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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三三篇

      沈三三的婚礼,对宣家来说着实很尴尬。沈家在外城的小院,外面时时围着慕名而来的人们窃窃私语,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口中说着酸溜溜的话,却终是难掩心中的羡慕。青峰城的女子们无论已婚还是待嫁,皆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心中暗暗将自己与沈家那小丫头上下比较一番,实在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胸中一股愤懑之气无处可发,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出于微妙的心态,没有一个人看好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无不纷纷预测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何时被休出家门。
      宣府上下,无一丝喜庆之色。老夫人若无其事一般,对婚礼安排不闻不问,下面的人乐得等着看笑话,还是宣明博开口说了话,这府中才不情不愿的操办起来。虽人人不服气,可宣府的脸面总还是要顾,宣家三公子的婚礼即使办的潦草,也是浩浩荡荡的一项大工程。宣家的人素来训练有素,打理各项琐事自然不在话下,只一件事难办,新夫人系卖身进府,未过门时,总不能还住那间小破屋?要说住回娘家,哪有宣府新娘住在外城之理?上上下下提起这件事无不掩嘴而笑,将心中的幸灾乐祸表露无疑。表面上对沈三三毕恭毕敬,回过头却是刻薄的话语此起彼伏。
      最终还是老夫人勉强开口,沈三三搬去与宣姗同住,以待出阁。

      盛夏的午后,透着令人窒息的潮热。宣姗最惧暑气,景辉阁内绿树成荫,倒是有着一丝清凉。精致的梳妆楼上开着窗,微风扑面而过。窗前摆着宣姗的梳妆台,台前坐着的却是沈三三,宣姗立于她身旁,手中拿着玉梳兴致颇高,正给她梳头。镜中照出二人之影,三三清秀,宣姗娇艳,远远望去便如一幅画卷一般。
      “你长得很美,笑起来更美。”宣姗望着镜中的沈三三,忽地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像一个人?”
      “大小姐曾经说过,像明华公主。”三三答。
      “原来我说过?”宣姗的手指挽过沈三三流云般的乌发,轻轻打了个结,在她脸颊上一抚,“你和她笑起来,这里都有一对小小的酒窝。可是除了这个,你与她便没有半点儿相同。我一直以为,嫁给我三哥的会是明华公主。他们从小便相识,天下再找不到这样相配的两人。”
      沈三三微微低头,并未答话。宣姗又道:“我三哥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他一向眼高于顶,娶你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与家中赌气罢了。我这么说,你听了会不高兴吧?”
      “没有,您说的是实话。”沈三三淡淡道。
      宣姗放下梳子,替三三将碎发拢在耳后,自首饰盒中挑了一支珠钗插在她的发边,向镜中端详良久才道:“不错,明日大婚,这么梳便是。”

      沈家的屋前的小巷子里,从未有过这样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等着看沈家飞上枝头的女儿,却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切都是匆匆进行,迎亲的队伍仿佛羞于在这陋巷中多留片刻,接了新娘子便走。
      宣府门前,宣绍一身婚服,长身玉立,眉目俊朗如画,火红的轿子停在门前,人群自动闪开一条路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宣绍却似浑然不觉,上前接了喜娘递上的喜秤,挑开轿帘。
      沈三三手持折扇,掩了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点点如星。宣绍朝她微一点头,向她伸出手来,三三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只感那手微凉如冰。宣绍将她扶出轿子,松开了手,迎着宾客朝里去了。喜娘忙过来站在她身旁,小声提醒道:“快跟着公子走!”
      沈三三的婚服裙摆很大,迈起步来很是费劲,眼见着宣绍与众人快步朝府内走了,却是不能快走,喜娘见宣绍已迈进门去,不禁大急,拉着沈三三使劲向前扯,想要叫宣绍停下又不敢,一时间甚是狼狈。迎亲的队伍面面相觑,哪有新郎先屋去把新娘留在门外的道理?迎亲的女宾见宣绍丝毫没有慢下脚步的意思,不禁都是暗笑,却见沈三三忽地用那只没有持扇的手提起裙摆,大大方方地跟了上去,喜娘吓得差点叫了出来,抽着气跟在她身后压低声音道:“啊哟!您可不能这样!”
      宣绍与人寒暄着进门,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位新娘,走至门槛前,却发现身旁有一人有意无意地拦在他之前。他看了眼那人,那人朝他一笑,笑容却是没有温度,原来却是冯旷。
      “三弟,慢些走!”宣掖不知何时也在他身旁,小声提醒道。宣绍回首一望,正望见沈三三提着裙摆跟了上来,喜娘在后面面如土色。于是停下脚步走了回去,握住她的手,一同迈入宣家大门。

      参加喜筵的宾客并不算多,关系与宣家皆是极近,筵上气氛还算融洽。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宣绍与沈三三并肩而立,新郎风姿俊朗,新娘清秀可人,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只是射向沈三三的目光形形色色,仿佛要将她生生穿透。沈三三却似浑然不觉,在宣绍身旁行礼如仪。
      冗长的仪式后,沈三三被喜娘引入洞房。喧闹声渐渐远去,精致的屋舍装饰一新,一派喜气洋洋。大大的婚床上铺着红红的喜被,上面一对金线绣成的鸳鸯悠然戏水。
      “夫人,您先稍候片刻,公子应是稍候便会来。”喜娘将她扶到床边,低声道。
      沈三三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她的手臂举了一晚早已有些发酸,却不能放下那折扇。
      屋内静静的,远远的喧闹之声一潮高过一潮,终是渐渐消失不见。桌上的一对龙凤喜烛烧得甚是热烈,偶尔噼啪作响。沈三三侧耳听着,却是没有人走近这间喜房,她望着面前的红烛,一滴滴数着滑落的蜡油。数到自己也记不清楚时,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的心一滞,倏地抬首,望见的却是神情尴尬的喜娘。
      “夫人,公子刚才派人来与您说,今晚他酒喝得多了些,未免不雅,请您先歇息吧。”喜娘轻咳一声,有些同情地看着沈三三。
      “噢,我知道了。”沈三三微愣,缓缓放下折扇,烛光下肤色如玉,人若欣兰。
      候了许久的侍女们端着丝毫未动的托盘鱼贯而出,环佩叮当,渐行渐远。沈三三看着喜娘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走到桌前,吹灭了燃了一晚的红烛。

      屋内霎时间一片黑暗,静谧的月光偷偷溜入窗口,微风轻拂。宣府的夜晚总是寂静无声。一如她进府那日。沈三三的耳边仿佛又听见那悠扬的笛声,绵绵不绝,可那笛声总是离她很远,恍若遥不可及。
      她静静地坐在桌前,心便如泡在冰冷的溪水,沉浮不定。月光来了又走,窗外渐渐有了阵阵鸟鸣,沈三三走到窗前,薄雾罩着院中的花草,原来清晨已近。
      东方有了一丝微亮,园中的景物渐渐清晰,沈三三在窗前站了半晌,轻叹了口,却倏地发现院中的花树下有一个人影,他的衣角已被晨露打得湿透,身朝着着她的窗子,一动不动,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清晨的薄雾中,他与她相对而视,她站在高高的窗前,穿着昨晚的嫁衣,一脸落寞。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到他的目光透过那雾气蒙蒙,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在他的注视下,她眼眶不知为何竟有些发酸,一滴眼泪划过脸颊,却被她飞快地伸手擦掉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他转身而去,俊美的脸上有一道疤痕。

      宣家三公子大婚的第二日,侍女们敲开了没有新郎的新房,却见沈三三已经换了见给长辈请安的礼服,昨夜精心梳好的头发早已打散,挽了家常发髻,已然新妇装束。

      宣家三公子大婚的第二日,侍女们敲开了没有新郎的新房,却见沈三三已经换了见给长辈请安的礼服,昨夜精心梳好的头发早已打散,挽了家常发髻,已然新妇装束。

      宣夫人的院前,大门紧闭。随着沈三三去请安的几名丫鬟见这个阵势,知她今日必会被刁难一番,心中都准备看一场笑话,虽是这样想,脸上却不显露,为首的人去敲了门,许久才有人应。
      “老夫人昨日睡得晚了,现下怕还是没醒,还请三夫人在此等候。”应门的是个中年仆妇,上下打量沈三三,神态有些傲慢。沈三三点点头,那仆妇将门又复关上,“咣”地一声,甚是响亮。

      早晨的清凉已过,又是骄阳似火。沈三三在站在门前已有一个时辰,往来的人们无不偷偷交换眼神,就连陪着的人都有些抬不起头来,她却只是站着,不言不语。
      宣明博下朝回来时,远远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三三。他对这个小姑娘并没有很深的印象,甚至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宣绍昨晚娶回家的儿媳。沈三三见他来了,并没有尴尬之色,略一低头,行了一礼,退于一旁。
      宣明博点了点头,如炬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脚步未停,早有人上前将门打开,他迈了进去,淡淡说道:“叫三公子过来。”

      宣绍自阳光下款款而来,仿佛罩着一层耀眼的光华。沈三三看了看他身上一丝不皱的礼服,垂目道:“三公子。”
      “对不住,我来晚了。”宣绍走至她身旁,轻描淡写道。
      “您来了就好。”沈三三微微一笑。
      “觉得委屈?”宣绍提步走向院内,边走边问。
      “是。”沈三三答道,也跟了上去
      宣绍以为她会否认,颇为意外,侧身一笑道:“你看起来很聪明,也不需要我解释什么。”
      “今早要请安,您至少可以早些过来。”沈三三轻轻道。
      “下次我会。”宣绍朗星般的眸子在她身上一扫,翘了翘嘴角。

      宣明博与宣夫人已在内堂,宣绍带着沈三三进去,在早已准备好的蒲团上双双跪下行了礼,沈三三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杯,向二人敬了茶,盈盈拜道:“父亲,母亲,请用茶。”
      宣明博稍饮一口,口中道:“好。”宣夫人脸上丝毫没有笑意,勉强接了杯子也喝了一口,锐利的目光落在沈三三身上,开口道:“老三媳妇,我这人不会绕弯,话先说在前头,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不管你以前怎样,现在你是宣家的人了,要时刻想着宣家的体面,记着自己的身份。犯了错误,哪怕是一次,就别指望我能容下你。”
      宣夫人声音不大,可透着一丝莫名的威严,周围随侍的人知道说的并不是自己,也不由冒了一身的冷汗,偷偷看着沈三三,却见她只是垂目道:“母亲的话,三三记在心里了。”声音不亢不卑。
      “母亲,您最近身体可好?昨晚睡得可好?”宣绍起身,随手也扶起了沈三三,向宣夫人笑问。宣夫人虽然对这桩婚事不满,可对这个小儿子一向疼爱有加,脸上不由得不再紧绷,哼了一声道:“总算还没被你气死。”宣绍笑笑,拣了些宣夫人喜欢的话来说,屋里的气氛有些缓和。
      宣明博不发一言,半眯着眼睛,却没放过沈三三的一举一动。她静静地站着,一双眼睛清亮如山泉,无一丝俗世尘埃。宣夫人的话仿佛并未放在她的心里,就连他自己,也并没有映在她的眼里。她的目光随着宣绍,有一分羞涩,有一分惆怅,却还有着八分的倔强。
      宣家显赫的门楣,丈夫的冷漠,婆婆的羞辱,明知前路定是几番风雨,她却好似义无反顾。
      宣明博不知怎么,竟想起了另一张面孔,一阵恍然。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夏日,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他还是位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她一袭青衣婷婷而立,淡然一笑,双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纵是锦衣玉食,又怎抵得上与他共醉一片山海苍茫。明弟,你还小,不会懂得。”
      她就是在那日飘然而去,脱下了华美的衣裳,抛下了人人羡慕的未婚夫婿,放下了身上的一切光华,去追随那个长了满脸胡子的游侠,从此杳无音讯。
      而面前这个小姑娘,神色竟然像极了她。
      “老三媳妇,”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屋内一下静了下来,人人看向他,带着敬畏。他嘴角微微一动,似在自嘲,本要问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只道:“行了,时候不早,你们先回去。”说着站起身来走入内室,脸上神色莫辨。

      宣府的另一场婚礼,却是办的热热闹闹。兵部新晋的冯侍郎正是得意之时,建新宅娶娇妻,甚至连原本极力反对这桩婚事的宣夫人,不知哪天起也开始对这位出身不高的女婿和颜悦色。婚宴上恭喜之声不绝于耳,各色目光落在这个幸运的有些过头的年轻人身上,皆想要探出此人深浅,却无人有所获。宣明博亲选的女婿在几月内平步青云,不知是归功于他自己在兵部所立的三件大功,还是岳父在朝中愈发跋扈的势力。
      宣姗回门时,春风满面。新妇的装束下她显得更加娇艳,眼角眉梢间是掩不住的幸福,紧紧靠在冯旷身边,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从不曾有过的娇羞。宣府上下早就准备妥当,二人进去行了大礼,宣明博夫妇与儿女女婿共用了午饭,宣姗拉着宣夫人进内房说些娘俩的悄悄话,而冯旷则随着宣明博入了书房,一如平常人家,和和美美的很。
      夏末的午后,阳光的焦灼没有丝毫消减。宣府里没有一丝风吹过,一片寂静。冯旷独自走出宣明博的书房,顿感闷热的湿气扑面而来,门前守着的小厮昏昏欲睡,见他出来猛地一精神,行了个有些夸张的礼。冯旷一笑,心思显然不在此,踱着步走开了。
      因是回门,他穿了礼服,簇新的靴子踏在地上,声音甚响,宣家的路他是极熟的,并不需要人带,转过回廊,是宣绍所居之处,再转个弯,就是宣夫人居处。
      宣绍虽已成婚,却还住着往日的院子,院门虽时日久远,但年年刷漆,便如新的一般。此时正虚掩着,漏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冯旷脚下微微一顿,但见院中一个素衣身影手持喷壶站在一株玉兰花旁,神色沉静而专注,炎炎烈日下,她的四周仿佛一派清凉。
      只一瞬间的事情,短得由不得他失神,便走过去了。

      昭国人尚佛,青山脚下有许多间寺庙,每逢初一十五香火都甚为旺盛。有心人有时会注意到,靠着山脚的那间有些奇怪,少见人进出,寺门紧闭。青峰城中有太多的秘密,所以人们并不习惯刨根问底,久而久之,这紧闭的大门便成了一道熟悉的风景,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事实上,这间寺庙每年只在一天接待一个人,入秋的时候,这名尊贵的客人只带着一名随侍进寺,只在寺内停留半个时辰。这个人倒是人人都是认识的,他就是大昭国的天子,万德帝。
      山寺中最靠里的房间外,站着大内总管程万。他年岁已经不小,脸上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没有胡子的下巴因此显得有些滑稽,一双眸子却是锐利不减当年。程万背对着房门,眯着双眼,仿佛四周之事与自己毫无关系,耳朵却是时刻竖起,他虽知万德帝不会在此时叫他,宫中多年的训练却还使他不敢有片刻分心。
      屋中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阳光透进来照着灰尘飞舞,里面没有丝毫摆设,四壁空空,只有一张木桌,上面立着一幅空白的牌位。
      万德帝走入屋中,向着那牌位作了一揖,嘴角微微牵动,神色莫辨。他静静站着,一动不动,这间屋中四周寂静无声,仿佛与世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得身后微有响动,还未转身,便听耳边有人轻轻一叹:“也不知你年年站在这里想到的是什么,是杀害兄长的愧疚,还是胜利那一刻的喜悦?”颈下便多了一把凉冰冰的匕首
      万德帝浑身僵硬,脑中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还未开口,又听那人笑了一笑道:“我想都有吧。”
      万德帝只感颈下微凉,轻轻抬头,见对面的牌位上不知何时染上了鲜红的血,原来却是他自己的。

      程万进来时,看见的是软到在地的尸首。他轻轻带上门,笑了笑道:“如今宣相与皇上的矛盾路人皆知,皇上突然如此爆毙,太子又年轻冲动得很,看来有好戏看呢,少主。”
      那人转过头来,俊朗的脸上有一道疤痕,正是冯旷。他走至程万身旁道:“程伯伯,咱们快些走吧。”
      程万摇了摇头,缓缓走至那牌位之前,双膝跪地道:“殿下,程某不才,却也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你我互不向欠,我一个废人,也再无留在世上之由。”说着嘴角微微含笑,倏地从怀中掏出匕首,稳插在胸口之上。
      冯旷愣了愣,将程万尸首抬至门前,自他胸前拔出匕首,转身轻敲墙壁,那墙皮应声而落,露出新凿通道,他钻入其间,向身后望了一眼,这才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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