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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风细柳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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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行人,路过东街,穿过小道,就拐进雨花巷。
巷子能容三人并排而走,走至巷子中央处,斜檐下,扁长的木匾上刻着“黑白居”三字,黑底金字,角落处写着小小的“棋”字。
小院子,三层小楼房,抬头望去,四角弯弯的檐角,小小的阳台上晾晒着几件衣服,正随风荡漾着。
几位书生装扮的青年从门里走出,看南纱这边一眼,转身往巷子另一头走去。
山明抬手扶着南纱下马,孤霞上前,黑白居的前门大开着。
从门内看进去,并不见人影,四四方方的天井,几株绿色的植物长在角落处,朝着光源极力爬过去,屋内隐隐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向里面,孤霞将马栓在门前木桩子上,悄然地走进门。
走廊有些昏暗,十字通道两边都是房间,偶尔的几句吵闹声从最里面的房间传来。
孤霞朝里走着,南纱紧紧地跟在孤霞身后,山明仰头看房梁的结构。
厚重的房梁,光滑漆黑的木梁表面,彰显着岁月的漫长,诉说着时间的漫不经心。
连木材都不可避免地一日日地老去。
最里面的房门正开着,里面围着一小撮人。
人们围着一张桌子观看,时不时地发出包含着欢呼、失望、不满等各种情绪的声音。
里三层,外三层,想挤都挤不进去。
孤霞用剑柄在两个挤在一起的人中间挑了挑,那两人见到触碰着自己的是剑柄,慌得往旁边一退,被挤到的人都不满地瞪向挤着的人,心下恼怒地往旁边挪挪位子,刚刚看起来严密无缝的一群人,硬生生地挤出一条小通道,孤霞推南纱一下,南纱立马被推得挤进去。
山明跟在南纱身后护着南纱,围观的人虽然不满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但里面行棋正值精彩之处,大家都不愿分神去理会突然冒出来的人,最多只是不耐烦地瞪新来的人一眼。
黑子夹着凌厉威势逼来,白子绝地反击,山河棋格,满满当当的棋子,黑白交织,相互围困,黑色盘地,白色在外围布阵,这盘棋将近结束,能清楚地看到下棋两人当初的布局之法,悄无声息地,黑子一个合纵,便将白子击溃,一子补下,整盘棋胜败已分明。
白衣青年握着白子看着棋盘,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老头子,你又赢了。”
黑衣老者捋着长长的花白胡须,笑得春风得意:“时鸣,再过两年,你依旧是我手下败将。”
时鸣正看着棋盘,闻言抬头扫老头子一眼:“老头子,下棋该有的风度都被胜利摧毁了吧?”
老头子依旧笑得好不得意:“败者才要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保持风度。”
时鸣抬头,瞥老头子一眼,不怒反笑:“两年后,还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得下去,言赢尚早。”
老头子脸色僵了僵,冷声道:“老子能活到九十九!”
时鸣颔首,毫不在意:“但愿如此。”
老头子挥挥手:“年轻人,都五年了,你还是老人家的手下败将,这棋,我也不想再和你下,一点新意都没有。”
时鸣脸色刹那黑下来。
围观的观众都专注地盯着棋盘,似乎在盘算着究竟是哪一步开始,老头子的布阵开始被盘活的,待到自以为看得七七八八,观众纷纷要离场,寻一位对手兴冲冲地进入旁边的棋室邀战起来,至于两位下棋者的口水战,大家纷纷以行动表示丝毫不感兴趣。
人渐渐散开,山明依旧护着南纱不让旁人蹭到,孤霞上前一步,拱手恭敬唤道:“时鸣先生。”
时鸣没好气地抬头,见到孤霞时眼睛倏忽就亮起来:“姑娘……这……姑娘,是双星先生回来了么?”
时鸣记不起孤霞的名字,只因孤霞曾出现在双星先生身边,因此对孤霞略感熟悉。
孤霞摇头,时鸣顿时倍感无趣地低头。
老头子乐呵呵地看着时鸣:“难不成还要找帮手?”
时鸣摆着不愿多言的表情,扫老头子一眼:“你三年前尚且不敌双星先生,若是双星先生回来,你依旧是他的手下败将。”
老头子扫兴地摇头:“罢了罢了,与你屁小孩争辩些什么,我回去了。”
时鸣摆手:“好走不送……”
老头子站起来,看了看还站在原地围观的南纱三人,虽有些好奇,但回头见到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时鸣,老人家不由得甩袖子就走。
时鸣见孤霞还站在原地,另有两个陌生脸孔闯进黑白居,皱眉,问孤霞:“姑娘还有何事?”
孤霞拱手一拜,道:“双星先生有一旧友,对对弈甚感感兴趣,先生认为时鸣公子的黑白居是天下最好的下棋去处,因此推荐此友人到黑白居历练,差我陪同。”
天下最好的下棋去处……这句话取悦了时鸣,但突然塞一人到黑白居,时鸣也颇感不悦,不耐烦的视线瞟过山明与南纱,山明悄然上前一步,拦住时鸣的大部分视线,时鸣目光定在山明身上,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自我感觉打量得差不多,这才悠悠地收回视线,看向孤霞,语气十分嫌弃道:“这位先生似乎不是风雅之人……”
山明皱眉,南纱扯了扯山明的袖子,山明缓缓地松开眉头。
孤霞转头,看向南纱:“是这位姑娘。”
时鸣怔了怔,更加嫌弃道:“在黑白居里的棋师侍从都是男子,双星先生要将自己的小情人塞进这里,似乎不妥吧?”
山明霎时怒瞪时鸣,剑半出剑鞘,光线在房中闪了一下。
时鸣不悦地瞥向孤霞:“这人又是谁?”
孤霞默默地擦一把额上的汗水:“他日双星先生回来,定会感激公子收留旧友,这姑娘是好棋之人,好棋,又何必在乎身份性别,双星先生听闻公子的黑白居欠缺棋师,推荐友人有囊助之意,能成为双星先生棋友的,自然有真本事,公子大可一试。”
时鸣看着南纱按住山明手臂的手,顿了顿,才道:“既然双星先生如此说,我也不好拂了先生的面子,这位姑娘,可否与我下一盘棋?”
南纱颔首,转头看山明。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山明收敛情绪,默默地将剑推回剑鞘。
孤霞连忙上前收拾棋盘,在一旁伺候的小厮们纷纷上前,抢着收拾棋盘。
时鸣坐回刚才的位置,拈着黑子看向南纱。
南纱拍了拍山明的手,这才上前,坐在时鸣对面。
山明抱着剑站在南纱身后,狠狠地瞪着时鸣。
南纱揉揉双手,淡然道:“黑子先行。”
时鸣颔首,棋子落盘,声音脆响。
南纱拈起白子,放在与时鸣棋子遥遥相对的位置。
两人慢慢地放子。
无论何时,时鸣都保持着警惕之意,与南纱先前第一次对弈的对手都不同,曾经遇到的人第一次与南纱下棋,都将轻敌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时鸣则不然,他的每一步棋,都认真细致,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对手。
南纱在时鸣白子旁边放下黑子,开始进攻。
时鸣抬头看南纱一眼,面无表情地低头。
孤霞站在山明身后,悄声道:“时鸣公子就是这样的性子,先生勿怪。”
山明回头看孤霞一眼,不语。
孤霞忍不住又补上一句:“时鸣公子只有在下棋的时候才会收敛性子,隐忍有加,平时说话一向毫不客气,不会顾及旁人感受,因此黑白居虽然为棋师向往,但棋师多半待上一年半载后就会离开,都是因为受不了时鸣公子的刀子言语。”
山明皱眉:“你是如何得知?”
孤霞默默地后退一步:“差我前来护送南纱前,双星先生便与我说起时鸣公子,提醒我要慎言慎行,我也曾经见过时鸣公子一面,与双星先生的评价一道联想,便得知。”
山明回头又看孤霞一眼:“那你可曾提醒南纱?”
孤霞悄悄地后退一步,闷声道:“姑娘为人独立有主见,我多次想提醒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姑娘无论遇到何事,都胸有成竹,不容他人置喙。”
山明看向南纱,淡然道:“她只是比常人多些掩饰罢了。”
孤霞诧异,低头。
这掩饰简直就是信手拈来,丝毫看不出掩饰的影子,就算见识无数人的孤霞也看不出端倪,因此,孤霞对山明的话语保持着相当大的怀疑。
山明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对弈的两人气势也越来越强,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两人似乎在比着下子的速度,放子速度越来越快,竟至后来,噼里啪啦地一通乱响,棋子近乎是砸到棋盘上。
听到声响,孤霞悄然抬头扫一眼棋盘,这两人比的是急智吗?
旁边围观的小厮们也惊讶得口瞪目呆,第一次见到老板有这种快速下子的场面,莫非是,被逼急了?
真相不明,庸人自扰。