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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潇潇篇

      素凉河蜿蜒而过,从昭国一直流到北海国。春天的素凉河边,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柔和的新绿。那绿色中夹杂着星星点点,是五颜六色不知名的野花。微风吹过,在春天的草地上掀起层层波浪,远远看着倒像是绿色的湖面。素凉河水沉静而稳健,缓缓地流淌在这生机勃勃的大地上,仿佛一个娴静的女子,扭动着自己轻盈的腰肢,款款走到远处的莫与山脚下。莫与山像一个伟岸的汉子,稳稳地坐在自己门前,俯视着脚下众生,历经风雨,任凭世事变迁,他只是静静审视着,岿然不动。
      来自青峰城的车队沿着素凉河已经走了几天几夜,人与马都有些疲惫,华丽的马车上,冯潇潇静静看着车外一望无际的草原从面前闪过。
      这是冯潇潇第一次走出青峰城,去追随她陌生的夫婿。想到送行时父母的脸色,她有一丝报复的痛快,可这痛快过后,却是漫无边际的茫然之感。走出熟悉的宫室,冯潇潇是不习惯的。她不习惯草草搭成的帐篷,不习惯旅途的风霜,不习惯有些粗糙的饭菜,更不习惯窗外日复一日单调的景色。可是除却这些不习惯,冯潇潇心中竟然有一丝奇异的松弛之感,看这远山巍峨,看这河流翻滚,她心中那曾经不可碰触的伤痕,仿佛开始变得没有那么可怕。
      时至晌午,车队靠着河岸休整。冯潇潇走下马车,媛媛与玉茗半步不拉的跟在她身后。青桐已由她作了主,回家与自小定亲的表哥风光地完婚,而媛媛和玉茗,却执意跟着她来到这边疆荒蛮之地。
      冯潇潇来到河边,媛媛和玉茗在草地上铺上了毯子,扶她坐下。虽是春日,可这草原上的风吹起来还是有一丝凉意,混杂着青草的香气,让人神清气爽。望着远处的莫与山,冯潇潇心中泛起一丝久违的清爽之意。她抱膝而坐,耳边遥遥传来牧民的歌声,时而高入云霄,时而低沉浑厚。远处一队人骑马奔驰而来,映衬着这辽阔的草原,像是一幅画儿一般。
      “公主,那怕不是北海国的人吧?”媛媛忽然指着那队人马说道。冯潇潇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见那队人马越跑越近,马上的人长靴短褂,头发披散在肩上,确是与昭国人大异。她不想惹事,只是站起身来道:“我们回车里去吧。”
      “伙计们看哟,是哪家的女子生得这般模样?”那队人中突然有人喊了起来,声音遥遥传过来,是半生不熟的中原话。
      “好女子,你是谁?是个小媳妇吧?”有人接到,舌头上是浓浓的卷音。本是四散着的侍卫们唰地围到了冯潇潇身边,将她护在中间。
      那马队停在了车队几丈之外,马上的人果然是北海国打扮,背上背着箭囊,腰间挂着短剑,看起来甚是凶狠。领头的是个大眼睛的年轻人,衣着华贵,额上戴着一颗大大的珍珠,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是笑意,目光在冯潇潇脸上转了又转。
      冯潇潇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过。那目光轻佻无比,看得她心头火起,当下怒道:“谁准你如此看我!”
      那年轻人哈哈大笑:“人长得像莫与山上的仙女,声音也如百灵鸟儿一样好听。好女子,我在这草原上跑了二十九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你跟我走吧?”
      “放肆!”昭国的侍卫们大怒,唰地拔出长剑,齐齐喊道。
      “啊唷,我是问她,又不是问你们!”那年轻人脸上神色轻松,眼睛却将车队从头到尾瞟了一瞟,心中略略一算,对方的人比自己多了三倍不止。又想起自己要事在身,于是马鞭一扬,忽地长啸而去,他的随从们也呼喝着跟在他后面,嘴里用冯潇潇听不懂的话笑喊着什么。
      “好女子,这草原上你再找不到第二个像我一样的儿郎!你等着,凤鸣花开得时候,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寻着你来!”那年轻人半生不熟的中原话顺着风飘了过来,那马队转眼间就变成了小小的黑点。
      “莫多生事。”冯潇潇拦住了要追着马队而去的侍卫们,秀眉微蹙。

      接下来的路途却是平安无事,车队又走了几天几夜,终于赶到了朔州城。霍仲正在回朔前线,朔州城的将军府却是早就接到了命令,接待这位尊贵无比的女主人。
      冯潇潇走下马车时,霍府上上下下都候在门口,跪下齐声恭敬道:“恭迎公主回府。”冯潇潇和颜悦色道:“都起吧。”众人这才起来,领头的一男一女走上前来,那男子四十多岁年纪,向冯潇潇施了一礼:“小人董志高,是这府里的管家。这位是紫娘,府里女眷的事情,都是她管的。”董志高身旁的女子三十多岁年纪,眉眼间有一股妩媚之情,也向冯潇潇行了一礼。
      “好。”冯潇潇点了点头,“也不必见外,把东西搬进去吧。”
      将车队上的东西移到府中,却是个大工程。冯潇潇随身的东西皆带了来,小到香炉大到家具,只要是她喜欢的,都事无大小地被仔细包好,小心翼翼地从青峰城运到朔州城。十几个家丁齐上,还是搬了两个时辰。而这期间,冯潇潇自然被迎进屋里用膳。
      菜是早备下的,满满地摆了一桌。冯潇潇扫了一眼,见都是些北方吃食,她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路上为免麻烦,菜色虽不合胃口,她也将就吃了,可此时既然已经到了霍府,自是不同。冯潇潇看了看媛媛,媛媛会意,上前与在一旁立着的紫娘说道:“菜色不合公主的胃口,还是撤下去重新做了来吧,麻烦您快些安排。”
      往日在宫中,冯潇潇的一切喜爱都被给与了万分的重视,别说是吃饭换个菜色,便是她心血来潮要将房中家具都换了来,也无人会说半个不字。媛媛今日如此说,还是念着她们是初来乍到,含着几分客气的。
      未想紫娘却不应声,扯开了笑容向冯潇潇道:“奴婢不知公主的喜好,今天的菜全是咱们朔州城的特产,还请公主试着尝些。”
      冯潇潇不由看了一眼紫娘,她脸上神色恭敬,却也看不出什么。媛媛气得脸都白了,上前一步刚要开口,但见冯潇潇淡淡道:“我的喜好自有人告诉你,你先记下,这桌上的菜别让我再看见。”

      霍府阔院大房,与皇宫中的精致屋舍又是一另番风味。冯潇潇说不上喜欢,却也不甚反感,旅途劳顿,她拒绝了董志高带她四处走走的提议,回到已经整理好的房间沐浴更衣,再不顾得旁的,倒在软软的床上睡了。
      这一觉睡到黄昏时候才醒,冯潇潇睡眼朦胧间,一时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媛媛在外面听见声响,点了灯进来,昏暗的房间里霎时明亮起来,望着陌生的家具,潇潇才猛地知觉,自己是在“家”里。
      “公主,您再不醒奴婢就要来叫您了。莫要贪睡,误了晚膳是要伤脾胃的。咱们反正也是住下了,缺的觉慢慢再补。”媛媛微微笑着说,语气一如往日,有些嗔怪有些宠溺。冯潇潇有些发愣,似还没有睡醒,媛媛于是过去拉她起来,冯潇潇却是一躲,将头偏了过去,一串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在这个平常的黄昏醒来,冯潇潇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离家千里。成婚后她一直堵着一口气,就连自己也不知是堵给谁看,给冷血的父母,还是让她失望的三郎。凭着这口气,她完成了婚礼,追随着陌生的丈夫,不顾旅途劳苦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而今,她的心中突然间空空的,气堵完了,生活却还是自己的。
      十五岁的女孩,在陌生的房间里默默哭泣。窗外夕阳渐暗,摇曳的烛光照在她挂着泪珠的脸上,有一层诡异的明媚。

      晚膳的菜色,都是冯潇潇可心的。有几味材料,朔州城显是难找,也不知是媛媛督促,还是紫娘有心补救中午的事情。冯潇潇却没胃口,草草动了几筷子,便说吃好了。紫娘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只上前道:“府里女眷侯在内厅等待公主接见,还请公主示下。”
      “那就见见吧。”冯潇潇想了想道。
      霍仲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姐妹,府里的女眷,除了丫鬟奴婢,自然就是些姬妾。说来也怪,他妻子已亡多年,却没有再娶,也无侧室,府里的姬妾,谁也没有什么名分。冯潇潇走进内厅时,屋内五六个女子盈盈而拜,娇声问安。冯潇潇随口叫了她们起身,自己坐在上座,细细打量,但见这些女子环肥燕瘦,倒是各有各的妩媚,不知怎么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那几个女子垂目屏息,却也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冯潇潇,见她明艳不可逼视,又想到她尊贵的身份,有的嫉妒心起,有的黯然伤神,都是心跳个不停。却听冯潇潇开口道:“媛媛,把我的见面礼给几位姑娘拿来。”媛媛应声拿了东西一一递到各人手上,几人纷纷谢不绝口,冯潇潇一笑,只说:“以前在这府里怎样,以后还怎样便是了。”说罢起身,不待她们行礼,便走出屋去。那几人手捧着一份厚礼面面相觑,却丝毫摸不着头脑。

      冯潇潇来到霍府后第三天,霍仲的信从回朔战场上传来。内容很简单,上说战事很紧,不能亲自相陪,希望公主见谅。信的语气很得体,没有亲热言语,却也不显得生疏,一如霍仲与她短暂的相处。冯潇潇没见过霍仲的字,但看信上的字清秀单薄,并不像是出自本人之手,也就一笑,正巧紫娘在旁,于是问道:“紫娘,听说你读过几年书?”
      “不过是略识几个字罢了。”紫娘垂目道。
      “不必谦虚,我见过你的字,算是很不错的。这是将军的信,你便带我回了吧。”冯潇潇随手将信放在她的手里。
      “不知公主要写些什么?”紫娘双手接了信,顿了顿问道。
      “随便写些什么。”冯潇潇不在意道。
      “奴婢不敢。”紫娘将信递回给冯潇潇,冯潇潇没有接信,却突然转了话题:“我来了这几天,为何没有听人提过前面的那位夫人?”
      紫娘身子一顿,缓缓说道:“回公主的话,开始是不敢提,后来成了习惯,也就没有人提了。”
      “为什么?”冯潇潇好奇心起,不由得马上问道。
      “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夫人过世后将军悲痛欲绝,每每有人提起,便会伤心一场。于是这府里也就没人敢提了。”紫娘抬头道。
      “那位夫人,是什么样子?”冯潇潇倒是意外,看霍仲那个样子,原来也是个痴情人。
      “夫人温柔娴静,是最好不过的人。”紫娘说道,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却也没有补救的意思。她口中说着夫人,却称冯潇潇为公主,仿佛她与霍仲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你必然是服侍过她了?”冯潇潇倒没在意,接着问道。
      “奴婢有幸服侍夫人三年,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
      冯潇潇点了点头。她已经将霍府内里里外外走了一遍,霍府是大气的,可大气中偶尔透着一丝柔美之气,仿佛出自女人之手,清丽而柔和。这股奇怪的气息总是伴着她左右,挥之不去。霍府上上下下待她小心翼翼,却是隔阂的,让她时刻感到,自己不过是这个宅院的一个尊贵的客人。就如紫娘看她的眼神,恭敬中隐含着抵触与窥视。
      “那位夫人住过的房间还在吗?”冯潇潇问道。
      紫娘看着她,神色有些奇怪:“在,就是如今将军住的那一间。”
      “噢?”冯潇潇想了想,自己似乎还真的没有进过霍仲的房间,于是说道:“你带我过去看看。”
      “请公主恕罪,将军吩咐,没有他的允许,他的房间谁都不准进。”紫娘顿了顿说道。
      “我也不可以么?”冯潇潇倒是一愣。
      “恐怕不行。”紫娘低了头,缓缓说道。

      回朔城外,霍仲的大军已经安营一月有余。夕阳照在城墙上,红如血,有一丝妖娆的美丽。五月的风很暖,昭国的军营里炊烟升起,肃杀之气稍减,战士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享受着一天里唯一美好的时光。
      主帅的营帐里,霍仲正与几名副将一起用晚饭,饭菜简单,与帐外将士的并无两样。回朔城虽未攻下,但守城北海国将士已显疲态,破城是早晚的事情,回朔城一下,其他城池便如囊中探物。因此帐内谈笑之间,气氛甚是融洽。
      霍仲好饮,可行军之中不得饮酒,不免颇为遗憾。副将谷生见他神色,知他心意,哈哈笑道:“将军,破城就是这三五天的事,到时候可要许弟兄们痛饮一番,憋了这些日子,嗓子里都淡出鸟了!”
      “吵嚷什么?你才来了几日?”坐在一旁的陈放粗声接道。谷生因为母丧,七日前才赶到回朔城来,此时虽知陈放是与他玩笑,可心中不忿,放下碗筷就要与他理论。霍仲刚要出言,忽听帐外有人大声嚷道:“将军,城上有变!”
      几人皆尽色变,霍仲倏地起身,箭步出了帐子问道:“何事?”
      “回禀将军,回朔城城门大开,城中却空无一人。”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缓缓落去,黑暗降临在大地上。回朔城的城门大开着,城内灯火通明,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城楼上有一个大眼睛的年轻人,披着战甲,饶有兴味地俯视着昭国的军队训练有素地赶了过来。
      霍仲示意部下停在城前,也看见了城楼上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哈哈大笑,向左右侍从道:“霍仲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治军甚好,赶来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快!”那声音中气十足,顺着风飘过来,昭国的军队屏息凝神,听得倒是一清二楚。
      “阁下何人?”霍仲气凝丹田,声音远远地传了过去。
      “将军的名字在这大草原上传了几年,我今天是第一次有幸得见真人,果然名不虚传,很合我的心意。今夜月色甚美,将军不如进城与在下共饮一杯?”那年轻人不答却说。
      霍仲四下打量,心思转了几转,一时却也猜不透对方作何打算,只答:“恐怕不便。”
      “我当霍将军是英雄,看来不过如此。诺大的一座空城,将军也怕了不成?失望的很,失望的很!”那年轻人摇头,语气甚是惋惜,“这昭国之中,怕是找不出一名血性汉子敢饮我一杯酒。”
      此语一出,昭国军中哗然,骂声四起。霍仲眉头微皱,喝令将士安静,他治军向来严格,众人脸上虽还是忿忿,却无人再敢出声。
      “美酒敬朋友,刀枪向豺狼。又不知阁下是朋友还是豺狼?”霍仲朗声答道,同时回身小声向谷生问:“你看城内怎样?”
      “回禀将军,远远看去空无一人,恐怕其间有诈。”陈放答道。
      那年轻人又是哈哈大笑,挑眉道:“谁说朋友就不能是豺狼?”
      霍仲见那年轻人脸上神色自若,口中却是扯动扯西,微一忖度,心下已定,并未言语,自囊中取出一箭,引弓长射,直至那年轻人而去。那年轻人闪身一躲,那箭擦身而过。霍仲又发两箭,年轻人身旁的侍卫应声而倒,他沉声向左右道:“下令进城!”
      号声响起,昭国军队呼喝着向回朔城冲了进去。那年轻人见势长啸一声,纵身向城下跳去,远处跑来一匹战马,他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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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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