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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潇潇篇

      冯潇潇闺房的窗前,有一棵花树,每至春日,花开繁茂,清晨她打开窗子便可看到粉红色的小小花朵一团团地簇在一起,在朝阳的映衬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金光。
      春日傍晚的微风,有一丝凉意,冯潇潇伸手推了开了窗子,那花树随风摇摆,小小的花朵上映着金色的光辉,那光辉宛若朝阳。虽天还未全黑,整个皇宫却已点亮了宫灯,亮如白昼。冯潇潇立于窗前良久,忽地笑了,转身对玉茗道:“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了。”语气清淡,不悲不喜。玉茗早就红着眼圈,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哇地哭了出来,泣不成声道:“公主……”
      媛媛瞪了她一眼,斥道:“你这是做什么?”说完后自己偏过脸,泪珠也滚了下来。
      “媛媛姐,莫误了吉时。”冯潇潇仿佛没有见到她们的眼泪,微微笑道。
      青桐拿来了那件被京中贵妇们谈论了许久的嫁衣,红缎上泛着柔美的光泽,用金线绣着鸾凤祥云,上面缀了一百九十九颗小拇指肚般大的珍珠,颗颗一样大小。为了赶制这件嫁衣,宫里的绣娘们整整一月不眠不休,为了凑齐这一百九十九颗一般大小的珍珠,京城里的快马跑死了几匹。如今这件嫁衣穿在冯潇潇的身上,却似浑然天成,仿佛天下只有她这么一个人,才配得上这件衣服,也只有这么一件衣服,才配得上她这么个人。
      冯潇潇坐在镜前,镜中的人因着上了浓浓的妆,竟有一丝丝陌生,绸缎般柔软的发丝披在肩上,衬得脸愈发的白。很小时候,她和也做过每一个女孩都有过的梦,打扮成漂亮的新娘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穿着最美的嫁衣走向自己的夫婿。只是梦中那男主角,从来都没有变过,因为他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答应过,若她嫁了过去,一定会在她窗前种一棵花树,和昭华殿中的这一棵一模一样。
      这里有漂亮的新娘子,也有最美的嫁衣。冯潇潇以为自己的心连日来已经麻木到坚强,此时却不知为何泛上了一点点苦涩,那苦涩弥漫开来,将她缓缓淹没。
      一双手温柔地将她的头发挽起,用一把白玉小梳细细梳好,巧手纷飞间,冯潇潇看见镜中的萧氏沉静的面容。萧氏一言不发的为潇潇盘好头发,将她端详良久,忽然间泪光盈然。冯潇潇站起身来,望着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她就像自己最最坚强的后盾,有了麻烦、闯了祸甚至做了噩梦,只要跑到母亲身边,一切就都会马上解决。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从容淡定,从未有一刻的失态,如今母亲的泪光,使她的心好像被针刺了一般,生生地疼。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是怨她的,怨她的默许,可是这一刻她才明白,母亲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也有她的无奈。
      “母后,女儿要走了,您多多保重。”冯潇潇很想像以前一样叫一声娘,可那个字梗在嗓子里许久,终还是被咽了下去。萧氏愣了愣,恢复了常态,握了她的手说:“孩子,母亲再不能在你身边帮你,可不论我愿不愿意,总会有这么一天。你是我与你父皇的女儿,不会错。”
      冯潇潇熟悉那目光,有些慈爱有些纵容有些隐隐的骄傲,从小便伴着她长大,如今却真的要告别了。一时间她忘了这些日子的怨,眼泪突然间汹涌而出,泪眼朦胧中,万德帝自门外走来,停在她身边道:“傻孩子,你该怨我们。”
      冯潇潇收了眼泪,敛衽行礼,垂目道:“父皇,女儿要走了,您也多保重。”万德帝看了她良久,突然叹了口气。冯潇潇将目光移开,心中五味杂陈。

      红色的宫灯从昭华殿一直亮到东华门,丝竹声声中,东华门前的车队长长地不见尽头。冯潇潇被扶进花轿,手中握着一把金柄折扇,花轿颤颤巍巍地离地而起。青峰城的人们蜂拥而出,花轿沿着洛水而行,丝竹之乐几乎淹没在人群的欢呼之中。大昭国公主这场声势浩大的华美婚礼在一片喜气洋洋中进行着,而冯潇潇默默地坐在花轿里,与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无声地告别,缓缓走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霍将军簇新的府邸前,迎亲的人们望眼欲穿。霍仲身着喜袍,站在人群中央,他身材魁梧,远远看去甚是乍眼,可顾盼威严,却是与那喜袍不太相称。
      “来啦来啦!”也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反而安静了下来,自动让开一条道,让那花轿停在霍府大门之前。丝竹声又起,花轿落下,轿夫退至一边,霍仲接过喜娘递过来的喜秤,将轿帘挑开,人们屏息而望,一时间四周竟然寂静无声。但见轿中之人手持折扇,轻轻掩住大半张面孔,只露出星眸点点,如泉水般清澈,发丝如墨,衬着肤光胜雪。
      昭国习俗,新嫁娘以扇掩面,直到与夫君单独相处时才将扇子移开,谓之“却扇”。冯潇潇在折扇后面,第一次看清了自己未来的夫君,他向她微微点了点头,面上虽带着微笑,眼中却也没有初见新婚妻子的喜色。
      霍仲在人们的起哄声走上前去,将手伸至冯潇潇面前,冯潇潇稍一迟疑,将没有拿扇的手搭在上面,霍仲回手轻扣,一只大手将潇潇细软的小手牢牢握住,低声道:“霍某得罪了。”潇潇微一点头,由着他扶了出来,霍仲将她牵至门口,这才交到喜娘手上。鞭炮声响,一派欢腾间,冯潇潇抬脚迈入了霍府的大门。

      正厅的宾客们早已恭候多时,青峰城的达官显贵们几乎今晚几乎都在此。宣明博亲自将新人迎进屋里,主持大婚。仪式冗长而沉闷,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举折扇,潇潇身上已经微微出了一身薄汗。
      随着一声“礼成”,宴会正式开始。作为主人夫妇,冯潇潇跟在霍仲身后,向所来宾客一一道谢。
      “霍将军年轻有为,如今又娶得金枝玉叶,前途不可限量。昭国之兴,还待将军之手。老夫在此恭贺将军与公主新禧。”宣明博首先起身,举杯与霍仲同饮,语气便如慈祥的长辈,带着殷殷期待之意。
      “宣相缪赞。”霍仲目光与他相接,一笑而饮。满席宾客虽在谈笑,却都若有若无地注视着这二人,等待着他们继续寒暄,谁也不愿错过了一言半语。唯有冯潇潇毫不在意,眼光一桌桌扫过去,似在找寻着什么。她的心怦怦直跳,也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亦或是恐惧着什么。就像是被牵引着,她在喧嚣的厅中找到了他,她几月不见的他,她朝思暮想的他。他并没有看她,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清淡笑容,似是憔悴了很多,冯潇潇仿佛骤然停止了呼吸,一时间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煎熬、痛苦、挣扎一齐涌向心头——他终于出现了,却是在这个时候。
      人们脸上的笑容奇怪地僵住了,眼光接二连三地移向霍仲身旁,霍仲察觉,侧身过去,见冯潇潇不知何时已将折扇放下,竟就这样站在了众宾面前,脸上没有笑容,嘴唇微微发抖。
      “举了这么久,我手都酸了。”冯潇潇忽地一笑,与霍仲说道,似是娇嗔,又似不悦。
      “那么请公主先去内室歇息。”霍仲先是一愣,虽即脸色恢复如常,向宾客们作了个揖,替冯潇潇赔罪道:“公主连日劳累,还请大家见谅。”
      “公主请便。”还是宣明博先回过神来说道,大家忙跟着附和。冯潇潇于是转身而去,留下满堂宾客诧异的目光。

      喜房里烛光摇曳,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香气。冯潇潇坐在床沿之上,看着桌上的那对红烛,一时间恍惚起来,竟不知道这一切是幻是真。房外遥遥传来丝竹声声,宾客的喧嚣一阵高过一阵,她低头看自己手中的折扇,心中一片平静的麻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冯潇潇抬起头来,霍仲踏进房里,身上传来阵阵酒气,眼中却没有丝毫的醉意,他见了她,客气而生疏地一笑。
      喜娘带着一队托着喜盘的婢女款款而入,昭国传统,洞房里新婚夫妇自有一套仪式以示吉祥。领头的婢女手中托着的是白玉雕的酒壶与两个酒盏,喜娘亲自向酒盏中斟了酒,一杯交到霍仲手中,一杯放在潇潇手里,笑道:“霍将军快请坐,新郎新娘请喝交杯酒。”
      却见冯潇潇抬手将酒盏放于唇边,微一仰头,将酒喝得一滴不剩,继而向霍仲道:“将军请。”
      霍仲一笑,也将手中的酒饮尽,顺手把那酒盏放于托盘之上,淡淡吩咐道:“公主累了,别的就免了。”
      喜娘与婢女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霍仲眼光向她们扫了一扫,那喜娘也不知怎么心中一凛,行礼而退,婢女们自然也跟着她走了。
      冯潇潇这才一笑,起身道:“多谢将军体恤。”
      “霍某一介莽夫,公主如有吩咐,还请直言。”霍仲向冯潇潇看来,一双眸子目光如炬。
      “我自幼娇生惯养,如有任性之处,还请将军多担待些。”冯潇潇垂目,顿了一顿。
      “公主只说便是。”霍仲点了点头。
      “我不惯与人同床而卧,今晚委屈将军了。”冯潇潇看了看自己坐的那张雕花大床,红缎被面上,金线绣成的鸳鸯悠然戏水。
      新婚夫妇,怎能不同床而卧?冯潇潇却说得再自然不过,仿佛只是小事一桩。霍仲看了看她,她脸上的表情彬彬有礼,等着他作答。
      “那么我睡地上便是。”霍仲于是答道,也似毫不在意。冯潇潇道了声谢,将床边帷帐解下,自脱了绣鞋躺在床上,头上的发饰并未解下,硌得她生疼,脸上的妆过了这么久已经发油,她从未如此狼狈的就寝过,索性拉过被子一把蒙了头。被子软软的,熏了她喜欢的香气,冯潇潇将自己裹住,听见帷帐外面有叮叮咚咚搬动桌椅的声音,过了半晌,“噗”地一声,屋里便是一片黑暗。
      冯潇潇一动不动地躺着,过不一会,帷帐外就传来微微的鼾声,她瞪大了眼睛,本以为今夜注定无眠,可也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睡了。

      大婚后三日,霍仲照常上朝。天色未亮,乾门前早已候着大小官员,互相寒暄问候,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几拨,窃窃而语。右手侧是宣明博的几位得意门生,其间最是活跃者,却是上月才升了侍郎的沈拓,只听他笑道:“昨日夜读《前昭书》,竟颇有所感。”
      “噢?沈大人说来听听,也让我们受教受教。”便有几人接道。
      “闻玄武帝有爱女,垂爱朝上名将李泓。泓有妻,帝命公主坐于屏风之后,以言试泓:‘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泓正色答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遂顾公主而叹曰:‘事难成矣。’”(*)沈拓摇头晃脑道。
      “啊唷,我当是什么!”几人皆笑,不以为然。
      “此篇各位自然烂熟于心,但可曾明白其中真意?那李泓当真如此威容德气?”沈拓愈发地煞有介事,眼光却有意无意地瞟着霍仲。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附和道:“依沈大人之见又如何?”
      “玄武帝问不得法,白白毁了一桩好姻缘。”沈拓摇头道,“那李泓听他冷不防地问起此话,还以为皇上试他忠心几何,贵不易交,富不易妻,对圣上自然更是忠心耿耿,谁料到皇上是要嫁女儿给他?哎呀呀,他事后得知,还不知怎么把肠子悔青呢!这李泓最后落得个去封无子,要是当初娶了公主,那就又是另一番光景咯。一句话毁了一生呦。”
      沈拓一番歪理,偏偏说得煞有介事,想想却也似不无道理。众人知他是在讽刺霍仲,心中皆感好笑,想霍仲近日的春风得意,又感痛快,可慑于霍仲就在一旁,都憋着不敢显露,一时间脸上表情奇怪极了。昭国历来重文轻武,霍仲军功虽高,圣宠虽盛,可京里官员未免轻慢他武将出身,他封赏越高,众人心里便越微妙,如今又娶了明华公主,声势竟不似在宣明博之下,面上自是人人捧他高高在上,可心中却都打着自己算盘。只这沈拓,年轻气盛,又向来仗着宣明博之势,这才说出口来。
      霍仲正与宣掖寒暄,隐隐听沈拓高谈阔论,见众人目光怪异,只一笑,似有些不屑。倒是宣掖看了沈拓一眼,颇为愤愤。
      钟声响起,众人皆安静下来,按阶排好,鱼贯入了宫中。

      朝堂之上,万德帝脸色阴郁,众臣参拜之后,他缓缓开口道:“昨夜边防急报,北海国偷袭我边境,已占我回朔、凉州二城。”
      朝下哗然,万德帝目光扫视之下,见惟有宣明博与霍仲神色镇静,显是已经知晓,心中不由微感不悦。但见霍仲排众而出,朗声道:“请陛下准臣速速赶往回朔,剿灭胡虏,护我大昭之地,立我大昭之威。”
      万德帝还未说话,又有一人越众而出,这回却是宣冲,他扬声道:“请陛下准臣同往,以助将军之力。”
      万德帝目光停在这两人身上,未置可否,似在沉吟,宣明博嘴角微微牵动,却是不动声色。
      “霍爱卿熟悉北海国之情,理应先行。宣侍郎,这京中军粮战马后勤之事,向来离不了你。”万德帝沉声道,算是做了最终决定,不容宣冲再说,转而布置战事。宣冲愤然,宣明博回首一瞥,目光凌厉,他这才缓缓而退。

      朝堂上剑拔弩张,后宫中却是一派祥和之气。明华公主新婚三日后的归宁,一如既往的声势浩大。萧氏早就摆好筵席,只待霍仲从朝上归来,便可完成这大婚的最后一礼。
      冯潇潇新妇装束,薄施粉黛,娇颜如花。她四下望望,筵上皆是旧人,也是旧位,却惟有宣姗,被安排在了离她最远的座位。冯潇潇不知怎么,突然间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与宣姗说笑着谈论未来的夫婿,她甚至还说要她嫁了霍仲。潇潇低了头,那个午后还历历在目,可她自己的梦,却已经碎了。
      丝竹声早已响起,可霍仲却迟迟不来,萧氏已露不悦之色,刚要着人去催,就见万德帝身旁的程公公匆匆而来,跪于地上道:“启禀娘娘,北海突袭,皇上急旨,霍将军已往回朔城去了。军情紧急,霍将军不及与公主辞别,皇上请公主以大局为重。”
      宴上的目光纷纷落在冯潇潇的身上,她缓缓起身,向着萧氏道:“那么女儿也先告辞,请母后恕罪。”
      “你要去哪?”萧氏不由得脱口问。
      “自然是回府收拾行装,去回朔城。”冯潇潇一笑。
      “胡闹!边关战场,怎么是你去的地方?”萧氏也站起身来。
      “将军是我夫婿,他去哪里,我自然该跟着去哪里。”冯潇潇迎着萧氏的目光,似在挑衅,又似在赌气“边关战场我自不该去添乱,那女儿就在朔州城等他。”

      *此段改编自《后汉书·宋弘列传》,嗯,大家尽情BS我的信口胡诌吧>_<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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