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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三三篇

      初夏的夜,有一丝慵懒的静谧。宣掖放下书卷,微感疲惫。他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由得闪出了回朔一战。北海国弃城而走,昭国将士入城时,城中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中的婴儿,无一活口,而回朔城中充沛的粮仓,自然是被洗劫一空。谁都知道,此战昭国虽然勉强算是获胜,却是损失惨重。北海国多游牧,转入夏季,正是水草丰美之时,他们无心恋战所以屠城劫物,这无疑是对昭国赤裸裸的挑衅。而万德帝的反应,却是对霍仲的封赏。昭国子民只知霍将军神威再显,对霍仲的拥戴有增无减。
      窗子是开着的,晚风吹过,院中夜来香的微芳隐隐飘来,房中烛光闪耀,甚是祥和。宣掖的心却是纷乱如麻,因为朝中宣明博与霍仲角力的微妙,也因为这府里兄弟间的微妙。思量良久,他睁开眼睛,在心中叹了口气。
      桌上的茶是新沏的,微有些发烫。宣掖拿起茶碗喝了一口,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沈三三。沈三三静静地站着,宣掖却时时能感到她的存在。她在这里,身上有若隐若现的清淡香气,如同她清亮的眸子,让人感到莫名的舒服。
      “三三,你今年多大?”宣掖靠在椅子上,顺口问道。
      “快十六了。”沈三三答。宣掖心中忽然有些惋惜,这样一个灵秀女子,可惜生在山野之中,想着就突然问:“你识字不识?”
      “识得。”没想沈三三却答。宣掖微感诧异:“你上过学?”
      “没有,是我奶奶闲来无事,偶尔教我。”沈三三又答。
      “噢?那倒是好。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沈三三点点头,宣掖颇感兴趣,将笔递至她手中道:“写来我看看。”沈三三也不推脱,素手执笔,缓缓写了自己的名字。宣掖一看之下,见那字迹洒脱大气,竟是颇有一些功底,定是临过名家之帖,有过几载寒暑之功。
      “这么说来,你也是读过书的了?都读了些什么书?”他不由得问道。
      “奶奶说书多无用,若是喜欢便随便翻翻,也不必往心里去。所以我只拣过些有趣的来读,这时却也记不清都是什么了。”沈三三想了想说。
      “想必令祖母定是家学渊源。” 宣掖皱眉,这话又怎似出自一山中老妪之口?
      “这我就不知了。”沈三三摇头。
      宣掖大为好奇,但见沈三三神色颇为淡淡,再问下去倒像是自己刻意逗她说话一般。这般想来,自沈三三调来书房,竟好像夜夜是自己寻些话来说,不由突然有些没趣,也就住了话头。他拿起书来,可心思却是久久收不回来。

      下了职夜色已深,沈三三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开门前抬首一望星空,原来已经过了子时,是六月初六了。她愣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而入。
      走进屋内,一片漆黑。沈三三摸着去点灯,却突然听到里面有细微的响声。她一惊,刚要开口呼喊,有人倏地过来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丫头,是我。”
      “你来做什么?”黑暗中沈三三辨出冯旷的模样。冯旷放开她,回身点了灯,这才笑道:“来贺你生辰。”
      “你怎么知道?”沈三三不由得问。
      “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冯旷冲她眨了眨眼睛,灯光不亮,在他脸上平添了一丝柔和之色。
      “兵部的大门,大半夜也是开着的?”沈三三眼睛转了转,又问。
      “想出来自然能出来。”冯旷笑了笑,低声道。
      沈三三心中微动,轻轻一笑道:“谢谢,我本以为没人会记在心里。”
      “打今天起自然有我记着。”冯旷看着她,眼中却没有平日的戏谑。
      沈三三移开目光,低头不语。冯旷自怀中一个金线绣成的荷包,放在沈三三的手心之上,道:“这个送你。”
      荷包很精致,开口处系着小小的结,沈三三将那结轻轻解开,荷包里是一缕女子的秀发。
      “是我娘的。”冯旷解释。
      “我要你娘的头发做什么?”沈三三将那结又系好,抬头问。
      冯旷一愣,似被问住,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从未送过别人礼物,想来想去,这世上也只有它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原来不合适?”
      “噢,是这样。”沈三三嫣然一笑,将那荷包挂在颈间。两人对视片刻,一时间竟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冯旷咳了一声,找回了自己懒洋洋的笑容:“我该走了,怎么回去还真是个麻烦。”
      “嗯。”沈三三点了点头。
      “三三?”冯旷忽然唤道。
      “什么?”沈三三抬首,眼睛清澈而明亮。冯旷望着这双眼睛,半晌才自嘲一笑道:“没什么。”
      说着转身推门而去,消失在茫茫夜幕中,就如来时一般无影无踪。

      宣明博的面前,摆着几份奏章。奏章里言辞激烈,谴责霍仲攻城不利,疏于职守,累城中百姓无辜丧命,失军粮无数。他不用看,也知道这几份奏章必是出自他的几位得意门生。他们明知道朝廷对于此事早有定论,明知道奏章在转到万德帝手中前会先经过他的手中,甚至明知道他必会将奏折拦下,所以,这些奏折与其说要呈给万德帝看,不如说是写给他看的。
      宣明德眼中闪着冷峻的光。他宣明博何时需要几个后生小辈提醒?与万德帝相交几十年,这朝堂上下还有谁比他更清楚万德帝的脾性。他还是皇子冯湛时,他便识得他了。那时的万德帝毫不起眼,因为庶出的身份而被淹没在人群里;他也记得他登基那日的模样,踌躇满志,握起他的手,双眼迸发着光芒;如今呢?他帮他得到了皇位,他助他坐稳了江山,于是他不再需要他了。他的势力曾助他成事,可如今却变成了他的眼中钉。
      宣明博缓缓打开奏章,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扑面而来。他不由得笑了,自言自语道:“冯湛啊冯湛,我宣明博难道是吃素的不成?就算我肯让你,你也该来亲眼瞧瞧我身后的这些人,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宣冲进来时,宣明博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宣冲多日未见父亲,言语中着实亲热,说起自己办的这趟差更是剑眉飞扬。宣明博暗中摇头,这个长子从小胆色过人,也算机灵,只一点不好,就是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因了这一点,他就不知输了多少。
      “冲儿,我调去的那个年轻人怎么样?”宣明博不得不打断他的话。
      “啊?”宣冲一愣,随即展眉道,“你说冯旷?那小子是个好样的!骑射样样精通,臂力过人,胆色无双……”
      “谁问这些?”宣明博皱眉,“你当我选侍卫不成?”
      “那父亲是说?”宣冲不禁摸了摸脑袋。
      宣明博不禁叹了口气,看着宣冲道:“那件事,你交给他办吧。”
      宣冲愕然:“他能成?若是不成,那小子回不来,姗姗还不找我拼命?”
      “若是不成,也正好叫她死了心。若能成,也省了我的心,我自还有别处用他。”宣明博淡淡道。

      宣冲刚走出书房,就被宣姗拦住。
      “大哥,你这些日子做什么躲着我走?”宣姗扯住他嗔道。
      宣冲自小便对这个小妹子没辙,此时只得无奈道:“还不是怕你问东问西。”
      “你躲着我便不问了?”宣姗撅了嘴道,“平日里尽说疼我,都是假的!”
      “你这么讲可没良心,有谁比大哥疼你?”宣冲任小妹子挽着自己的手,笑道:“你嫂子早晨还念叨着你,现在就去大哥那里,见见你的小侄儿可好?”
      “不好。”宣姗挑眉道,“大哥,我想去见他。”

      冯旷的房间不大,却很整洁。宣姗坐在床沿上,心怦怦直跳。想到自己与他已是一月未见,脑中不禁不停设想他看见自己时脸上的表情,心底泛起一阵阵地甜蜜。不管他对她如何若即若离,他总是愿意为她在这里打拼。
      可冯旷进来时,脸上非但没有惊喜,连惊奇也没有一丝一毫,只看了看她说道:“看见外面加派了人手,就知道是你来了。”
      宣姗气道:“人家特地来看你,你还不领情。”
      “如此多谢了。”冯旷于是笑道。宣姗盯着他看,但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她期待的表情。他的笑容明明近在眼前,却总是离她这么远。
      “冯旷,你心里明明没有我,为何要娶我?”刚才的柔情蜜意烟消云散,宣姗发现,他待她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而她并不是一个习惯自欺欺人的女子。
      “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嫁我?”冯旷笑笑,看着她。
      宣姗没想到他竟会毫不否认,又羞又气,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没想到冯旷这次不避不闪,“啪”地一声脆响,她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宣姗不禁愣住,望着冯旷发红的脸,突然间哇地哭了出来。
      冯旷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替她擦了眼泪,柔声道:“无论怎样,我定不负你就是。”
      “冯旷,我要你心里有我。我宣姗要的东西,总是会得到。”宣姗握住他替她擦泪的手,轻声说道。

      宣绍的笛子自他七岁起就伴在身边,竹纹细密,管身直而圆,表面已经磨得很光滑。这并不是一支名笛,对于宣府的三公子来说甚至有些寒酸,但这是他的第一支笛子,所以他从未想要换过。
      宣绍修长的手指抚摸在笛子上,一下又一下,午后明媚的阳光打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有耀人的光辉。宣府的三公子,风姿俊朗,才学惊世,完美无缺。从小他便习惯了来自周围或真或假的称赞,或真或假的宠爱,习惯了长辈赞赏的目光,也习惯了同龄人的嫉妒。在世人看来遥不可及的一切,他毫不费力地,就有了。
      宣绍对于童年唯一的记忆,是一片寂静。宣府里没有人敢大声喧哗,所有人都轻声细语,彬彬有礼。他坐在书桌前习字时,甚至能够听到院子里的潺潺流水,有时候他会想,光阴在这个大宅子里是不是静止了。像所有早熟的孩子一样,他常常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是因为他并未将他们放在心里。
      宣绍耀眼的生活,实际上是有些清冷的,而这清冷,在一个暖暖的午后被冯潇潇打破。那时候冯潇潇还是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翘翘的辫子,站在他面前,咯咯地笑。她缠着他讲故事,缠着他一起玩,很任性很娇气,常常哭鼻子,哭得时候鼻子一耸一耸,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她如银铃般的笑声充满了他的生活,鲜活而温暖。她的眸子清如泉水,没有见过丝毫俗世的龌龊。
      他一度以为他终会娶了她,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从自己父亲的眼中看到了野心,也从万德帝眼中看到了猜疑,他的心中渐渐明白,他与她,是不可能的了。
      “啪”地一声,笛子在宣绍手中折断,他站起身来,却听见了熟悉的曲调,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沈三三坐在廊下,抬起头时,便看到了宣绍。他白衣玉冠,翩翩而至,目若朗星,落在她的身上。
      沈三三将树叶从唇边移开,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与他见面的场面,却还是不知所措。她有些恍惚,甚至不知道面前站着的男子,与她日日念着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宣绍看着这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她似乎很慌乱很局促,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只一双眸子亮如清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宣绍不禁一笑,开口问:“这曲子是谁教你的?”
      “没有谁教我。”沈三三回过神来,摇头道。
      “噢?”宣绍微微挑眉,打量着沈三三,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有什么企图。
      “三公子常吹,我常听,就会了。”沈三三又接着说。
      宣绍年少未娶,常常会碰见形形色色的女子用各种新奇的手法吸引他的注意,他早就见怪不怪。面前的小姑娘,也该是如此,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没有惯常的反感,也许是因为她吹出的曲调,也许是因为她清亮的眸子,没有沾染丝毫俗世的尘埃。
      “你叫什么?”他看着她问道。
      “沈三三。”她微微而笑,双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宣姗守在宣明博的书房之前,翘首而望。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冯旷才走了出来,嘴角一如既往的挂着懒懒的笑。宣姗迎了上去,紧紧看住他问:“爹爹与你说了些什么?”
      “吩咐我办件事情,事情办成了,也许就该娶你了。”冯旷淡淡说道。
      宣姗脸上微红,顿了顿才说:“是……什么事情?”
      冯旷笑笑,并未回答,只说:“我该走了。”
      “我同你一起出去!”宣姗忙说。冯旷看着她,有些无奈,点了点头。

      路不长,宣姗偏偏带着冯旷绕来绕去,走得磨磨蹭蹭。冯旷也就由着她,顺了她捡些话来说,宣姗一路上不由得笑靥如花,神采飞扬。
      “旷子,从未听你说过你爹你娘。”她忽地想起,侧身问道。冯旷刚要回答,却蓦地顿住脚步,宣姗于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廊下坐着两人,看上去相谈甚欢,一人是她的三哥宣绍,那一人却是个有些面熟的姑娘,宣姗想了想,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了。她如今满心都是冯旷,当下也不在意,转向冯旷刚要继续说话,却忽地愣住——他的眼中,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说我的爹娘?”冯旷见她望过来,于是接道。他嘴边带着笑,再自然不过。若是她心中少念着他一丝一毫,必会以为自己刚才是不小心看走了眼。可宣姗这些日子对他日思夜念,偏偏对他每一个表情都烂熟于心。他刚才,确是在失神,而她在这之前,以为他对一切都是满不在乎的。
      “对呀。”宣姗看了那姑娘一眼,强压住心中泛起的阵阵怒火与寒意,装作毫不在意般道。
      冯旷收回了目光,与她继续向前走,边走边道:“我娘是富贵人家的逃妾,逃到了北海国,生下我不久后就死了。”
      宣姗不禁愣住,看向冯旷,他脸上却无异色,像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她一时不知作何表情,过了半晌才接道:“那……你小时候过的一定很苦。”
      “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过,所以吃穿倒也没少过。”冯旷一笑,“像我这种人,扔在哪里都能活。”
      宣姗不语,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冯旷的,冯旷停住脚步,见她直直看向自己,一字字说道:“自今往后,有我好好待你。”

      送了冯旷出去,宣姗找人来问了几句,径直向二嫂吴氏房里去了。吴氏正描着绣花样子,见她进来,放下东西笑迎着过去道:“呦,姗姗妹子,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宣姗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二嫂,我是来与你要个人。”
      吴氏知道这个小姑子从小被娇惯了,当下也不见怪,调侃道:“怎么?人就是你二哥身边的最好?”
      宣姗知道她指的是冯旷,并不着恼,笑嘻嘻道:“二嫂,这个人我可非要不可,你先答应了我吧。”
      “你这丫头,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可不敢随便答应。你说说,哪个入了你大小姐的眼?”吴氏笑道。
      “就是二哥书房里的丫鬟,沈三三。”宣姗拉着吴氏的手,娇声道,“好嫂子,我与她说话投缘,就让她到我房里去吧。”
      “哎呀,是她!”吴氏倒有些惊讶。
      “她?她怎么了?”宣姗忙问。
      吴氏犹豫半晌才说道:“嫂子也不瞒你,这个沈三三,我是准备给你二哥收了做房里人的。”
      “是二哥的意思?”宣姗接着问。
      “是我的意思,还没与你二哥说呢。这些年来我身子不好,你也知道这房里那几个,没一个能成。我早就将这件事情放在心里,你二哥却不上心。前些日子看你二哥好像颇喜欢这小丫头,我便留意了,人是机灵的,也不张狂,若是你二哥也同意,就收在房里。”吴氏说着,看看宣姗,“怎么,她也与你投缘?”
      宣姗倒是出乎意料,想了想,甜甜说道:“是呀,投缘的很。既是这样,我也不能与二哥抢人。不过若是二哥不中意她,嫂子可得把人给我送过去,不然我可不依的。”
      “行,依你便是。”吴氏笑道,“我呀,真是开始好奇,这沈三三到底哪里与人不一样,你倒与你二哥抢上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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