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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序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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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从大地生起,浅淡转为浓黑,如黑雾般笼罩山林,掩盖溪流,从山底爬上半山腰,埋掉云梦宫,再爬上山顶小亭,向上,再向上,与漆黑苍穹汇聚,淹没人间,一轮明月撕开黑暗,给云朵拢上一圈金光,温柔的月光倾泻大地。
风吹着院子里的树,沙拉拉地响。
昆虫藏在草丛间歌唱。
静谧的夜,隐隐约约传来谈话声。
虚无缥缈,似乎幻听。
门房提着一盏小风灯,检大门门闩是否放得妥当。
“咔哒……”门闩杠上,门房提着小风灯从影壁走出来,他抬头,看着灯笼照耀下的云梦宫,风吹着灯笼,整座院子影影绰绰,藏宝阁大堂和学室俱漆黑一片,唯有右侧的待客小厅亮着灯,光从窗户映照出来,打破黑夜的禁锢。
后院打更声起,门房再看一眼亮着光的厅堂,便低头往后院走去。
打更声穿透墙壁,传到亮堂堂的待客厅。
浅淡的月光、和屋子里照出来的微弱烛光,将屋檐下的人影双重压缩,影子在黑夜里瑟瑟发抖。
颤抖着,颤抖着,影子被一滴雨定住了。
细雨毫无缘由地下起来,朗月细雨,情形稀奇古怪。
无知的风捉弄细雨,扑面而来。
站在屋檐下的人却寸步不退。
“山明,你究竟是在和什么对峙呢?”
一道清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说话人紧挨着门站着,视线落在走廊前的柱子上,似无意间一瞥,跳跃到站在屋檐边沿的山明身上。
山明微回头,看了着墨一眼,不语。
着墨转头看向紧闭着门的待客厅,又道:“你说,常梦会和南纱姑娘说什么呢?”
山明摇了摇头,依旧不语,目光在黑夜里搜寻,很快视线上移,落在被乌云遮掩的明月上。
明月力压乌云,柔和的光线给那片黑沉的云镀上一圈金光。
雨丝渐渐消弭。
着墨背对着门,往前几步,走到山明身后,语气沙哑而又带着几分飘渺:“范太傅的学生,都是些背景清明,家族有迹可循的学子,偏偏南山的这两位,寻不着来路,就像是路边乱生的杂草,被他胡乱捡回家的。”
听到“杂草”两字,山明眼角一跳,回头,不悦地盯着着墨。
着墨顿了顿,笑道:“自你带南纱姑娘回来那天,云梦宫的暗线就开始追踪她的来处,除了南山外,她五岁前生活何处,何方人氏,竟查不到任何消息。”
山明蹙眉。
着墨背着手,望着终于突破乌云重围的明月,沉声道:“她不是南山附近人家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只知道,她是范太傅的学生。”
山明直愣愣地盯着着墨:“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目的?”
着墨微愣,视线移到山明脸上。
两相对峙。
月光驱赶着黑暗,缓慢地,空庭清明。
着墨嘴角扬起,率先移开了视线:“果然,纵使你对南纱姑娘一无所知,你还是执意要娶她。”
语气笃定。
山明懒得答话。
着墨忍不住又问一句:“你当真不好奇?连云梦宫都查不出来的事,往往意味着沟壑丛生,阴谋重重。”
山明随口道:“就像双星吗?”
着墨不语。
气氛急剧沉重,乱世堆积心头。
自双星离开后,云梦宫每次提到他,每个人俱脸色沉郁,不是怨怼双星的隐瞒和不满常梦的遮掩,也不是当初知道双星偷偷带走和合塔的愤怒,更多的是,对同僚辞世的惋惜,以及怀念和痛心。
还有惺惺相惜之情。
风鼓大力气吹着屋檐下两人一黑一白的衣衫,吹得衣衫“扑簌”作响,才稍稍将那沉闷的气氛吹散了些。
着墨抬手,拨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
山明顿了顿,轻声道:“查不到的事情,也许很简单,流民、走失,皆有可能。”
着墨饶有兴趣地看向山明,笑道:“原来你还是在意的。”
山明双手怀抱着剑,坚定地目视前方。
着墨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还是常梦掩盖了事实。”
山明惊讶地回头看着墨。
着墨严肃道:“你何不问清楚呢?”
问谁?问常梦?还是问南纱?
着墨的话一向有所保留,明明只是一介药师,却游走在阴谋诡计之间,养成了说话总保留三分余地的习惯。
山明挑眉,不语。
着墨接着道:“你知道,纵使问了,她们还是会顾左右而言他。”
语气中的无奈和夜色一样浓郁,只是被月光一干扰,反而显得平淡。
山明轻轻地叹一口气。
“吱呀……”轻细而又尖锐的开门声响起,门开了。
烛光从门内漏出来。
南纱双手扶着门,望着两道堵在走廊下的颀长身影,两道身影很好地挡住了天空那轮明月。
山明闻声回头,如清风拂过明月般轻柔笑道:“谈完了?”
南纱微摇头。
看着山明瞬间流露出的温柔神情,对比他前一刻死死盯着黑夜角落的神情,着墨无语,径自对南纱点头致意。
南纱回以一笑。
山明上前,正想要牵起南纱的手。
却被南纱身后那张被烛光照得泛白的脸刺激了一下,脚步迟疑半分。
举着烛台的常梦翻了个白眼:“怎的?看不得本宫主的花容月貌?”
山明板着脸牵过南纱的手,并不接这句听起来到处都是坑的话,一高一矮,一青一白,两人并肩往走廊另一头而去。
剩下着墨与常梦相对。
烛光在瞳影中嚣张地撕喊着,两人脸色俱如月色般清冷。
风从琉璃灯罩灌进去,烛火东倒西歪。
着墨嘴角微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常梦疑惑偏头,着墨略提高声音:“宫主早些歇息。”
常梦颔首。
着墨转身,紧跟山明南纱的方向而去。
常梦迟疑,选了另一边走廊。
背道而驰。
月光如燃烧殆尽的灰烬,散落在天地间的每一处角落,无意识地,铺满地山川河流。
甲戌元安二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人心疑恐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