐姐挣扎两天两夜后,终于生下一子。
然而自己撒手人寰。
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出纰漏?!
我走进产房,血气弥漫,雪白的被子全被鲜血染红,一个人,居然有这么多的血?!
娉姐姐看着我,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伏在她床前,轻轻说:“姐姐放心,有我一日,必不使汝子有丝毫闪失,若违此言,人神共灭!”
她的眼睛闭上了,临走时,好像还在说些什么——“琰”字。
我的心,仿佛被掏人掏了个窟窿,血淋淋地痛。红色,红色的血,在我眼前蔓延、蔓延、蔓延,蔓延成黑色充斥我的头脑,我便失去了知觉。
之后的事,我不想说,因为我也开始算计,开始谋略,开始陷害他人,开始做我不喜欢的事。
之后十几年,我再没出过宫。我再没离开过骊儿,娉姐姐的儿子。
瑜儿聪慧善良,受不了宫廷倾轧血腥,她病了,又出宫了,她走的,比我潇洒,每次一两年,但总会回来,我,却不曾走过。
我教养了两个儿子。
骈儿喜好诗书雅趣,我很欢喜,我希望,他能像我在颍川的兄长那样,平安喜乐地过一生。
骊儿却极不同。他极聪明,过目不忘,听而能颂,我却教他故意背错说错,他从无异议;他身体健壮,武力赳赳,骑射俱佳,我却要他多摔跟头少打架;他能力卓佳,我偷偷给他的政事札记他全心细读,十来岁就可写出洋洋洒洒、义理俱通的政论来。我欣慰的笑容,是他最好的奖励。
天晓得,娉姐姐竟会留下这般聪慧的孩子。
此乃侥天之幸也!
我以教养骈儿三倍的心血来教养骊儿,而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龙袍加身的一刻,我没有喜悦,没有自豪,有的只是轻松,是劫后余生的轻松。
我儿的万丈荣光,以他父亲的死为开端。
琰哥哥走得那样急,毫不留恋人间苦乐悲喜。他的离去,对我而言,如同生命中一股重要的力量抽身而退,悲辛交加,无言以赴。
而我的人生,还需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