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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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篇
时值夏末，回朔城的早晨已经微有了一丝凉意。薄薄的晨雾中，霍府的花园透着静谧之气，冯潇潇沿着小径缓缓而行，花间的露水偶尔滚落，偷偷打湿了她曳地的晨衣。打着哈欠打扫院子的小厮们见了她皆尽措手不及，慌得要躲，却见冯潇潇微微一笑，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径自去了。小厮们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互相望了望，疑在梦里。
冯潇潇向来不惯早起，自婚后再无拘束，更不用提。今日却不知怎么早早起来，弄得连媛媛都诧异不已。
霍仲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舞剑晨练，日日如此，风雨无阻。第一缕阳光射入花园时，他刚好收剑入鞘，身上微起薄汗，只感神清气爽。一转身，却见花丛之中一个身影娉婷而来，晨光镀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明艳不可方物。
“公主今日起得早。”他不料她来，上前一步道。
冯潇潇瞧瞧他手中的长剑，伸过手去，霍仲顿了顿，将剑递了给她。虽是隔着剑鞘，冯潇潇也感手中凉意逼人，她手指在剑上轻轻一拂，望着霍仲笑道：“我也会使剑的。”
“久闻公主不输男儿。”霍仲也一笑。
“你心中定是不以为然的很。”冯潇潇摇了摇头道，“觉得我怕只学过些中看不中用的招式。”
“我未有此意。”霍仲她神色不悦，忙解释道，却见冯潇潇忽地偏头一笑：“没错，我的招式当真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因为宫中侍卫无人当真教我，总是草草敷衍了事。”
“侍卫们怕公主伤身，那也是有的。”霍仲自与潇潇婚后，与她向来以礼相对，此时见她有些胡搅蛮缠，倒是未曾遇过。
“久闻将军剑术无双，不知可否指点一二？”冯潇潇收了笑意。
“公主有心习剑？”霍仲不由皱眉。
“是。”冯潇潇正色。
“只是我军中琐事缠身，怕并无多少时间。不如请一专门武师进府，公主看可好？”霍仲想了想道。
“不好。”冯潇潇干脆道。
霍仲未料她如此答，一时语塞，却见冯潇潇将剑在他手中轻轻一放，嫣然道：“将军若忙，便待有空时就是。”不待他答，便转身而去。
冯潇潇回到房中，媛媛与玉茗正在摆早饭，见她进来相互对望一眼，神色古怪。
“做什么？”冯潇潇看看她俩。
媛媛凑了过去，笑盈盈地低声道：“公主，您从小到大，可从没有事情瞒着咱们姐妹。”
“可不，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们眼尖嘴碎。”冯潇潇佯怒嗔道。
“自从雅南城回来，您可不一样了。”玉茗转了转眼珠，也低声道。
“我敬将军为人，也对他有些好奇，因着我以前从未识得过此样男子。”冯潇潇展眉，神色甚是坦然，“如此而已，又有何不妥？”
媛媛刚要开口，却见紫娘端了托盘无声地走进屋中，不由住了嘴。紫娘将托盘中的碗碟摆好，向冯潇潇行了一礼，冯潇潇微微点头，紫娘却没有像往日一样退下，而是开口笑道：“奴婢见公主今日起得早，想来兴致不错，便叫厨房多添了几样面点小菜，不知是否合公主的胃口。”
“那多谢你。”冯潇潇瞟了一眼桌上道。
“以前夫人也最爱伴将军舞剑。”紫娘仿佛不经心地说。
冯潇潇看向她，紫娘迎了她的目光，并未躲闪。
“我问你话了？”冯潇潇收了目光。
“……没有。”紫娘低下头去。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冯潇潇冷声问。
“奴婢见公主今晨兴致甚好，想起往日，随口一说……”
“跪下！”冯潇潇打断她。紫娘面色微变，依言跪下，但听冯潇潇又道：“掌嘴！”还未反应过来，双颊便挨了几记耳光，火辣辣地疼。
“记住，以后不准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下去吧。”冯潇潇淡淡说道。
紫娘退出房去，媛媛与玉茗偷眼看看冯潇潇，都不敢说话，冯潇潇却噗嗤一笑道：“怎么样，怕了吧？看你们以后还敢和我多嘴！”神态甚是得意，哪里还有刚才的严肃。
“公主，您吓死我了！”玉茗吐了吐舌头，“不过那个紫娘，平日里却还算懂规矩的。只是她总不声不响地看人，叫人心里好不舒服。”
“我是给她个教训，也不光为了今日。你们没发现？这几日来，若我单独见了将军，她必会这么阴阳怪气地来上几句。”冯潇潇哼了一声。
“不过这些日子我瞧着，她在这府里却最是个说的上话的人。将军仿佛总是高看她三分。”媛媛盛好了粥，递到冯潇潇面前。冯潇潇尝了一口，微微皱眉，“这里的水煮粥总是有股涩味，端下去赏人吧，我是喝不惯的。”
媛媛应了，顺手将紫娘端来的几样小菜也撤了。
冯潇潇起的早了，用过午饭后不免有些困乏，小睡半晌后略觉得好些，睁开眼睛却不愿动，只叫道：“媛媛！”
媛媛应声而入，手中端了早就备好的酸梅汁，放在桌上笑道：“公主要起身了么？”冯潇潇见那酸梅汁上浮一层碎冰，衬在玛瑙碗中煞是好看，不由得口舌生津，伸了个懒腰走下床来。媛媛双手托着碗，冯潇潇拿一旁的调羹舀了一勺尝了，酸酸的甚是爽口，索性放下调羹直接拿起碗来喝了小半碗才停住，顿觉神清气爽，困意一扫而空。
媛媛见她情绪甚好，犹豫半晌，装作若无其事地提到：“公主，刚才青峰城里来人，却是带了给您的信。”
“是母后的？”冯潇潇随口问道。
“是宣家小姐的。”媛媛低下头去。自冯潇潇出嫁以来，便与宣姗再无联系，宣家二字更是小心翼翼地不被她身边的人提起，此时媛媛说了出来，心中不免惴惴，却听冯潇潇道：“原来是姗姐姐，却不知有什么事情。”
媛媛偷眼瞧她，见冯潇潇神色并未有异，也松了口气，转身出房将信拿了过来，用剪刀剪开信封，将那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在冯潇潇手里。冯潇潇顿展开信纸，望见宣姗熟悉的字迹，心不知怎地就是一酸，只感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故人往事，突然间扑面而来。她合上信纸，顿了顿，可又强迫自己打开。媛媛偷眼望着，那信上只有短短数行，却见冯潇潇本来红润的脸色渐渐灰白，目光盯在那信上，嘴唇微微颤动，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了许久，才将那信纸又折好放入信封当中，木然起身，“当”地一声，正撞在了桌角上。媛媛慌地扶着她站好，只感冯潇潇手掌冰凉，抖个不停，心下大惊，却见她侧过头来瞧着自己，目光不在她身上，口中喃喃道：“他原来已经娶了妻子。”
媛媛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地问：“您说什么？”冯潇潇忽地挣脱她的手臂，将桌几掀翻在地，哑声喊道：“我说他娶了妻子！”媛媛从未见她如此失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冯潇潇大笑了几声，泪水滚滚而下，呜咽道：“我从十岁起便说好了要嫁他，他如今娶了妻子，竟要别人写信来告诉我！我的心从未在他身上离开过，我去找过他的，若他在，我管他什么昭国管他什么公主，天涯海角都随他去……可他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我在他心上是什么？我在他心上是什么？他连一句话的没有！连娶妻，竟也要别人来告诉我！”
霍仲回府时，隐约感到气氛有些不同。进了正厅，却见玉茗立在那里，似在等他，霍仲识得她是冯潇潇身边的侍女，于是和声问道：“姑娘何事？”
玉茗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将军，公主她，今晚多喝了几杯。”霍仲闻言一愣，一时却不知这与他何干，只是点了点头，却听玉茗又道：“公主酒量甚浅，若有失态之处，还望将军担待。”
“知道了。”霍仲虽有些摸不到头脑，还是答道，说着便往里面走了。却听得花园中纷乱一片，微一迟疑，看了玉茗一眼，玉茗尴尬地低下头去，他不由眉头一皱，举步走了过去。
凉亭中亮着灯火，遥遥便望见一窈窕身影独坐在石凳之上，亭下站着许多人，交头私语，却是无人敢上前去。众人见霍仲来了，皆住了嘴，屏息而立。霍仲向亭上一瞄，见冯潇潇斜倚在石桌之上，醉眼朦胧，给下人瞧着确是不成体统。当下淡淡吩咐：“这里没事，都散了。”说着自己走上亭去。
冯潇潇将头枕在臂上，斜眼瞧着他一级级走了上来，却未阻拦，嘴角边挂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道：“哎！原来酒是这么好喝！”
霍仲上前一步，自冯潇潇手中夺过那酒壶，温言道：“公主你醉了。”
“醉了又怎样？我就是愿意醉！”冯潇潇撑起身子，又复跌坐在石凳之上，高声道：“你管我做什么？”
“公主心里若有不痛快，也不必糟蹋自己身子。”霍仲扶她起身，冯潇潇挣了挣，却是挣不开他的手臂，又气又极道：“糟蹋又怎样，你管我做什么？”
霍仲不语，索性拦腰将她横抱而起，大步而去，冯潇潇忽地伏在他肩上，失声痛哭，边哭边喊：“我爹娘不管我，他也从未把我放在心上，你是谁？管我做什么？管我做什么？”
霍仲虽与她大婚数月，接触却着实不多，只曾见她端庄以礼而待。此时但见冯潇潇脸上皆是泪水，失态之极，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悲苦之情，不由得微微一叹。他抱着冯潇潇直入了内室，玉茗与媛媛迎了上来，皆不敢抬头瞧他脸色，倒是霍仲先开口道：“愣着做什么？去厨房拿些醒酒汤来，然后便服侍公主安置吧。”
玉茗与媛媛慌地忙了起来，霍仲看着她喝下醒酒汤，这才走了，却对她为何醉成如此只字未问。
冯潇潇第二天醒来，只感头痛欲裂。她在床上躺了半晌，才忆起昨日之事，心中空空的，麻木而无知觉。
“公主，您醒了？”媛媛一直守在床边，此时见她睁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冯潇潇稍一抬头，但见窗外阳光刺眼，原来早已过了晌午。她默默地坐起身子，自嘲一笑，自己大婚时还曾心存幻想，直到昨日才明白，她与他是真的不再会有丝毫联系。可年少时的点点滴滴，却绕在心头难去，那时的偷偷藏在心头的回忆，如今却变为最尖锐的讽刺。他这么快娶了妻子，那么用不多久便会将她忘记，他的前程锦绣如画，所以他并不肯为她丢弃。
霍仲回来时，冯潇潇已复常态。他照例往她房里打了个照面，并不提昨晚之事，却是冯潇潇见他要走，开口说道：“你不好奇吗？”
“你总是有自己的原因。”霍仲只一笑。
“可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该好奇这原因吗？”冯潇潇看着他道。
“公主今天却记得自己是霍某之妻。”霍仲说道，却并无嘲讽之意，只像个善意的玩笑。
“自然记得，所以我很好奇。”冯潇潇笑笑，“你我虽为夫妻，却同陌路，只是你一样待我不错。只是有一天若我真想做个妻子了，你还会不会待我这么好？抑或是避之不及？”
“公主只是好奇么？”霍仲也瞧着她，目光如炬。
“只是好奇。”冯潇潇点了点头。
“那何苦费心思在这些假设之事上。”霍仲淡淡说道，虽是脸上仍带着礼貌的微笑，却显是不愿多谈。
冯潇潇一笑，点头道：“也是。”两人再无话，于是霍仲告辞而出。
傍晚的回朔城中，归家的人群行色匆匆，街道上有些拥挤，喧闹不堪。忽听前方响锣开道，人们见怪不怪，纷纷避让开来，原本熙攘的大街片刻间便变得肃静起来，原来却是霍将军的车队。
霍仲坐在马车之上，眼底却没有落入窗外的街景。近日朝中廷报甚为平静，除了例行琐事再无其他。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不安，想来想去却无任何头绪。
马车停在霍府门前，霍仲掀开车帘，却见门前站了一队锦衣侍卫，皆佩兵器，神色甚为严肃。为首一人迎上前来，竟是宣冲。
“在下恭候将军多时。”宣冲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霍仲心中一沉，下了马车道：“宣侍郎何以候在此地？”
“事关重大，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宣冲走向他，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入霍仲手中。霍仲拆开看了，脸色骤变。
“事不宜迟，将军这便与我回京吧。”宣冲上前一步，低声道。
霍仲自震惊之中强自回神，沉吟半晌，宣冲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但听霍仲问道：“此事当真？”
宣冲早料他有此一问，又自怀中取出一枚翡翠板指，正是万德帝平日所佩，一枚白玉印章，也是万德帝私信时所用，这两样霍仲是早已看得熟的，知道万德帝决无离身之理。当下问道：“如此之事，宣相密而不发又是作何心思？”声音不怒而威，宣冲不由得一凛
“先帝骤然驾崩，家父恐朝中局面纷乱无法可控，这才请将军入京共商大事。”宣冲压低声音道。
“霍某驻守边境，无皇命不可返。”霍仲心思百转，面上却不露声色道。
“将军何谓此言？岂不是有心于我为难？”宣冲皱眉。
“先帝已册皇胤，若太子殿下有命，霍某必不敢违。”霍仲盯着他道。
“太子殿下骤闻噩耗，悲伤过度，几不能言。如今卧病在床，将各项事宜交与家父办理。将军回京一事，殿下也是准了的。”宣冲转了转目光道。
“噢？那为何不见他手谕？”霍仲哼了一声。
宣冲此番前来，便是奉宣明博之命请霍仲一人回京。来时曾设百种情况，想来霍仲必然大惊，大惊之下必会乱了阵脚，自己抢占先机，总是能迫他回京，却不料他竟丝毫不乱，几句话便乱了他的阵脚，不由暗自懊悔不堪，正待再说下去，但见霍仲自他手中拿了信物，一字字道：“新皇登基之时，霍某自会奉诏进京朝拜！”说着扫了扫府前所站的锦衣侍卫，头也不回地走进府去。那些侍卫手握兵器，竟是无人敢动。
霍仲走进府里，却是困扰不堪。京中局势未知，而他方才已是向宣明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己虽然并不畏惧于他，可青峰城在千里之外，又如何料得到他有何动作？事态未明，自己却已是失了先机。想着便要转身出门，召人商议，却见冯潇潇已自内院中走了出来，向他问道：“府外方才是何时？为何来了那许多人？”
霍仲顿了一顿，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冯潇潇见他迟疑，更知事关重大，连忙走至他身旁又问：“到底为了何事？”
霍仲此时并不想告知与她徒增事端，可万德帝是她父亲，瞒着她又违了自己本性。沉吟一下，还是开口道：“公主，咱们屋里说。”
冯潇潇随他进了内堂，却没有坐下，一双妙目落在他的脸上。霍仲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目光，将书信与信物交到她手中。冯潇潇见了那板指印章，脸色已是变得惨白，颤抖着读了那信，忽地身子一软，便要跌倒在地。霍仲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冯潇潇在他怀中颤抖不已，半晌才站稳脚步，推开霍仲颤声道：“我不信！我要回京！”
“京中局势未定，甚为危险，公主不能贸然回去。”霍仲和声劝道。
冯潇潇不发一言，冲出内堂，霍仲只得跟了上去，但见冯潇潇直奔后院马圈，牵过一匹马便翻身而上，忙闪身过去拦住。冯潇潇哽咽道：“你走开，莫要拦住我！”霍仲并不搭话，强行将她从马背之上抱了下来，任凭她拳打脚踢也是不理，径直送入内室之中，吩咐左右道：“你们在外面守着，若公主要出来，便劝她回去。”说着着人叫了媛媛与玉茗过来，自已径自出府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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